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养起的真气,我炼了味药,涂抹至身,成婚时使用了,副作用是让你昏睡几日,但能替你洗经伐骨,增强体质,非寻常人可比。”
赵泽眼角都没动,琉璃般冰凉无实质的冷眸看着我。
我继续说:“再此之前,我给你们赵家布置了各种阵法,能保证你们家百年内气运腾飞,人才辈出,甚至在你书房布下了凝聚天地灵气的法阵,可助你周身正……”
他打断了我的话,显得有几分冰冷和无动于衷。“所以呢?娇娇想告诉我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心道归家最后一道阻碍就在此了。
“我不欠你。”我抬眸,坚韧的眼神无所畏惧地凝视着他。“我感激你的所作所为,如若你真的别无其它打算,只是真心对我。在这里儿,我希望你能莫徒增阻挠,让我回家。”
“你全程,未曾提过你的名字。赵娇儿,这个名字是假的?”他不知道怎么问了一句,我有点愣,看见他没有表情的脸,心里感觉不太妙。
“再重新介绍一下。”我站直身子,养了三年身体,差点没把我筋骨都养废了。
“吾名谢昭芒,字幼白,三川人士,来自武陵剑宗。”
我拱手,行了个礼。
“姓是假的,名是假的,身份是假的,来历也都是假的。谢昭芒,你有什么是真的。”
秋风萧瑟,鸦雀无声,四周死一般的冷寂。
我一时无言以对。
他抬头,看了眼云层闪现的天雷,明明是早上,现已经大雾袭来,风卷云啸,有如末日。
“你今日非得走?”
“是,非走不可。”
他自嘲地笑了笑,向来风流无畏,玩世不恭的脸难得露出颓败丧意的神色。
“我还想着,你起码对我有两分情意,说不定会有些许不舍。但现在看来,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不看我,目光投向寂静的山岭,千山鸟飞绝,起伏连绵的山丘死去了一般,雾璧山在天地雷鸣中巍然鼎立,不动于衷。
“小时候,我一个人甩开仆从外出,有一位衣衫褴褛的瞎僧给我算过命。说我此生命极贵,只在情字上头,注定一生都求之不得,呕心抽肠直至郁郁而死。我曾很不甘,我心有凌云之志,怎么可能为一个女人寻死。我不曾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也不曾告诉任何人。
然而又很好奇,能让我一生都求之不得的女人到底长什么样?是胖是瘦?是高是矮?是名门闺秀?还是农家小女。有什么魅力?成年往后,我流连青楼,脂粉堆里调笑佳娥,酒馆里豪饮作诗,只道不信神佛,不动情。直到遇见你,我就知道,命是如此。
谢昭茫,我赵泽,第一次放下傲骨,放下清高,娶了一个身份不明来历不明的女人,不顾宗族父母施压,不顾天下众人嘲笑。”
“你以为我为了你什么,你以为我贪图你什么?”他字字裂石,句句逼人,眼眸中的寒芒简直让人不敢直视,眸中的金戈铁马,喧腾怒火烧至极旺,火舌舔舐着我的脸庞。
我遇强则强,遇弱则弱,许是归家之日,无法保持镇定。横眉冷竖,气势丝毫不在其下。“难不成你恋慕我,我就非得感恩戴德乖乖留在你身边做你的玩物么?我谢昭茫,不曾欠你什么。今日桥归桥,路归路,从此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我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他手抓住我的腕子,声音夹杂着冷风飘进我耳里。
“三千黑甲军列阵山下,今日,你纵有通天之能,也休想离开。”
我拂袖甩开他的手,“那便试试看吧。”
赵泽冷冷地笑了笑,含着疾风暴雨的声音穿透天空。“黑甲军听令!”
“在!”
“严守雾璧山,一只苍蝇都不准放过。强闯者,生擒!”
我冷目望去,只见黑压压的军人,齐齐围住了山下,闪着寒芒的兵器,盔甲冷硬。
“哼。”我清咳两声,在赵泽冰冷的目光中,提袖呼气。“你以为我真的只有这么点能耐?”
“气来——”
一股浅薄的、肉眼可见的淡淡雾气缭绕袖口身边,黑甲军隐隐骚动,我调起全身真气,周身缭绕的气体让我衣袖膨胀,黑色的发丝狂舞。衣玦蹁跹,我直飞云霄。
“谢昭茫!”
电闪雷鸣,天地变色,在云层深处,真气旋转如涡流,界门若隐若现。
在这里,是这个小世界中真气最浓厚的处所,我体内贫瘠的灵气几乎瞬间充盈。当初即使赵泽不救我,我在这里待个一年半载也能修养好身体,完全不必他倾尽凡间下等的药草珍宝来医治我。
可他丝毫没有放我的打算,把我软禁在赵家,严加看守。除了这里其余地方根本没有真气,或者极其稀薄。我疗伤都难,更别说恢复真气离开了。好不容易等了三年,终于查清状况,趁机逃出来了。
我直冲云霄,屹立雾璧山之巅,睥睨众生。
“谢昭茫!”
他喊什么呢?凡人岂可触摸到仙道。
我看都没看他一眼,凝视着即将打开的界门。
赵泽发了狂般冲了上来,荆棘树枝划破了他的衣衫脸颊,他浑然不觉,只朝着我凝聚内力冲上来。我淡漠地看着他,看他披荆斩棘,看他不顾仪态,看他狼狈不堪。看他跌跌撞撞冲上来,空蒙蒙地看着我。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手中捏着个并蒂莲花玉佩,嘴角溢出一丝血,惨笑着,“可笑之极。”
相处三年,一日夫妻,我终究无法做到无动于衷,敛眉,我轻声道:“玉公子,世间好女千万,莫要为我再多费心思了。”
“好女千万,谁又是我妻?我的妻子名叫赵娇儿,身体病弱,容颜貌美……”
他嘴角溢出血,一步一步朝我走来。我凝神挥出一道真气将他打退,他连连后退,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我猜他是锻体丹还没消化完,加上情绪动荡引发内力紊乱。
“你走吧。”
他单膝跪在地上,玉冠已经歪斜,长发披散开,喘着气定定看着我。“我不会放手的,谢昭茫,即使死,我也不会放手的。你一日是我妻,终生都是我妻,是我的女人。一个男人能放走自己深爱的女人么?”
我压下怜悯和不忍,淡淡说:“你已经是人中龙凤了,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你对我苦心孤诣,不过是处于自己的骄傲和不甘心罢了。赵泽,什么人才能让你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公子动情呢?你只是得不到的越想要,一辈子顺风顺水,独独遇见了我,自然觉得新奇。”
“我一身傲骨,在面对你的时候,早已揉尽烂碎了。”他单膝跪在地上,面容死寂。“如此卑躬屈膝,狼狈如草寇的赵泽,何德何能骄傲。一颗心碾至尘土的赵泽,如何骄傲!”
我心一颤,几乎有点不敢去看他荒凉的神色。
“谢昭茫,为我留下来吧。”他恳求着,一双我从没见过的眼睛,黝黑而湿润,诚恳且卑微地望着我,仿佛望着天神以祈求她能施舍自己一点怜悯。“我此生的性命和爱,皆交给你了,由你夺予索求。”
他如此诚恳和热烈,宛如捧着自己火红跳动的心,捧到我身下,敬献给我,卑微地祈求我可以接受。
我几乎要动摇了,三年来相处的日日月月萦绕心头,我该是讨厌他的,但为何看见他含着雾气的眸子,心却不断敲响着,一声声振聋发聩。
别遮掩了谢昭茫,承认吧,你喜欢他,你动心了。口上如何不信,手上如何防备,你骗不了自己的心。心中有个细碎的声音不住的低语,从心里传出来,再传入我的耳中。
大道争锋,修仙茫茫。你不要忘了你曾经立下的誓言,不要忘了师门多年殷切的教导,不要忘了还有仇敌、小人蠢蠢欲动,妄图加害你的亲人。谢昭茫,你想好,难道就这样在凡尘沉寂下去,做个望眼四方天空的深宅妇人吗?
我闭上眼,杂乱纷争的思绪不断纠缠着我,让我竟无法果断地做出抉择。
“娇娇。”他唤了我一声。
我凝眸看去,一只羽箭已飞驰而来送进了我的胸膛。
“噗嗤——”朱血分散,我分神那一瞬,他就已经抓住了这个破绽,把这几乎要了我命的一箭送了过来。
我吐出血倒下,身后就是浩荡深渊,他抓住我的手拉了过去。直到他的怀里,嗅着清淡冷冽的药草味,我靠着他微凉的肩,才找回自己的思绪。
“对不起,娇娇。”他珍惜地、甜蜜地呼唤我,每个字都浸染着爱意,我只觉得不寒而栗。
“同我在一起,我医你治你,把你养得白白嫩嫩的,我们再生几个胖娃娃。我此生护你周全,好不好?”
他自顾自说着,怀中楼抱着我,畅想日后美好的时光。“我们会过得幸福美满,你想出去,四处游玩也没关系,大江大河我陪你看,孤烟隔壁我随你去。你想要的,我都双手奉上。娇娇,好不好?”
我扯着嘴角笑,鲜血溢出来打湿衣领,箭羽扎在肉里,呼吸间都是痛楚。“不好,一点也不好。”
他捏着我的手一点点收紧,骨头都要被他揉碎。
天空乌云密布,雷鸣电闪,仿佛末日来临,分外可怖。山下黑甲军发出恐惧的窃窃私语,马匹阵阵嘶鸣,蹄子不住地刨着地,动乱不安。
在似有似无的云层深处,我见到了灵气最浓厚处所产生的波动,一扇灵气构成大门从天空中缓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