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室里,凯里安并没有自己预料之中的反应,他先是遥遥望着桌上还没处理完的资料,感受着时慢时快的心跳。
脑海里被工作以外的东西占据,他有些烦躁,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失踪了四年的指挥官回归,这是整个第一星球的大新闻。
没有思特挑衅的这几年,凯里安的日子过得很安稳宁静。
但他开心不起来。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想,很快又自嘲地笑笑,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在他的掌控和预期之中。
就像他在第一星球再次见到思特那样,非常狼狈。
思特离开前,给他留了封语音信,作为不敢直面离别的胆小鬼,只敢离开漫都到达学校,站在第一星球的土地上,于喧闹中故作轻松地打开来听信中的内容。
他难过到说不出话。
医学院课程繁重,只要一有时间,他就会满星球闲逛,毫无目的,仅有的“人权委”的信息,在第一星球相应部门找不到思特的任何内容。
后来他不找了,学院在授课的同时,给他们安排了精神力方面的计划,实在是没时间。
随着在第一星球生活的时间,他也逐渐融入,不再像一开始无头苍蝇般的慌张。
学院里有个志愿活动,是关于星际救援的,联邦特邀,这让还没执行过正式任务的学生很兴奋。
凯里安自然不可能缺席。
他一直都是个善于抓住机会的人。
但他或许也是个运气很差的人。
“凯里安,你到哪了?快点说话。”
脑子里不断传来同学的声音,他刚想回应,就感受到一记重拳。
白色的外衣因主人的摔倒,不可避免地沾上灰渍,这是一群猖狂的海盗,他们在这个交通闭塞的星球贸易的唯一路途中,轻松地劫到货物。
一出现先是无差别扫射,引起一阵骚动,又拉了几个人质,其中就有凯里安。
作为一个未出社会的学生,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他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小,缓了一段时间才想起脑子里置入不久的芯片。
果断发送求救信息。
“我们真的要带他们回去?”站在不远处的一个独眼男人说,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悠闲。
另一个擦拭着刀的人漫不经心地回:“一会开船后随便找个地方扔了吧。”
船舱内的地板,带着流畅的线条,区分开心情各异的两部分人。
此时被绑上来的人群已没有刚开始那么慌张,大家都在无声地传递消息。
凯里安静等老师那边的回复,直冲冲地观察着眼前的海盗。
独眼男人走到他面前,对着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你不害怕?”
没等他回答,男人自言自语:“很可惜,你已经错过了唯一的求救机会。”
凯里安这才发现,整个船舱存在拦截屏蔽系统,他那条消息根本没发送成功,他自己的位置也没办法告知出去。
抱着一丝第一星球的设备天下第一的念想,他再次尝试呼叫米修尔教授,结果被打倒在地。
虽然总体基调是难过忧伤的,但他还是幻想过真正见到思特那天的情景。
虽然是意料之外,但好歹是见到了,巨大的喜悦从身体里迸发,一直到他被送回学院,他都没有平复下来。
当时他就用那双亮晶晶的蓝瞳把思特看了个遍,对方是他记忆中的样子,没什么变化。
无论是执行任务期间,还是后面和米修尔教授交谈的模样,都很严肃得体。
凯里安期待被思特认出来,他一直等,等到一个道歉。
思特指的是把他当成海盗从而粗暴对待的事。
“您……”凯里安脸色不太好,他不顾胳膊上的伤,皱着眉问,“除了这个没有别的想说吗?”
很快收到米修尔教授的指责,对方让他注意场合,别乱说话。
目送思特离开的身影,凯里安无法将他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叠到一起。
领着病患去做初步检查,凯里安身侧突然经过好多人。
他们看起来很兴奋,嘴里不断聊着什么。
见走廊还是比较安静,凯里安并没有出声提醒。
他告诉病患一些注意事项,走进治疗室里的房间,启动操作界面。
“好,结束了,下来吧。”
今天是和往常一样平平无奇的一天。
凯里安和病患定好复查时间,在对方欲言又止的神色中,他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医生,您的眼镜好像要碎了。”
关上诊室的门,凯里安摘下眼镜,把它放进桌下一个小柜子里,就扔在那不管了。
揉了揉眉心,他开始处理收到的留言。
其中一则留言来自米修尔,她先是夸赞自己的学生在这一次研究中取得重大创新,说了一下评选的事。
装作没有看到最后那几句有关人文关怀的话,他点开桌上的一个清洁按钮,拿着随身物品退出诊室,关上了门。
凯里安有意无意地往楼上的天花板看,虽然看不到什么。
他的诊室在低楼层,中间横亘一条精致繁琐的通道,正好挡住病房的入口。
正漫无目的地想着,又收到一条新消息,是他同事,作为医疗小组的一员,他需要在今晚前去“特殊情况”区对病人进行检查工作。
他所在的医疗小组就是当时投入研发攻克时间流损伤的团队。
而今晚要查看的病人,就是他的思特哥哥。
怎么把这茬忘了?
凯里安点开排班表,上面做了不少修改。
没有犹豫,他等到诊室清洁完毕,看着时间,转身上楼。
*
距离思特出现在研究院,直到在中央医院的病房醒来,跨度一周。
身上有伤,但感觉上没有以前执行任务那样,只是不定时小疼一下。
送走来慰问的同事领导,他才毫无顾忌地躺在床上,听着乔治他们说这几年发生的事,聊到某处又突然换话题,大家暂时脱离繁忙的工作,在小小的病房里进行着一场团建。
“思特呀,别老欺负那个医生了。”
乔治说累了,看着床头柜上印着医院名称的笔记本,突然说道。
“?”
“人家这次帮了大忙,如果不是他们那边研究出来治疗方案,我们恐怕还要为采用什么方法争执好久。”乔治难得正经,思特看着觉得有点陌生。
他先是面无表情地和对方对视,在即将把对方看得脸红准备暴起时,他笑了笑:“那肯定不会,我会好好感谢他的。”
说到凯里安,经过12年的“与小凯里安相处”,“看着他成长”,他现在倒没什么戏弄对方的想法,反而有点感慨,有种要和老朋友见面的感觉。
这时坐在商沙发上的洛尔坎走过来,夺过思特手中准备打开和乔治分享的东西,他语气严肃:“谁带的慰问品,现在不适合吃这个。”
其实就是比较多油辛辣的零食,但思特刚回来不久,他们还不清楚时间流对他身体内部造成的影响有多严重,现在就以清淡饮食为主。
洛尔坎内心想,思特表面看起来其实没什么问题,甚至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好一些,没有病怏怏到坐不起来。
不过这也只是感觉,真实情况如何还得等他的主治医生来看。
*
凯里安到了之后不久,洛尔坎他们就被催促着离开,指挥团的家属不服,对着凯里安那双死鱼眼阴阳怪气了几句后无果,最后和思特约定明天下班就来看他。
门内就剩两个人,凯里安走过来,开始像往常一样的询问。
对方难得配合,把自身的感觉很详细地描述出来。
在今天早上,凯里安去资料库调了思特的病例报告,眼前的当事人表现出来的样子,超出了他们的预想,看起来很活泼啊,恢复力这么强?
他走上前,白大褂随着步伐碰上病床边缘,此刻他与思特的距离只有两个拳头。
片刻,他:“你先躺下。”
接着,他把报告上的情况给思特说了一遍,最后非常公式化地总结:“虽然感觉上程度比较小,但身体所受到的冲击还是非常大的,以及有些组织出现……”
主要是两次历经时间流面临的不可避免的损伤,在当年的后遗症上叠加新伤。
”如果不想突然晕厥,就别这么折腾,好好躺着休息。”凯里安补充,自认为语气已经调整到和其他病患那样说话时候的温柔。
“哦。”思特慢悠悠地躺下,“你一直都是这样和病人说话的吗?”
“这是最基本要做好的工作。”
凯里安回,他已经尽力让眼睛展现出最大的诚意。
“……还是改改吧。”
“……”
“有一种很生硬的冷漠。”
思特评价。
“……”凯里安愣了一下,悄悄在口罩下咬牙切齿,随后露出对方可能看不出来的笑容,“思特先生,我们将尝试一种新型的治疗方法,具体是利用量子光波来激活您体内的自愈机制。整个过程无痛,会感到一些温暖或者轻微的震动感,这是正常现象,请放心。”
说完,他从设备架上取出个轮椅,忽略思特欲言又止的表情,直接将对方按到上面,风风火火来到治疗室。
思特认为这次真的是一次很平和的相处,没有诡计,捉弄,双方都不约而同地避开着什么。
不过当他要表达谢意时,凯里安是真的一点面子不给。
那会的凯里安只是看着他,上眼皮微微垂下,他可以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凯里安应该是轻笑了一声,之后几步走出病房,只留一句话,
“我会和其他几位医生传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