一苇度江 第39章 佛像（2）

护国寺外的石阶上，青苔斑驳，缝隙里钻出几株倔强的野草，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卫暄沿着寺外的小径缓步而行，道袍被风吹得微微扬起。他的脚步很轻，踩在落叶上几乎无声，唯有腰间悬挂的铜铃偶尔碰撞，发出清冷的脆响。

苏以凡在他身后飘着——是真的"飘"，脚尖离地三寸，身形轻盈如烟。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却诡异地扭曲着，时而分裂，时而聚拢。

"道士哥哥，"苏以凡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戏谑，"想不想吃宵夜。"

卫暄没回头，只是淡淡道："你去买吗。"

苏以凡轻笑："是啊。"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一片荒废的竹林。竹叶沙沙作响，偶尔有几片枯黄的叶子飘落，擦过卫暄的肩膀，又无声地坠地。林间的雾气渐渐升起，朦胧中，远处的山峦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地注视着他们。

苏以凡忽然加速，飘到卫暄身侧，歪头看他："想吃啥？"

卫暄依旧目视前方："不吃。"

"我请你，"苏以凡眯起眼睛，"我请你也不吃吗。"

卫暄终于停下脚步，转头看他："吃香灰吗？"

苏以凡笑得灿烂："不是啊，就活人能吃的。"

暮色更深了。远处的护国寺渐渐隐入黑暗，唯有钟楼的轮廓依稀可见，像一柄斜插在地的锈剑。夜风掠过树梢，带起一阵低沉的呜咽，仿佛亡魂的叹息。

卫暄沉默片刻，忽然道："回去吧。"

苏以凡飘在他身后，懒洋洋地应道："好啊......"他顿了顿，笑容加深，"不再逛逛吗，前面有美女。"

夜色渐浓，竹林小径的尽头果然转出两道纤细的身影。两个年轻女子提着灯笼缓步而来，昏黄的光晕映照着她们精致的妆容。左边穿旗袍的女子突然脚下一歪，"哎呀"一声就要摔倒。

卫暄下意识伸手去扶，却在碰到对方衣袖的瞬间瞳孔骤缩——这人也是个练家子。

"哎呀，真是抱歉！"旗袍女子稳住身形，用带着明显口音的中文说道。她抬头露出歉意的笑容，月光下能看清她精致的鹅蛋脸，"我是早川千夏，这位是我同学松本凉子。我们是京都大学交换生，来这边研究佛教文化。"

穿洋装的女子微微鞠躬："打扰了，我们听说护国寺的夜钟很有名，想来看看。"她的中文比同伴流利许多，但依然带着独特的韵律。

卫暄收回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人。早川千夏手腕上戴着一串朱红色的念珠，在月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松本凉子的脖颈处隐约露出半截青色纹身，形状像菊花。

"真巧啊，都在这儿碰上了。"

熟悉的声音从竹林深处传来。王官宝披着件灰布僧衣，手里提着盏油灯缓步走来。灯光映照下，他的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嘴角却挂着过分热情的笑容。

"秃驴？"卫暄眉头微蹙，"你爸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王官宝摆摆手："拜托这两位国际友人在处理了。"他的目光在两个日本女子身上停留片刻，"刚好是大学同学，我带她俩过来参观参观"

王官宝手中的油灯猛地晃动起来。借着忽明忽暗的光亮，卫暄看见早川千夏的念珠不知何时已经解开，正一颗一颗地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每落下一颗，夜晚雾气就浓重一分。

卫暄的目光在松本凉子脖颈处的菊花纹身上停留片刻，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拽住苏以凡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走。"他压低声音，只吐出一个字。

苏以凡挑眉，刚要开口，就被卫暄强硬地拉着转身。两人快步离开时，卫暄的背绷得笔直，道袍下摆带起一阵凌厉的风。

直到走出护国寺山门，苏以凡才甩开他的手："道士哥哥，你这是见鬼了？"

卫暄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冷峻："比鬼麻烦。"他回头看了眼雾气缭绕的寺院，"那个松本凉子，可能是九菊一流的人。"

苏以凡的异色瞳孔微微收缩："东洋风水师？"

"不止。"卫暄从袖中掏出一张符纸，指尖一抖便燃起幽蓝火焰，"她脖颈上的菊花纹，是九菊一派'地菊堂'的标记。这个分支专修阴宅风水，最擅操控亡魂。"

符纸燃尽的灰烬飘落在地，竟诡异地排成一朵菊花形状。苏以凡嗤笑一声："难怪王秃驴突然出关，这是找着新靠山了。"

远处传来钟声，却比平日沉闷许多。卫暄盯着地上渐渐消散的灰烬，突然道："王家的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夜雾越来越浓，护国寺的轮廓渐渐模糊。苏以凡飘到半空，忽然眯起眼："道士哥哥，你看——"

寺院方向的雾气中，隐约浮现出几盏红色灯笼，正缓缓向他们飘来。每盏灯笼上，都画着一朵盛开的菊花。

雾气中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地面都随之微微震动。几个小山般的身影从红灯笼后方显现——那是三个身着传统相扑装束的巨汉，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大砍刀。

为首的相扑手足有两米多高，脖子粗得几乎看不见，裸露的上身布满诡异的青色纹身。他每走一步，地面就震颤一下，腰间系着的注连绳随着步伐晃动，发出沉闷的"啪啪"声。

"卫道长，这么急着走？"巨汉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底传来，带着浓重的关西腔。他手中的砍刀随意一挥，碗口粗的竹子应声而断。

卫暄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右手悄悄摸向腰间的铜钱剑。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那不是普通人的气势，而是混合了式神之力的诡异威压。

苏以凡却飘到卫暄身前，瞳孔在夜色中闪闪发亮："这么刺激的吗？"

卫暄二话没说，转身就跑。

他的动作极快，道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脚步几乎不沾地，整个人如一道青影般掠过竹林。苏以凡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出声："道士哥哥，你这逃跑的速度比抓鬼还快啊！"

话音未落，他也飘然而起，身形如烟，轻飘飘地跟在卫暄身后。

三个相扑手显然没料到两人会直接开溜，为首的巨汉怒吼一声："追！"

地面震颤，沉重的脚步声如擂鼓般逼近。卫暄头也不回，右手掐诀，猛地往身后一甩——

"轰！"

一道青色的符火骤然炸开，竹林间瞬间燃起一道火墙，阻断了追兵的去路。然而，那些相扑手竟不闪不避，直接撞穿火焰冲了出来，身上的皮肤被灼烧得焦黑，却仿佛毫无痛觉。

"啧，果然麻烦。"卫暄低骂一声，脚步更快。

苏以凡飘在他身侧，笑得没心没肺："要不要我背你跑？"

卫暄冷冷瞥他一眼："闭嘴。"

卫暄和苏以凡冲出竹林，一头扎进了灯火通明的夜市。

长街两侧，灯笼高挂，人声鼎沸。烧烤摊的炭火噼啪作响，肉串在铁架上滋滋冒油，香气混着辣椒面的辛香扑面而来。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羊肉串！新鲜的羊肉串！”“冰镇酸梅汤，解暑又解腻！”

人群摩肩接踵，卫暄不得不放慢脚步，在熙攘的人流中穿行。他侧身避开一个举着糖葫芦蹦跳的小孩，又险些撞翻一个端着麻辣烫的姑娘。

“哎哟，看着点路啊！”姑娘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卫暄皱眉，正想开口，苏以凡却飘到他前面，笑嘻嘻地冲那姑娘眨了眨眼：“对不住啊，我家这位眼神不太好。”

姑娘一愣，脸突然红了，支吾着快步走开。

卫暄冷声道：“你再多事，我就用符封了你的嘴。”

苏以凡耸耸肩，目光却被一旁的烧烤摊吸引。摊主是个赤膊大汉，正挥着蒲扇猛扇炭火，火星四溅。烤架上的肉串油光发亮，撒上一把孜然，烟雾腾起，香得勾人魂魄。

“喂，要不要来两串？”苏以凡舔了舔嘴唇，“反正他们也追不上来了。”

卫暄回头看了一眼，竹林方向的确没了动静。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这才感觉到腹中饥饿。

“那好吧。”他丢下两个字，朝摊位走去。

苏以凡笑得灿烂，飘在他身后，还不忘回头冲夜色中某个方向比了个挑衅的手势。

远处的阴影里，几个焦黑的身影僵立不动，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拦住了去路。

摊主老李正翻动着烤架上的肉串，油星四溅。他抬头瞥了眼站在摊位前的两个年轻人——一个穿着道袍，冷着脸不说话；另一个穿着T恤牛仔裤，笑眯眯的，像个大学生。

“两位要点什么？”老李擦了擦汗，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地面，突然顿住。

那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没有影子。

夜市灯火通明，周围的行人都在地上投下清晰的影子，唯独他脚下空空荡荡。老李手一抖，差点把肉串掉进炭火里。

“二十串羊肉，十串腰子，一半不要辣，另一半微辣，分开放。”卫暄淡淡道，完全没注意到摊主的异样。

苏以凡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老李的目光。他故意往前凑了凑，脚尖离地三寸，整个人轻飘飘地“浮”在摊位前，笑容灿烂：“老板，再来两瓶啤酒。”

老李的脸色刷地白了。他僵硬地点点头，转身去拿肉串，手抖得几乎拿不稳签子。

卫暄这才注意到异常，皱眉看了苏以凡一眼：“你又吓人？”

“我什么都没做啊。”苏以凡一脸无辜，飘到老李身后，对着他的后颈轻轻吹了口气。

老李猛地一激灵，手里的铁钳“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战战兢兢地回头，正对上苏以凡近在咫尺的脸。

“鬼、鬼啊！”老李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调料架。辣椒面、孜然粉撒了一地，空气中顿时弥漫起呛人的辛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