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府就在苏府隔壁,但占地比苏府小许多,整体装潢也偏向典雅朴素。
宁老爷身形精瘦,生得一双鼠目,下颔蓄有小撮胡须,看起来很是精明。
早早候在门口,一见着人就上前来迎,“久仰萧大人大名,大人刚到汾和镇便拨冗来访,实乃草民之幸。”
“明日还有其余公务要忙,唯有在夜里叨扰,还请宁老爷见谅。”
萧大人是苏稷舟的好友,答应帮他带兰璎和褚棠枝入宁府。几人刚迈进门槛,身后的府门便迅速关上了,果真看得很严。
萧大人和宁老爷客套着走进前厅议事,留她们在外头等候。过了会儿,他给褚棠枝寻借口离开,让她得以去搜宁府藏起来的女尸。
兰璎则留在厅外,旁边还有几个宁府的婢女。她找话题寒暄几句,然而她们显然是得了命令,口风很紧,硬是不接话头。
就在兰璎闭上嘴,安静等待事毕回去的时候,忽然看见远处树下有个鬼祟身影。
那人见她望来,探出头。四目相对时,兰璎看清那张脸,眼皮子又是一跳。
苏问柳怎么跟过来了?
兰璎借口净手,悄悄过去。她环顾一周,见四处无人,把她从灌木丛后揪了出来。
压低声音问:“你怎么过来的?”
天色昏暗,花苑里灯火稀疏,四周都是嶙峋假山和繁茂的庭院树,清幽寂静。
苏问柳缩着脖子道:“宁府和苏府就一墙之隔,中间还有个狗洞,所以我就……”
兰璎皱眉,“你早说,我们便不用大费周章跟着别人进来了。”
“你也知道,大哥他起了卦,便不会改变计划的……哎呀不说这个了,我跟你说,宁府里好多奴仆在巡逻呀,像是在看着什么东西,只有这里没什么人。”
……这里可是“女鬼”作案的地方,当然没人了!
袖子被苏问柳揪紧,兰璎顺势拉着她往回走,“我又不是来玩的,你快回去吧。”
花苑的路很绕,视野又被假山和树枝遮挡,兰璎和苏问柳在小径中穿梭,不知不觉走到一个陌生岔路口。
三路汇聚,正前方是一片莲池,池边有一凉亭。周遭漆黑,唯有那座凉亭被明亮的灯火笼罩。
“我们在这歇会吧!”苏问柳也不知怎的,非要拉兰璎过去,和她挤一块坐着。
三月时分,莲池里还只立着花苞,月色皎洁,碎银似的洒落水面,
苏问柳往包袱里摸索,摸出纸笔,“我在写新书呢,你给我参谋参谋。月夜下,树林边,一对儿野鸳鸯碰面了……”
兰璎:“……”
都什么时候了,你兴致可真好。
她一边写,一边紧张兮兮地左右张望,比小偷还像小偷。兰璎无语,正要拉她起来,她却猛地一声惊呼:“啊!”
“怎么了?”
苏问柳唰地起身,用册子拼命拍打裙摆,“有虫子!”
兰璎看过去,果真有一只黑乎乎、胖嘟嘟的蠕虫趴在她裙摆,看着有点眼熟。
没等兰璎想起在哪见过,苏问柳再次尖叫起来:“有蛇!”
话音落下,兰璎也听见“嘶嘶”的吐信声,紧接着,一条通体银白的蛇从石凳环绕而上,眼看着就要朝苏问柳龇牙。
兰璎一把抓起,“素湍?你怎么在这。”
银蛇被她抓了个正着,吐着蛇信,眼珠滴溜溜地转。
苏问柳吓得跑开三米远,捂着心口,泪眼汪汪。
胆子这么小,还敢一个人来找她。
兰璎将银蛇放进袖子里,安慰道:“没事,这是春鸣的蛇,平日贪吃了些,喜欢到处捉虫子加餐。”
“是、是吗……”
兰璎见她这害怕的模样,拉着她往回走,“你快回苏府吧,宁府不安全。”
花苑漆黑,小径两侧都是假山,石洞犹如一只只空洞黝黑的眼,在暗处静静望着误入的行人。
地面树影婆娑,偶有乌鸦在头顶掠过,扯出粗哑的怪叫。
苏问柳怯怯地贴着兰璎,忽然一阵叮铃铃的脆响传来,带着韵律,直直穿透耳膜。
仿若勾魂的铃,飘飘乎,逐步靠近。
她扯了扯兰璎的衣袖,声音颤抖:“你有没有听见一道铃声?”
兰璎停下脚步,屏息听了会。
除了乌鸦叫,哪儿有什么铃声?
苏问柳呐呐:“现在又没了……”
宁家把花苑修得跟迷宫似的,即便兰璎来时有意记路,此时也认不清方向了。
前方有个岔路口,左边依旧是大片假山,而右边虽是幽深竹林,但不远处能看见屋宇檐角。兰璎犹豫了会,“还是走这边吧。”
周遭昏暗,苏问柳应了声,牵着兰璎的衣袖,小心翼翼穿过假山。
刚转出一个洞口,她看到前方的人影,霎时手脚冰凉,僵在原地。
榆树下,那是一个头披红盖头、身着红嫁衣的新娘。她默然伫立,一动不动,腰间挂着的串串铜钱却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叮铃——”
“叮铃——”
“璎璎,你、你看见了吗?”
苏问柳扭头,想看兰璎的表情,然而身侧是嶙峋的石壁,根本没有人。
那……她牵着的是什么?
苏问柳僵硬地低头,她是牵着一片衣袖没错,但……
一个面色青灰的男童抬起头来,露出墨色浓郁的眼珠,咧开嘴角,朝她“咯咯咯”地笑。
*
兰璎穿过小片幽深竹林,跨入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
大抵是进入宁府某座院子的后院了。
但苏问柳不见了。
她回头找,却没看见苏问柳,倒是眼前飘落一片靛紫衣角,她仰起脸,“春鸣,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让你等我回去?”
春鸣正坐在墙头,月华薄雾似的氤氲在他周身,柔亮如缎的乌发披散背后,飘扬着,切割天上泠泠的冷月。
“我不能在这么?”
他面上没什么情绪,语气也轻飘飘的。兰璎不知他为何突然跟来,认真道:“这里很危险的,你回去吧。”
春鸣眼帘低垂,抿着唇,不说话。
僵持半晌,兰璎先叹了口气,朝他伸手,“那你先下来吧,小心些。”
许是出于习惯,她都忘了,春鸣是能飞檐走壁的,哪里用得着她扶。
而擅长飞檐走壁的春鸣本人似乎也忘记了这点,他看着兰璎伸来的手,浅浅勾起唇角,然后越过她的指尖,捏紧了她的细腕,翻身下墙。
……怎么每次都这样。
好在他从不当真借她的力,否则她的手腕就要断了。
“你们在赏月么?”
平稳落地,春鸣没松手,依旧紧攥着她,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一句。
兰璎愣了下,“你能看见我们?”
这墙头虽然挺高的,但应该没法俯瞰整个花苑吧,难道他一直都在?
兰璎关注的重点不在“赏月”这件事,然而这在春鸣耳中,却变成了承认的意思。
他乌眸直勾勾望着她,眼眸微弯,声音依旧是温和:“那里有什么好的,我知晓哪里的月亮最好看。”
如果今夜无事,如果这里不是宁府,兰璎也就顺着他去赏月了。但兰璎还记着苏问柳不见了,“苏问柳跟丢了,先回去找她。”
春鸣脚步微顿。
他摩挲着她的手腕,默了一瞬,又如往常那样乖顺地点头:“好。”
于是兰璎牵着他一同往回走,回到原来的岔路口时,一路上都没见有人。
兰璎疑惑,穿过那片假山,左右张望,终于瞧见苏问柳的身影。
她在远处的走廊下,正朝议事厅的方向走去。
议事厅里有许多人,她在那虽然可能会被宁老爷发现,但总归不会遇上危险。
见苏问柳没事,兰璎也就放心了。
不过春鸣与宁家无亲无故,不能被人发现他擅闯私宅,兰璎只好哄着他从原路返回苏府。
“你要看月亮么?”他却再次温声问道,“我带你去看月亮罢。”
兰璎发现了,有时他有种诡异的执着,先前是对她的伤口,如今则是对赏月这件事。
若是不应他,他这样寡言的性子,都能唠叨好一阵子。
兰璎最终还是由他。
肩头一松,晃着他宽大的衣袖,语气轻快:“走吧,去哪儿?”
春鸣向来喜欢待在高处,有时坐在墙头,有时靠在树上,有时则高高地荡着秋千。
他觉得好的地方,无外乎就这几处。兰璎被他带到空荡寂寥的后院时,四周是青瓦白墙,墙边有棵茂盛大树,她暗叹口气,心道果然。
“这还不如方才的凉亭呢,起码坐着舒服。”
春鸣握着她穿过院子,却没走向墙边,甚至还径直略过那棵大树。
兰璎疑惑,频频回头看,“不是爬墙吗?不是上树吗?在那边呀。”
“不是。”
正回头瞧,肩头被他忽地握住,被强行掰了回去。她没站稳,脚底一滑,身子往前倒了下,正正对上一口黝黑的大洞。
洞中幽暗,直径足有一米多,深不见底。似张着大口,正准备吞噬过路行人。
晚风和煦,春鸣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似诱似惑:“井中观月,方是最好的。”
“要下去看看么?”
说话时,他语气含笑,隐有期待。
“不要。”
兰璎知道他没文化,但没料到他脑回路竟如此清奇,清奇得不像个正常人,她没好气地驳回这个请求。
她站稳身子,想把他的手从肩头挪开。他是松手了,却是揽住她的腰,二话不说就带着她跃进了洞口。
……?!
不是,你来真的啊???
被失重感支配的兰璎在风中凌乱了。
如果璎璎能记得做过的梦的话,或许就能避免打出这个结局了(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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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世大白那夜,绥宁枕在太子皇兄膝上,低声啜泣,哀求能留下。
二人从前在冷宫相依长大,是哥哥咬牙将她背起,一步步,艰难爬上那万人之上的位置。
彼此依赖,彼此珍视。
是任谁也无法分割的家人。
然而太子是克己复礼、秉正高洁,凡事以大局为重,不负天子,不负生民。
离宫前夕,他也只是温柔抚她发顶,说无碍,他会依旧待她如幼妹。
纪绥宁唯有认祖归宗。
后来,纪家面临风波,年迈的爹娘竭力谋一份能护她余生的婚事。只是这人选,未能轻易定下。
秋深露重,纪绥宁蓦地忆起那道清雅的身影。
既然不再是兄妹。
太子妃,如何不算是他的家人呢?
*
纪绥宁得偿所愿。
如从前一般,谢匀依旧宠她,护她,为她撑起一片天,遮蔽风风雨雨。
许久以后,纪家重新站稳脚跟那日,纪绥宁递去一封和离书,此后带发修行,终身不嫁。
逍遥自在,多好。
“这样么。”谢匀垂眸盯她半晌。
忽地轻笑出声,攥紧她挣扎的手腕,低下头,耳鬓厮磨:“所以,宁宁日后是想在佛祖面前,继续与哥哥这般厮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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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宁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