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大人,”从头至尾偏于一旁的宁清堂吴掌柜终是隐忍不住,上前道:“确是周全掌柜联合各大掌柜与陈明、陈福父子栽赃陷害纪姑娘,那药方是他开的,药材是从保和堂所抓,皆因纪姑娘连番施医赠药,影响了其余医馆药铺的生意。”
闻言,凝心堂的赵掌柜、寿安堂的郑掌柜、及慈济堂的王掌柜,俱都下跪附言,皆是满面羞愧懊悔。
其余各大掌柜见状,心知大势已定,纷纷认罪求饶。
甄崇才思索半晌,惊堂木一拍,厉声道:“真相已明,纪无无无罪释放。钱德不仅未尽赡养之责,更是虐待谋害亲母,罪不可赦,判斩刑!其余他人,联合构陷在前,公堂作伪在后,各打二十大板以示惩戒,如若再犯,决不轻饶!”
“大人!”
“大人!”
这两声“大人”,一声来自纪晓芙,一声来自冯颂姚。
甄崇才被震的心口一跳,道:“纪姑娘还有话说?”
纪晓芙看了冯颂姚一眼,微一点头,又转目视向甄崇才,道:“周全作为主谋,蓄意害命、教唆杀人,二十大板怕是轻了!”
“周掌柜素有威望,济世救人多年,如今不过一步行差踏错,二十大板已是严刑!”
“二十大板抵得过一条命吗?”纪晓芙气的发抖,据理力争:“勿以恶小而为之,周全一念之恶,枉死的却是他人性命,他不认罪伏诛,钱老夫人如何瞑目九泉!”
冯颂姚也抓住时机,凄声喊冤:“大人!婆母死得冤枉,求大人做主!”
甄崇才气的吹胡子瞪眼:“你待如何?”
纪晓芙浩然正凛,声朗气清:“害人性命,自是以命相抵。”
未待甄崇才驳斥,杨逍已施施然开口:“既是戕谋人命,甄大人该当依律判决 。”
甄崇才把本来的斥责硬憋了回去,面色通红地挤出一个满脸褶子的笑:“左使说的是。”
他又转头看向师爷,师爷快速地扫了周全一眼,立即道:“依照律法,误害人命该是五十大板,二十两赔偿。”
杨逍目光转动,又有在那师爷身上一荡,唇边便浮上了一层淡薄的笑意:“甄大人这位师爷,水平很高。”
师爷却被他笑的胆寒,不住道:“左使过奖了……”
“师爷真是玩弄文字的高中之手,”杨逍微一沉吟,语气便透了几分寒意: “我大宋律法繁多,只一杀人便分为谋杀、误杀、自杀三类,三类之下更有细分,师爷却将本是谋杀的案件归于误杀一类,量刑自是有天壤之别。”
“启禀大人!”师爷急急跪于甄崇才案前:“卑职是依照大人刚才所说,周全仅是一步踏错,才将案件归于误杀,请大人明察!”
杨逍面色冷峻疏阔,淡声问道:“敢问师爷,大宋律法第一卷第三章第四十二条,所作何规?”
师爷面色一白,额头汗水蜿蜒而下,颤声道:“蓄谋杀人者,以命抵之;并栽赃他人之行为者,不得姑息,斩立决……”
周全霎时面色如土,身子一颤,膝盖一软,连连磕头求饶:“小人一时被蒙了心智,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甄崇才却不敢低判,一拍惊堂木:“周全筹划杀人,蓄害人命,判斩立决!”
周全双眼一翻,登时晕了过去,被衙役拖下。其余众掌柜面面相觑,皆噤若寒蝉,不敢再辨。
“大人!”吴掌柜突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求情道:“大人明察,李老素日为人公正、品良德贤,此次虽被人蛊惑,实则并未参与这害人之计,也未曾做过伪证……”
甄崇才刚要扔出的红签又止住了,顺势掻了掻耳朵,皱眉道:“他刚才不是说纪姑娘多用烈性草药致人不适,德行有亏吗?”
吴掌柜愧悔地摇头:“他只是听闻罢了,皆因我们日日在他耳边谗言不断,他才信以为真。”
他又转向纪晓芙,深躬行礼,续声道:“纪姑娘,是我们对你不住,吴某有愧先师列祖、医德良心,回去自是关闭全部医馆药铺,登门谢罪。今日这皮肉之刑,实是我们罪有应得,只是李老确实只是听信诽语,他年事已高,这红签的十大板,他实在受之不住!”
纪晓芙知他先不知害人诡计,后不曾赞同栽赃嫁祸,只是身不由己。连忙后退一步,并未受这大礼,只道:“此事原由如何,我心中已有沟壑,吴掌柜不至如此。”
此后自是再推辞客气一番,纪晓芙复又向县令求了情,甄崇才小心地觑了杨逍脸色,见他并无不满,便点头应下,免了李径山的刑罚。
那李径山被人搀扶,慢慢行至纪晓芙身前,竟也深深鞠了一躬:“纪医师襟怀磊落,心胸坦荡,常人难及。”
“李老!不敢当!”纪晓芙一惊,急忙退身还礼,鞠躬地更低一些。心中却不禁愕然,这李老对女医素有成见,即便是名成望高的女医师,他都从不肯称一句“医师”,此前纪晓芙虽已在外行医,但因并未得李老认可之缘故,众人俱是尊称一句纪姑娘,无人敢称医师。
李老缓缓道:“老朽忝居高位多年,如今细思,竟是早被偏见蒙了耳目,蔽了视听,尽信谣言,陷纪医师于不义,甚为惭愧,今日先在此受刑谢罪,明日便引咎请辞。”
纪晓芙诚挚道:“李老言重了,何以至此!”
李老却是面色坚决,又转向甄崇才:“原是老朽之错,望大人秉公执法,不必姑息。”
甄崇才略一思索,便道:“既然如此,那便改为白签五板子,小惩大诫。”
李老长揖:“多谢大人。”
案子尘埃落定,纪晓芙随杨逍出了衙门,正要开口,却被一声“纪姑娘”叫住了。一回头便见冯颂姚追了上来,不禁疑惑道:“钱夫人?”
“还是叫我的名字吧,我已递了和离书,不日便会判下。”冯颂姚往大牢方向看了一眼,正见钱德被官差压着进入牢门。她深吸一口气,眼眶虽红了,面上却大有解脱之意:“婆母一早便劝我与那畜生和离,只是她疼我护我,待我如亲生女儿,我怎忍她一人寂寞孤零,如今这畜生终得报应,我决不要下半辈子顶着他遗孀的名头过活。”
纪晓芙讶异她的果敢决绝,面上却并未显露,只关切道:“你如何打算?”
“去蕲州吧,蕲州是个好地方,听说那里风景如画,四季如春。”冯颂姚面色柔和地抚上小腹:“是个适合养育孩子的地方。”
纪晓芙大为惊诧,失声道:“你……你已经……”
“我本不想留他,但毕竟有婆母几分血脉。”冯颂姚目中闪过一丝狠决,复又被满面的凄苦哀凉覆盖,痛声道:“婆母是为我死的,她知我与青哥当初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却因我父母贪图几钱银子,趁青哥从军之时,将我卖与那畜生,受尽苦楚。那日青哥寻上门来,争执之中被婆母撞见,她闻得我是因顾及她才不愿离开,便已萌生死意,后来那畜生将药端与她,她虽知其中有诈,仍是毫不犹豫地饮下。牵机药之毒,牵一发而动全身,痛苦异常,婆母一一都熬过来了,只为了见我最后一面……”
纪晓芙听得不忍,却不知如何安慰,静默半晌,只轻声道:“节哀。”
冯颂姚擦一擦眼泪,轻叹一声,道:“我虽住在临镇,但素闻纪姑娘仁义之名,那日婆母回来,也曾提及姑娘善心难得,她身至医馆之时,已是闭馆打样,您却依旧收治,细心劝慰。今日一见,方知姑娘侠义心肠,义薄云天,在此拜谢大恩。”
“职责所在,不必客气。” 纪晓芙连连推辞,又深知养育孩子的辛苦艰难,不禁道:“一人抚养孩子虽并非易事,但其中欢喜欣慰,亦是他人无法感知,一路保重。”
冯颂姚轻一点头致谢,微微鞠躬:“告辞。”
纪晓芙还礼:“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