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春 第7章 chapter07

周六上午的课结束，闵书婷要去奶奶家吃饭，两人就没有会面，杨帆打算直接回家。

中午的太阳很烈，被教学楼遮住的篮球场不晒，有好些同学在打球。

杨帆走出校门，犹豫了一下，撑了伞。城里的太阳没有乡下那么毒，杨帆感觉自己的皮肤好像白了那么一点。

门口有各种各样的小摊儿，离得最近的是一个阿姨卖的烤面筋，架子黑乎乎的，泛着油光。

“阿姨，多撒点儿辣椒”，都吃路边摊了，就不是冲着干净卫生来的。

一口下去，香。下次还要尝尝后门的烤肠。

杨帆本来想走路回去，实在是太热了，校服也不透气，才走到公交站，就开始出汗。

公交车快到了，杨帆一口把剩下的面筋全部吃掉，竹签往一米开外的框子里投，“中了！” 脑子里浮现这句广告词。

车上的熟面孔不少，同年级的，在学校的各个角落遇见过。但也没到打招呼的程度，干脆插上耳机听音乐。

车内开了空调，前面那位大爷还是开了小半扇窗户，外面的热气涌进来，混着冷气吹到杨帆脸上。

倒像是在过春天。

杨帆提前一个站下，买点菜回去，她和老杨都没有一起好好吃个饭，她晚上下课回去，老杨已经快睡了，早上一个上班，一个上学，更别提吃饭的事儿了。

到家，把菜全部放到冰箱，倒头就开始睡。

房间没有空调，朝向背阴，开了窗户也不热，杨帆拉过薄被子盖上肚皮就睡过去了。

窗外是棵枇杷树，树枝上挂着干瘪的果实。他们搬来有点晚了，已经过了吃枇杷的季节，不然只需伸手就能摘到。

老小区的好处就是热闹，杨帆没有定闹钟，楼下小孩儿玩闹的声音把她叫醒。

睡个好觉是幸福。

杨帆其实不太会做饭，老杨生病那段时间，她才学会一些简单的家常菜，被炸起来的油烫，锅铲掉在地上，都时常发生。

老杨心疼，但也没办法，他下不了床。

现在，杨帆能熟练使用厨房的各种用具，味道先不论，至少可以安全地做完一道菜。

她今天要做一次伟大的尝试，做条鱼。

买的时候鱼就已经被处理干净，杨帆睡之前提前腌制，现在只需要对着菜谱做就行。

锅里倒油，油温升高把鱼放进去。鱼身上的水没擦干，油炸得太凶，杨帆退到门口。

随着老杨关门的声音，厨房里的慌乱也平静下来。

“帆帆，你干嘛呢？”

“做菜”，杨帆小心翼翼靠近灶台。

“我来吧”，老杨洗了手，用锅铲把鱼翻个面。

“老杨，炸好了你放那儿，我来做。”

“好。”

杨帆倚在门边，看着老杨，他身上没有中年人的疲惫感，很瘦，但不弱。

明明他很苦，但好像他嘴巴一扬，眼睛一弯，事儿就过去了。

他或许还是不能承受苦难，但至少他适应了。

他们都姓杨，杨家村大部分人都姓杨，或许几十年前有一个共同的老祖宗。

老杨年轻的时候很能干，力气大，在煤矿上挣了不少钱。

到娶媳妇儿的年纪，十里八村的人家都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原本已经定了亲，查出肺上有疾病，婚事不了了之，剩下的钱用来治病也不剩啥了。

“我呀，是兜不住财的命”，或许是那个时候，老杨就知道使劲笑，把眼泪逼到眼角，最终被风吹干。

老杨比杨帆的爸爸还大两岁，这些都是村里的阿婆给杨帆说的，“你们呀，也算是有缘。”

多年前的一个冬天，怀泽早早就下了初雪，文丽没有往火炉里添煤，屋子里还剩点余温。

杨明华咽气的时候，最后一点温度也带走了。

她的爸爸死了。杨成在旁边哭闹，喊“爸爸”，也许他也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只知道杨明华没有答应他，不会给他买糖。

屋子里好冷啊。杨帆只想文丽快点把火生起来，她太冷了，手都冻僵了，脚上的冻疮又开始发痒，只能两只脚互相踩，又疼又痒，有种难以言说的快感。

杨明华被埋在后山的那棵大松树旁边，杨帆看着人们用土把木头埋住，她也捧了一抔土，扔上去。

杨帆以为忙完了文丽就会生火，人群散去她赶忙跑回家，文丽带着杨成已经走到大马路上了。

她追过去，“你们去哪儿？”

“城里”，文丽向来不对她说过多的话语。

“我呢？”

“你在家。”

“我冷，你把火生起来吧”，杨帆把手放进衣兜。

“晚了赶不上车”，文丽拽着杨成往前走。

“你不要我”，杨帆意识到这个问题，其实她也不懂什么要不要，村里那些老人家经常会说谁谁谁不要孩子了，跑啦。

文丽要走，不带她，这应该就是他们常说的不要。

“你不是爱争爱抢吗？我就不要你。”

杨帆后来才明白，她的母亲在控诉她，为了她那话都说不完整的弟弟。

松树枝头挂着重重的雪，滑下来砸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树枝有了向上伸展的力量。

杨帆不在意文丽走不走，只是她很冷，很饿，她不会生火。

如果哭的话会流鼻涕，擦鼻涕的时候风一吹皮肤会开裂，很疼，所以她没哭。

天还早，杨帆在村里逛了一圈。孩子们很喜欢在村口小卖部坝子里玩，天要黑了，小伙伴们都回家吃饭，杨帆也往家走。

她走得很慢，小伙伴杨小丽家的窗户起了一层雾，估计是在吃火锅吧。

“杨帆？”

杨帆回头，老杨肩上扛着一捆柴，“老杨”，杨帆打招呼。

她都不知道怎么称呼，只知道他们叫他老杨，不过看起来他不老啊，跟杨明华差不多。

“这么冷的天，还不回家”，老杨放慢脚步，和杨帆一起走。

“家里没人。”

“你妈呢？”

“走了。”

“哪儿去了？”

“城里。”

“那你呢？”

“我在家。”

杨帆听见老杨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么冷的天，居然还有月亮，照在白雪上，世界竟然恍如白昼。

杨帆跟在老杨后面，回了家。

老杨家里有火炉，炉子上有红薯，杨帆把手放在炉面上，老杨让她拿下来，在外面冻得很了，不能贴着烤。

杨帆伸回手，看向屋子的另一侧，奈何红薯的香气过于诱人，杨帆吞吞口水。

“想吃啊？” 老杨已经放了柴进屋来了。

杨帆点点头。

老杨取了一个，剥开皮，放在碗里，还给她拿了个勺子，“吃吧。”

老杨把火烧得旺旺的，杨帆暖和起来，冻疮痒得更厉害了，双脚不停地蹬来蹬去。

“等下拿热水泡泡，以后不受冷，就会慢慢好的。”

“想吃点什么？” 老杨问道。

“火锅”，杨帆不假思索。

不久，老杨家的窗户上也起雾了。

杨帆在老杨那儿住了一个星期，村里的秦主任来了。

他们说她是什么“父女”主任，杨帆不知道为什么父女还需要有主任来管。不过村西有个姐姐的爸爸不让她上学，秦主任来把她爸给教训了一顿，让那个姐姐必须去上学。

秦主任在老杨家转了一圈儿，特意去杨帆的房间查看了一番，又把房间门晃了好几下。

杨帆很喜欢她现在的房间，老杨带她去赶集了，让她选一个喜欢的床单，旁边那个阿姨说买粉色给女儿用，杨帆选了蓝色，她喜欢蓝色。

秦主任给她买了好多东西，有零食，还有一件裙子似的棉衣，杨帆很喜欢，“用来配老杨给我买的靴子！”

秦主任走的时候让杨帆送送她，杨帆送她到大路上。

“帆帆，民政那边已经在联系你妈妈了，你再等等……”

“她不要我，我也不要她，我要老杨”，杨帆很倔，秦主任把她揽在怀里，估计是怕她难过。

“为什么呢？”

“因为老杨很好啊。”

“怎么个好呢？”

“他生火，暖和，给我煮吃的，给我买衣服鞋子，还给我买了新床单……”

杨帆噼里啪啦，好像老杨的好说都说不完。

“嗯……” 秦主任想了想，“老杨是很好，对我们帆帆也好，不过你还是要保护好自己哦，晚上睡觉一定要锁门，阿姨看过了，门锁是好的。”

“还有……” 秦主任在杨帆身上摸了几下，“你要自己换衣服，刚刚阿姨指你的这几个地方，一定不能被其他人碰，如果有人碰你这些地方，你一定告诉阿姨，好吗？”

看着秦主任关切又严肃的眼神，杨帆郑重点点头。

从那之后，杨帆就一直和老杨一起。

杨帆和小伙伴到处野，找不着人，老杨会问邻居“看见我家帆帆了吗？”

有个男生老是爱欺负杨帆，老杨拉着杨帆去他家告状，让他爸把他打一顿，杨帆从来没有这么神气过，以前文丽只会说是她自己招惹的，反过来把她骂一顿。

原来，有倚靠的感觉这么好。

“帆帆，鱼炸好了”，老杨叫杨帆，不过手没有放下锅铲。

杨帆太了解他了，估计是等着她说让他直接做完。

“我来吧，你去收拾一下。”

杨帆接过锅铲，照着视频上的方法开始做。

“姜……蒜……” 蒜忘剥了……

杨帆按下暂停键，重新开始剥蒜，浴室里传来水流的声音。

楼下有下班的阿姨背着包包，提着蔬菜，夕阳是黄色的，可能这是归家的颜色。

“好了，开吃吧”，杨帆给老杨分筷子。

三道菜，一个糟辣鱼，一个炒青菜，还有一个紫菜蛋花汤。

老杨夹了一块鱼肉放到杨帆碗里，“多吃点，你太瘦了。”

“好，我努力”，杨帆也给老杨夹了一块。

“上次的钱你没用”，老杨淡定地吃饭。

“嗯，用不了那么多，明天拿一些去书店买资料。”

老杨这才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