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芙听出这是杨逍的声音,立时转头,却唰地自眼前闪过一个黑影,随即地上便多了一个满面惊惶、目光茫然的年轻妇人。
正在众人惊诧之际,杨逍不紧不慢地自外踱入,气定神闲,目光慵漫,徐徐对着堂上县令道:“甄大人,别来无恙。”
纪晓芙先是大喜,他的眼睛已能看见了!继而大惊,连忙将脸偏向一旁,急急戴上面纱。
周全也是面色急变,与那师爷迅疾地对视一眼,又转脸急促地向孙掌柜问询:“不是让你安排了人去暗杀杨逍吗?”
孙掌柜粗枝大叶地点头:“是安排了,人不是还没回来嘛!”
“你!”周全脸色立时煞白,一副不知该说什么好的表情,只能重重一掷衣袖,连连摇头叹气,败了……败了……
杨逍武功智谋卓绝,天下闻名,尤其在昆仑八省无人不晓,虽近些年来颇为低调,但势力仍不可小觑。周全打听到杨逍为人素来倨傲,又自先夫人逝世后性格古怪,不准明教之人驻留坐望峰,所以便让孙掌柜去趁杨逍眼盲之际暗杀,怕的就是杨逍因医治之恩插手此事,如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另一边,甄崇才却皱着眉,费力地瞧了杨逍半晌,忽地睁大双眼,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眼前之人,长袍胜雪,儒潇雅逸,风度翩翩,一如记忆中的……噩梦难逃!
他心下一颤,赶忙重正衣冠,快步下堂:“左使尊驾,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难得你还记得我。”杨逍音色清冷,语意嘲弄,却在甄崇才点头哈腰地走近的时候,忽地晃了神色,恍若回到多年前的初见之景,若晓芙还在……
“那是自然。”甄崇才连声赔笑,恭敬备至:“当日在汉阳,左使天人风姿,山铮傲骨,下官永世难忘。”
听到汉阳,杨逍目光一痛,几难自持。静默半晌,勉强收回神思,又是一派清寒不羁:“多年未见,甄大人这断案手法,倒还是一如从前。”
他虽面色无波,却气势太盛,压地甄崇才连连擦汗:“不敢不敢……”
杨逍挑目看了纪晓芙一眼:“你刚才要对她用刑?”
甄崇才迟疑道:“商药会长并十余家药铺医馆掌柜,状告她误诊害命……”
“哦?”杨逍剑眉微挑,嘲讽道:“这死者倒是身份不俗,与诸多权贵都有关系。”
“倒也不是,苦主只是一般百姓……”
杨逍利目扫过李径山及其余掌柜们:“他们因何在此?”
孙掌柜到底年轻鲁莽,又对杨左使大名只听过没见过,从他进门便已有不满,见他如此倨傲,不禁急冲道:“我们自是看不惯这年轻一辈的嚣张气焰,仗义执言!”
甄崇才也解释道:“确实如此,李会长权重望崇,几大掌柜素日也颇有威望,想必不会冤枉了她……”
杨逍冷哼一声:“你是靠证据断案,还是靠威望断案,若是威望高就理法直,还要你这县令何用?”
甄崇才语色微滞,道:“可是这苦主、人证、物证皆在……”
杨逍不再追问,目光一扫,便定在了适才被韦一笑送至堂上的妇人身上,他扬一扬下巴:“我这里亦有人证物证,甄大人要不要听听另一番说辞?”
甄崇才这才看向那妇人,他竟都没看见这人是何时出现的,连忙道:“自然,自然!”
他微微佝偻着又坐上堂去,示意那妇人讲话。后者将满面泪水抹去,恭敬地行了跪拜大礼:“民妇钱冯氏颂姚拜见大人。”
甄崇才问道:“你是死者何人?”
冯颂姚哽咽道:“民妇是死者的儿媳,钱德的发妻。”
“你有何事要禀?”
“启禀大人,昨日傍晚,钱德给我一付药方,嘱咐我去保和堂抓药并煎好,后又将我支走。待至深夜我回到家,才发觉婆母中毒良久,身子已僵直虚弱,她气息奄奄地告知于我,已喝了钱德送来的汤药,恐怕命不久矣。” 她话音未尽,已是哽咽难言,泣不成声。
“你胡说!”钱德气的跳脚:“我怎会毒害亲娘?!”
“你如何不会!亲朋乡亲、街坊邻里,谁人不知你一向嫌婆母年老眼花、不入生计而日日咒骂虐待!”冯颂姚一改柔弱温顺,虽泪光含涌,却恨急怒极道:“这畜生为了让婆母卸下防备,便哄骗婆母那是我为她熬制的健体之药,婆母不疑有他,饮下不久便毒发了!”
“你这贱人胡说八道!”钱德一跃而起,抬脚便踹。
杨逍目光微沉,一股真气运向左臂,腕起袖扬,衣袂翩飞,钱德被生生震出去数米远,腿便折了一条。
见如此不敬公堂之举,立时便有衙役抬步上前。
甄崇才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默默抚了抚心口,耿言道:“退下退下,你们加起来都打不过左使一指头……”又对冯颂姚道:“谋害亲母之罪不可乱指,可有证据?”
冯颂姚自怀中拿出两个纸包,泪声道:“这是钱德想要烧毁的药方,被民妇偷偷留下,这是他指明要去保和堂抓的药材药渣,包药的纸也在,上有保和堂的防伪印记。至于他的平日行经,左邻右舍皆知,大人俱可验明。”
立时就有衙役将证据接过,快步奉于案桌之上,又有人去传唤了钱家的左右乡亲。
那孙掌柜大声辩解:“就算药是从我那里抓的,药方可不是从我那里开的!”
杨逍依旧是那散漫疏离之态,娓娓道:“药方上虽无痕迹,但写药方的纸硬的出奇,应是以挺括闻名的琅州硬纸,少有人用。”他缓缓踱步至周全身前,猛地按住对方肩膀,语气极轻,却似是杀人于无形的冷刀:“据我所知,周掌柜便是自小长于琅州……”
周全目中精光一闪,本欲再辨,却被杨逍的气势压得面色发白,嗫喏几次,终是说不出话来。
甄崇才在堂上细细检阅几番,又手指沾水搓了搓那药方,道:“确是琅州硬纸不错,我曾在琅州任职三年,不会认错。”
“甄大人这些年业务范围够广的!”杨逍锋眉一挑,眼角便露了薄薄一缕笑意,微一偏头,却见众人皆面色茫然,只纪晓芙以手掩唇,轻轻笑了起来。
灵光一闪,脑中有个念头倏地滑过,却未及抓住,就已消失不见。他看着那与纪晓芙极其相似的侧影,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