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狼王传 第6章 暮去

冬至过后，风陵师太回到后山，得了一场重病。孤鸿子和方燕云每天都去看望她，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情况不是很乐观。

这天，风陵单独召见了孤鸿子，道：“为师时日无多了。以后，峨嵋派就要交到你的手上。希望你和燕云成亲后，同心合力，将本门发扬光大。”

孤鸿子见师父这么虚弱，本来不忍心拒绝，想答应她，却又说不出口。思前想后，终于还是摇了摇头，道：“师父，弟子不肖。请恕弟子不能接任掌门，更不能与师妹成亲。”

风陵震惊：“你说什么？”

孤鸿子咬了咬牙，终于决定把心事说出来。他来到风陵床边跪下，磕了个头，道：“弟子心中，已经有喜欢的人。除了她，今生今世，不会再娶任何人。”

风陵一怔，问道：“你喜欢的是谁家女子？”

孤鸿子坚定地答道：“她叫程贞，是明教的人。”

风陵一听，顿时气上心头：“你……你……很好、很好！没想到，我最看重的徒弟，竟然会被魔教的妖女迷惑。看来，我以往的教诲，你都当耳边风了。”

她怒气填胸，扬起颤抖的手，想要打孤鸿子，终究还是舍不得，又哆嗦着把手放下。

孤鸿子握住她枯槁的手，痛哭道：“弟子罪该万死！弟子自知不该喜欢上魔教的人，但是，我和贞娘是真心相爱的。师父，请你相信我，贞娘并非是什么妖女，她是一个温柔体贴，心地善良的人。就像苦儿说的，魔教中也有良善之人啊。”

风陵愣住，眼前这个徒弟，是她平生最钟爱、最器重的弟子。在她所有的入室弟子当中，孤鸿子的悟性并非最高，却是最乖巧、最听话的。

然而，这个乖巧的徒弟，竟然说爱上了魔教的姑娘，还要为她放弃掌门之位，风陵的心只感到一阵悸痛。

她定定地看着孤鸿子，转念一想：我这个老婆子将不久于人世了，鸿儿大可将此事隐瞒，反正以后我也管不着他。可他还是选择了坦承一切，表明心迹，可见心里还是很尊重我这个师父的。

念及此处，风陵略一沉吟，孤鸿子又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哀求道：“弟子自知有罪，但仍希望求得师父成全！”

风陵双眉暗蹙，道：“你敢跟我坦露此事，可见是真心喜欢那姑娘。师父明白了。”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孤鸿子心中恻然，泣道：“师父……”

风陵喘息了几声，道：“去叫燕云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方燕云来到床边，垂首道：“师父有何吩咐？”

风陵看着她，道：“燕云，你和鸿儿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师父一直以为，你们以后理所当然会结为夫妻，所以才做主给你们定下这桩婚事。师父年纪大了，考虑事情，常有不周到的地方。”

方燕云含羞道：“不，师父做任何事情都是为我们好，弟子感激不尽。”

风陵自嘲地叹了一声：“唉！你从小就很努力、很用功，不管是读书还是学武，都比一般的弟子要优秀，你有什么优点，为师就不一一多说了。但有一点不好，希望你以后能慢慢补足。”

方燕云道：“弟子恭听教诲。”

风陵道：“你的性格太刚烈了，爱恨过于过分明，有时不是一件好事。人生在世，总有得不到的东西，如果爱得太过，就会变成恨，爱与恨往往只在一念之间，万事由天莫强求。”

方燕云不明白师父的意思，有些迷惘：“师父，爱便是爱，恨便是恨，弟子不懂。”

风陵道：“总之你要记住，很多事情我们都无能为力，比如生老病死，比如时光流逝，比如那个人爱不爱你。”

方燕云越听越糊涂，正欲追问，风陵忽然坐了起来，朗声道：“峨嵋派第三代弟子方燕云听命！”

方燕云一愣，不知怎么回事，连忙跪下，答道：“弟子在！”

风陵从右手食指上取下了一枚玄铁指环，郑重地说：“从今天起，你就是峨嵋派第三代掌门，你要紧记为师交代你的事情。第一，潜心修炼武功，将峨嵋武学发扬光大；第二，完成郭祖师的遗命，将屠龙宝刀寻回；第三，团结江湖豪杰，驱逐鞑子，守护百姓！”

“师父，这……”方燕云万万没想到师父会突然将掌门之位传给自己，有些不知所措。

风陵轻喝道：“怎么？还不接过玄铁指环？你是要违抗为师的命令吗？”

方燕云虽不知是怎么回事，但见师父表情严肃，不像是开玩笑，连忙跪行到风陵跟前，双手恭敬地接过指环，颤声道：“弟子谨遵师父之命。”

风陵这才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又伸手指了指墙上挂着的宝剑。

方燕云去将宝剑取下，呈到师父跟前。

风陵吃力地将宝剑一抽，一道耀眼的光芒从剑鞘中射出，她看着手中的宝剑，喘息了几下，凝声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燕云，从今以后，这把倚天剑，就交给你保管了。”

她示意方燕云近前，方燕云俯下身子，风陵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方燕云听着她的嘱咐，脸上的表情越发惊讶。待风陵说完后，方燕云神色凝重地接过倚天剑。

风陵道：“好了，为师嘱咐你的话，你要好好记着……为师有点累了，你先下去吧。”

方燕云退下后，风陵独自坐了好一会儿，慢慢扫视房中的一事一物，回想起苦儿和孤鸿子说过的话，喃喃自语：“魔教中真的有良善之人吗？正与邪该如何区分？难道，是我对邪魔外道的成见太深？”

此后，风陵的病情，好好坏坏，反反复复。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还有两个人想见，一个是苦儿，一个是晓芙。

苦儿年纪还小，不懂得生死离别之事，以为风陵召见又是要责备她，于是躲了起来，不肯去见。

晓芙一听太师父传召，连忙奔到后山屋中，见太师父脸上、身上的肉都瘦干了，忍不住哭了出来，原本虚弱的风陵，还得反过来安慰这个感性的孩子。

※ ※ ※ ※ ※

这晚夜阑人静，月光如水。

苦儿刚朦胧睡去，恍惚中看见一个老婆婆从外面走进来，说道：“小丫头，我今日就要走啦，你也不来送我一程？”

苦儿揉了揉模糊的双眼，惊讶道：“太师父，是你？”

风陵轻嗔：“我为你这无名无姓的孤儿取了名字，收留你在峨嵋山吃住，又教你读了这么些年书，你这没良心的家伙，连给太师父道个别也懒惰吗？”虽是责备的语气，但满脸都是慈爱的神情。

苦儿听了，恍惚问道：“太师父，这么晚了，你是要去哪里啊？不是苦儿不肯去看望你，而是怕被你骂。”

风陵微笑道：“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骂你啦。不过，在我离开之前，还有一些话想对你说。那日我不许燕云收你为入室弟子，不准你学武功，是有苦衷的。你虽然聪明伶俐，却不是个循规蹈矩的孩子。因为我发现你正中带有三分邪，邪中带有七分正。”

苦儿挠了挠头，问道：“那我还能跟你们学武吗？”

风陵道：“还记得我教你读过《老子》吗？‘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的下一句是什么？”

苦儿答道：“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风陵语重心长地说：“没错。凡事一定要先打好基础，将来才会有好的发展。一个人如果不读书明理，就算学得一身厉害的武功，也不过是个有勇无谋、是非不分的人，难成大器。所以，我希望你在学武功之前，要先学会为人处世的道理，将来才不会走上歧途，明白吗？”

苦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风陵道：“还有，我要为当日的事向你道歉。关于正邪之事，从前我们教你的，未必是对，你自己理解的，也未必是错。孰对孰错，孰正孰邪，二者如何分辨，这个问题要留待你长大后用自己的经历去回答。”

苦儿眼圈一红，道：“太师父，你放心，苦儿以后不会再偷懒啦，一定会好好读书。等你好了，我天天去背书给你听。”

风陵欣然一笑，就消失不见了。

这时，外面传来大师姐静玄焦急的喊叫声：“出大事了，太师父她……”

苦儿睁开双眼，坐起身来，惊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