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内的虫发作得厉害,容扶也就一日胜过一日地能睡。
防止他老人家哪日心血来潮睡倒大街被人围观,秦羌只好寸步不离贴身侍候。
望着主子那无暇睡颜,拼命抑住把人当场强了的色心,少卿还是很不争气地“咕咚”吞了口唾沫。
“你口很渴?”
容扶睫毛轻颤了记,抖衣仰身,也没给他反应机会,右手拈了枚棋子飞出,“噌”的刮去秦羌右颊一道皮肉。
看来武功没半点长进,怪不得事情办一件坏一件。
“外头你是大理寺少卿。”容扶不冷不热地掐住他下巴,“关起门来,我还是拿你当容家的侍卫来看,那你未免也太不争气。”
秦羌额角沁出几滴冷汗,看脸色绝对是疼痛难禁。明白那夜是自己百密一疏未能护好主子周全,也不敢强嘴。
“皇上身子如何?”容扶松手问道。
“还是老样子,茶饭不进,昼夜颠倒。”秦羌揉揉发肿的脸,悄悄出了一口气。
容扶轻哦了声,“他昼夜不分倒是很多年了。”
圣上深居九得垂拱而治,乱党意妄弑君是常事,再者胆量比年纪要小,因而夜里夸张起来一口气能请**个侍卫同睡,也不怕清白不保。
“主子的意思,是要多派些人手去看顾?”
“派,他也不领情。”
这句也是实话,圣上估计觉得膈应,从不睡容扶的人。
“这些暗卫已经足够。”容扶一掠衣角,整张苍白的脸埋在暖烛央芯,因为潮湿倒显得比以往有几分生气,“他怕死,在这上头不会任性。”
秦羌刚应了声是,就听那头软倦的嗓音带沙,“回了京皇上要问起我这几日动向,你怎么说?”
“就说,主子久不见他,心里很想。”秦羌很上道。
容扶因这像是哄情人的一句话挑了挑眉,有些不善,“你怎么不说我想他想得心痒难耐辗转不寐?”
“一定要加上这句吗?”秦羌犹豫着用脑记下。
容扶额角跳了跳,待要发作,只好伸手挑了颗葡萄缓慢剥皮,换了个话题讲,“那个知府,叫什么?”
见主子失忆,秦少卿难得扮起体贴比划手势:“姓尤,名叫若愚。”
“底细呢?”
“幼年丧母,然后丧父,接着丧兄。”秦羌咂咂嘴唇,像是感慨他的命运多舛。
容扶差点想问那他会不会丧夫,又是忍住,扭动脖颈吹开茶上浮沫:“他除了长得勉强还看得过去,不会其它方面一无是处吧?”
秦羌诚恳得过了头:“是。”
“.......”看来混到今日全靠舍身陪主。
“难怪。”容扶顺下眼,虚虚用睫掩去一尾幽深,颜色极像雪,“这半月的期限也过去该有三日了吧,他那里,就一点动静也没有?”
“是。”
尤公子好似死人,不挪窝却也不办事,玩起欲擒故纵很是下得起血本,居然连续三日没来敲门骚扰,也算是一桩奇事。
容扶借着烛光打量匍伏在地的秦羌,也蹲下身轻声:“我猜,有人趁着这个空当,想着法帮皇上出宫。”
一旦离开宫禁视线,潜刺暗杀便是有迹可遁。
容扶毕竟是人,纵然替他挡下千百次谋害,也仍会有疏忽。
“侯爷是要......”
“备马。”
保定府。
尤公子攀在屋檐上,两腿围拢拿背对人,正使出螃蟹步小心横着挪移,踌躇着用手扶正那块歪斜的牌匾。
旁边尤伶捧着盆葵花籽边磕边看,没有搭把手的意思:“你干啥老跟牌子过不去?掉下去摔不死你。还有你这个知府当着也太窝囊,居然连个使唤做事的奴才都没有。”
尤若愚慢吞吞用鞋尖去够梯子,将胸脯一挺反唇道:“确实没劲,也不过就是手头宽裕些出门豪横些小日子过得再奢靡些嘛,真是。”
那句“还跟我比吗还比吗”卡在喉间,梯子已“哧”地一声被挪走,尤公子顿时怒火攻心,却被一只手攥住腕子,挣了两下,犹如被铁锢死,那人抚上他腰,贴襟轻声,明显不是尤伶的调调:“知府这个姿势危险,不如我扶你下来。”
那头容扶话落,握住他小腿,轻松向后一拽,忽地撒了手。
尤公子借着风力摔出一丈开外才停住脚,两眼抹黑就要晕倒,则差没有吐血喊他杀人。
等跟前重叠模糊的景象再次变得清晰,是吊着的蓝绸软帘垂地,一股清雅的幽香从纱帐暗暗透出钻入鼻尖。
看来一失足成千古恨,自己被人拐去卧房。做娈童或是苦力二选一,他还是偏向前者。
容扶将腕上那串苓香念珠卸下,眯起双目直入正题:“我替你教训了下那个话多的奴才,他现在有点不济事,你不介意吧?”
尤若愚狠狠吁出口恶气,对他献出谄媚脸,“侯爷这是替天行道,你要是还不解气,我回去把他炖了熬汤给你喝。”
容扶没那么重的胃口,只向他淡淡一瞥,“我方才细瞧过了,摔得还好,没什么大碍。”
“我打小腰杆就硬皮糙肉厚,摔一下没啥问题。”尤公子又去检查身上衣物,掩不住的喜形于色,“只是侯爷不会把我身子看光了吧。”
“我是说地板还好。”
这就有些伤自尊,尤公子只好轻哦了声,又咂道:“侯爷真会疼爱人。”
容扶撒完气心情也不见好转,没有与他调笑打诨的意思,“知府与我约好的半月也过去几日了吧,如今案子有进展了吗?”
“侯爷你发火的样子也很是好看。”尤公子左瞧右瞧,神情狡黠得像刚吃了十几只鸡的黄鼠狼。的确是饱腹,光望着美色就犹如进了七荤八素。
容扶蹙眉,按捺住心中怒火,冷声:“尤知府还是先谈正事。”
于是尤公子正正官帽轻咳,折扇旋起假装高深:“有倒是有。”
“那说。”容扶便不再多话。
席间又是一阵无言,除了仰脖灌茶哈气这种靡靡之音,就是容扶的脸绿了又绿。
“忘记了。”
喝完第六杯,尤若愚吸吸鼻子,不负所望地给了这么一句。
“......”被容扶眼底像一根针一样的东西刺到,瑟缩一下身子勉强打圆场道:“也不怪我,今儿晨早还有印象的,被侯爷这卿卿我我的一抱就晕得什么也记不清了。”
没等尤公子发赌咒立将来生个孩子没□□之类的誓,但见那容扶眼神足以将人活剜,从齿间森冷吐出几个字,“知府再好好想想。”
尤公子抓紧思考,一面眨眼打了个嗝,涎着脸说出解决方案:
“一定是我位置不对,脑子才不好使,要不侯爷允我靠靠,没准就能茅塞顿开。”
容扶倒是很想将他抛去浸茅厕,正欲开口,脑内剧痛从发根激刺到脚尖,只好积蓄了些力气忍住。影子也就顺势慢悠悠挪移,眯起眼努力看清他的脸。
“回想起了?”
尤公子摇头,意思是还在失忆。这次没等他说起“一定是”,容扶就已冷着嗓子替他念出台词,“知府接下来不会要说,定是靠得还不够近吧?”
“近是近了。”
尤若愚居然一改应和摇头,全然不按常理出牌,“只是这一近□□令智昏,忘性更大,可难得见侯爷盛颜一面,不坐得亲热些那我岂不是很吃亏!”
容扶脸黑得墨染一般,冷风一吹身上那燥火居然未有半分消减,怒意一触即发:“你......”
“侯爷是有什么吩咐?”尤若愚两眼一亮,爪子扯上他衣袖,静待主音。
“滚出去!”
“侯爷当属君子,都把我掳来卧房了也不懂得趁人之危!”尤若愚揉揉摔痛的腰,语气里竟听出三分落寞三分空虚四分恨铁不成钢。
“出去!”第二声。
“**一刻值千金呢侯爷!”衣裳半解。
容扶吸气,手背青筋凸起,五脏六腑居然升腾起一股杀意,厉声问道:“你走是不走?”
“那案子的事侯爷......”
“给你五日。”
“十日吧!”
“三日。”
“那三日零一个上午。”
“侯爷你不说话我就当是成交!”
尤若愚笑得象狐狸,脚底开溜缩到门外,没皮没脸没羞没臊地丢给他最后一句。
半个时辰后。
容扶半倚墙角,扒开颈间襟领,露出绝对算得上是三春盛景的锁骨。
默不作声地挑了块燎得滚热的烙铁,对着那处隐匿在脖下的暗红色刺青狠印出个血肉模糊的疮痕。
轻叹一声,很痛。
但就是痛,却能让人清醒。
刺青是朵妍媚芍药,盛开在最肮脏隐秘的幽地,像朵待放氤氲的洞房红烛。花叶从瘦削的喉骨蔓延至心口。西域贡来的把戏,烙上就是永世不得翻身的芍药奴。无论身心都是。
“主子,外头有人要见。”
秦少卿小心探了个脑袋,实在是色字头上悬着把刀,识趣地站在门外,假装没闻到刺鼻的焦味。
“若是那位尤知府,麻烦让他滚蛋。”容扶想也没想,很是头大地道,“不走,把人拖走就是。”
“主子最好一见。”秦羌却道。
容扶停了动作。
能让秦羌这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奴才难得勤快一回,看来来人与他关系匪浅。
无需去问,从足音已分辨出是谁,也没去掩散乱的衣衫,息香静闻阶外青砖地上被雪水打起的大片水泡。那人袍服也全湿透,黏在身上,淌下的水悄然滑落到地。
“入了冬,皇上为何不穿得暖些。”
容扶叹息,伸手抚落他发尾一颗水珠。
小皇帝略仰起单薄的脸孔,先是不安地瞥了眼四周,而后埋进他颈窝,悄声道:“抱我——”
容扶脸上那倦容愈加漠然,却还是双臂拥上,给了他个温热的怀抱。半抱住人走向浴桶,双手掬了捧温水淋下,指腹揉在肩头,替他按摩着身子,“谁帮皇上出的宫?又打算如何回去?”
皇帝蜷在他怀里,食指绕着他心口处缓慢地画圈,语气像是撒娇,“宫里好累,你疼疼我,待在你身边我最安全了。”
“我让秦羌护送你回去。”
那天子倏然睁大双目,身子也就从温驯变为抗拒,“可是我怕,宫里头有刺客。”
“离开京都这一程我遇上的刺客比皇宫御前当值的侍卫要多。”容扶看着他的眼道。
皇帝又去搂他脖颈,细啄下一个个吻,呼吸渐渐急促,“你这是怪我。”
“上书房那几个辅政心思都不纯,皇上贸然出宫太久会惹出乱子。”容扶那浅玫色指尖点上他的唇,色如罂株,果真象朵含绽欲香的芍药“还有那江西巡抚,当年确是没进言保你太子的位置,可因此将赈济粮减了一半,恐怕不妥。”
手上动作不算温存,像尾森森的三尺龙泉割皮抽筋,便是抚摸过那根欲断未断的脆弱脊梁骨,也不含分毫怜惜。
“没保过你的都整,整的过来么?”
皇帝脸上有痛苦之色,颤身高喊了声容扶。
余韵中软身去骨般栽倒,恰巧落到那片沾血的刺青,猛地一抖,“皇上需明白,我那兄长还活在世上苟延残喘。”容扶稳住他身子,眼底无波,说了句危险至极的话:
“他一直想杀你。”
听他提自己的双生子哥哥容因,皇帝脸色陡然变得惨白一片,连带泪眼朦胧尽数转为惶恐惊乱。
“但更想杀我,恨不能将我食肉寝皮。”
容扶顺下眼,去想那张与他别无二致的脸。
容因,给他纹上芍药的容因,早已焚毁他作为男人的所有。
包括尊严。
尤若愚:无情的苍天为何如此对待有情的我
容扶:有情的知府为何如此对待无情的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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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