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春 第16章 chapter16

“老杨，杨成他就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派/出/所说你受伤了，他也不是故意的……”

文丽在说杨成的时候总是很温柔，以至于她总是看不清她，不知道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母亲。

杨帆开始打量她，一件水红色的短袖，臂膀那一节有点勒，肚子上一条肉突出来。

在杨帆的印象里，文丽是很美的，漂亮是客观的，她可以认为文丽虚伪冷漠，但她不能说她不好看，这也是她并不反感人家说她长得像文丽的原因。

村里人都说杨明华娶了个好媳妇，漂亮持家，杨明华估计也是这么认为的，心甘情愿上交所有的工资，把资源的分配权交给文丽。

老杨没说话，睁开眼睛看杨帆一眼，见她发呆，又合上了。

杨帆问清楚了情况，原来老杨的伤是杨成打的。节假日工地上人少，几个人约着，想趁机去偷点铁啊铜的去卖，老杨听见声音，过去的时候，两个男生已经跑了，杨成贪心，掉在地上的那个要捡着走，就被老杨给追上。

杨成着急又害怕，直接抄起手边的石头，给老杨砸了。

“老杨……你兄弟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还要为难他吗？” 文丽话说得好听，看得出来很为难，主要是不想在杨帆面前太狼狈。

“什么叫为难？你儿子打了人，陪医药费天经地义，至于其他的，派出所自有论断。”

杨帆不想听她废话。

文丽一直都知道杨帆不好对付，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女儿需要好对付，暂且这么评价吧。受伤的是老杨，她可以再求求老杨。

“老杨，你说我一个人带着孩子，也不容易，我一个月就3000块钱，实在是……”

这是要走可怜路线？杨帆白了一眼，刚刚进门不是挺厉害的。

老杨耳根子软，心肠好，怕自己松动，所以一直不说话，头歪向一边。

“老杨一个月也才3000块钱，他也一个人养孩子，他也不容易，被这么一打，一个星期上不了班，赔钱吧，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

听到“养孩子”几个字，老杨动了动。

文丽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杨帆是一点都不顾她。

杨帆直白地看过来，不惧，不怕。

“老杨……”

“你走吧，我想睡了，头疼”，知道杨帆的态度，老杨彻底不想理她。

文丽气急败坏，指着杨帆，“你给我出来！”

稀奇，文丽还会有这么一天，杨帆还以为她会一直高高在上，等着自己臣服呢。

杨帆理了下床铺，跟着走出去，老杨想说点什么。

“别担心，她欺负不了我，你先睡”，随即关了病房灯。

杨帆在乡下的时候，他们都说文丽在城里找了个有钱人，好几个人在城里碰到她都是光鲜亮丽，还说“说不定哪天就要接你去过好日子呢”，杨帆并不期待。

人们都爱幻想漂亮女人背后一定存在一个有钱人，仿佛那是滋养她的所有养分。

文丽能过上好日子，杨帆一点都不惊讶，虽然不喜欢，但是不得不承认文丽有这个能力。

不过……前面这个不顾体面的女人，真的过得好吗。

发胖的身材，毛糙的头发，背上被文胸勒出的肥肉，那双不合脚的发黄板鞋，下楼梯时还差点被绊了一跤。

原本她所见到的每一处，都会是她心疼“母亲”的理由，此刻内心却毫无波澜。

她突然想到，老杨的鞋子会不会也坏了，她得回去检查检查。

文丽在她前面停下来，相隔两米的距离，“你就这么恨我？”

快要入秋，夜里的风有点冷，杨帆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那你倒是想多了。”

不知道刚出生的时候，文丽是不是也有几分喜欢她，杨帆猜想大概有，毕竟小婴儿的时候不可能喝西北风。

不过从有记忆开始，杨成就一直存在，所以就算是有那么点儿好，她也无从查证。

杨帆不在意的态度，让文丽破防了。小时候杨帆就很不听话，老是喜欢抢东西，文丽就想给她点教训，对她冷漠，带着杨成孤立她，期待她跑过来认错，然后再给她点甜头，慢慢的就会服管教了。

也不知杨帆是脑子缺根筋还是什么原因，丝毫不在意她怎么对她，只要有口饭吃，别的一概不管。

“你怎么不恨杨明华？” 文丽还是固执地认为杨帆恨她。

“他死了啊”，杨帆轻飘飘的一句话，顺着凉风吹到文丽耳朵。

杨帆对杨明华，可以说是没感觉，就是在那个家生活的几年，杨明华并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的感情线索，所以她不会思念。

她唯一的印象就是杨明华很爱喝酒，钱都交给文丽，只留点儿买酒的钱，每顿饭开始就是一杯酒，白酒，偶尔有的颜色像马尿，他说是药酒。

也是酒喝多了他才死的，喝完酒回家路上掉到水沟里了，大冷天，里面还有石头，好像是磕着脑袋了。

杨帆很聪明，她在杨明华面前从来都是乖巧听话，因为杨明华会揍人，只要她安安静静的，就可以平安度过。

所以文丽说她恨，倒也真的没有，杨明华也确实是死了。

文丽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杨帆，你搞清楚，我是你亲妈，杨成是你亲弟弟，你为难我们有什么好处？”

又来了，为难？

“有钱拿啊，老杨受伤了，是他应得的。”

一直以来，文丽最讨厌的就是杨帆这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在她看来，杨帆不在意她的偏心，不在意她的冷漠，都是装的。

以前她甚至会在杨帆睡着之后去摸她的枕头，看看她有没有流泪。枕头确实是湿的，不过是杨帆流的口水，也不知道梦里什么东西这么好吃，还吧唧嘴。

文丽嫌弃地把口水擦到杨帆的被子上。

她努力平复，克制语气，“杨帆，杨成东西也没带走，还在工地上的，你就看在杨成把名字让给你的份上，去给老杨说说，不追究了……”

看得出来，老杨很在意杨帆，肯定会听她的。

“倒也不是他让给我的，我自己抢的。”

杨帆的每一句话，都可以把文丽气得暴跳如雷。

杨帆还记得，杨成是春天生的，百花齐放，春风和煦，“我们弟弟就是会挑日子，春天坐月子都不难受。”

他才生下来，就有了被喜欢的理由。

“妈妈，弟弟叫什么名字？”

“杨帆”，文丽满眼的慈爱和期待，“扬帆起航，一帆风顺。”

“我喜欢这个名字”，杨帆五岁了，爱咬指甲，都秃了还咬。

“所以呀，你也要喜欢弟弟。”

“我是说，我以后要叫这个名字”，其实如果弟弟叫“杨小龙”的话，她也不是不能接受“杨小凤”这个名字。

文丽有点懵。

改名很复杂，杨帆却乐此不疲，文丽不愿意也只能配合。

杨帆说了，“我太喜欢这个名字了，要是不改名，我怕我忍不住会打弟弟”，语气里都是天真，说出的话却十分有威慑力。

从那以后，她就有了新名字，“杨帆”。

“你就配不上这个名字！” 文丽丢下这句话，气愤地走了。

杨帆看着她的背影，多年前的那个雪天，她走得更从容些。

站了一会儿就准备回病房，这个点儿，这个地方，还有熟人，真的太巧了。

从张智予的眼神，大概是听到了一些对话，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可怜或是别的什么。

“你们怎么在这？” 杨帆不纠结，走过去。

张智予的表情更难看了。

“他被鱼刺卡了，刚取完”，许岚清解释。

张智予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你呢？” 许岚清问道，看得出来张智予很想讲话，估计是喉咙有点疼，一直在控制自己。

“老杨受了点伤。”

许岚清和张智予又一起去看了老杨，想去买水果，杨帆坚决拒绝，说买东西就不让去，两人只好作罢。

病房一切安置好，已经过了零点。

老杨想一起回家，杨帆不同意，让他在医院住一晚，等结果出来再说，虽然是外伤，也怕真的伤到脑部。

打车先送杨帆，凌晨的道路很顺畅，没多久就到了，杨帆在天桥旁边下车。

许岚清也要跟着下来，杨帆连忙摆手，让司机直接走。

退到路边的那一刻，杨帆听到许岚清的声音，“这个名字也才刚刚能够配得上你而已。”

杨帆笑起来，挥手和他们道别。

凌晨的巷子很冷清，那间茶室里面有麻将磕在桌子上的声音，大门关了，老板娘应该已经睡下。

烧烤摊上没人，白炽灯挂在杆上，烧烤架上偶尔有一缕白烟。

网吧的卷帘门拉下来，上半部分被遮住，只能看到里面有人影在动。

杨帆走得很快，她只需要转进朝家里的那条路，就会安心许多。

有时候是怕什么来什么，刚走到中间，罗鹏远和孙铭就走了过来，他们的名字是在通报的时候知道的。

杨帆把头埋起来，装作很专心地走路，只需要再往前走一点点，她已经看到转角的那块水泥板，踩上去会有一声闷响，待会儿一定要踩边缘，那样没声音，杨帆心想。

她和他们擦肩而过，网吧肯定很难闻，杨帆闻到罗鹏远身上的味道，烟味，还有一股用了好多好多年空调的那种味道，很闷。

周围没有别人，绝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对面走来的人身上，杨帆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同学，你是不是八中的”，孙铭突然开口搭话，“我之前好像见过你。”

罗鹏远站定，往后退几步，与杨帆平齐，杨帆本能地抗拒那股味道，把头转向一边。

杨帆觉得他肯定是在审视自己，她不想抬头和他对视，好一会儿，她看到罗鹏远的鞋头转向她，颓靡的声音，“好像是有点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