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最后一天都要走了,班主任没和他计较,“算了,今天我就当作没看见,我正要找你,刚刚你家长给我打电话,说来接你的人已经在校门口等了。”
“嗯……谢谢老师。”
闻言,裴扬移开目光,林书杏察觉到他情绪低了几分。
班主任拍了拍他的肩,“早点收拾东西回家。”
转头看见林书杏也笑了下,“路上注意安全。”
林书杏已经将东西都收拾好了,正背上书包。
“好的老师。”她乖巧回答。
班主任点点头,满意地离开了教室。
他一走,裴扬便盯着她看,而后倏地笑了下,像是被逗的。
“刚刚谢了啊。”少年嗓音拉长,带着丝促狭。
她知道他说的是她急中生智发出的那一声咳嗽。
“不用谢。”她有些闷声道。
他又极为短促地笑了声,说:“没想到你还挺……”
“嗯?”
“没,就还挺不老实的。”
少年脸上还挂着笑。
林书杏眨眨眼,垂下头,“我本来就没那么老实。”
所有人都觉得她木讷无趣,林书杏想,她其实还挺有趣的,只不过没人发现她有趣的灵魂。
“嗯。”裴扬懒洋洋地应了声儿,又恢复成了平时那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散漫模样,终于开始慢吞吞地收拾东西。
林书杏东西已经收拾好了,也没有继续留在这儿的理由。
“林书杏,明年见。”
在她身旁,裴扬一边将笔袋丢进包内,眼睛却在看着她。他唇角微弯,带着笑,天生的温柔俊朗长相,可那双眼分明平静冷淡得很。
她能感受到他心情不太好,可能是和刚刚班主任的那段话有关,但她没什么立场,也没什么理由去问。
她平静道:“嗯,明年见。”说完背上沉重的书包离开。
临到教室门口,她回头看了一眼,高大的少年正沉默地装着书,周身孤寂,和平日里呼朋引伴的模样大相径庭。
她在心里又默默说了一句。
明年见,裴扬。
.
林书杏家里有个房子在县城,是她爸买的,估摸着就这两年房贷要还了。
她还有个老家,在县城管辖下的一个普通小镇上,高中后她每两周会回去一次看爷爷奶奶。
这次她回家收拾了些衣物,就直接回老家了。
从县城到镇上要去汽车站坐专门的大巴车,一天三趟,过时不候。
林书杏赶着最后一趟车,在擦着天黑时分到了。
爷爷奶奶见她到后高兴地拉着她进门,放下书包。
一旁坐在大门口的婶婶也挤出个笑:“哎呀,杏子回来了,东西放好了就赶紧过来吃饭吧,一大家子就等你一个呢。”
林书杏回来只住在爷爷奶奶家,是个小平房,有些年头了,里面有一间房是专门留给她的。
大伯和婶婶住在爷爷奶奶家隔壁,两层高的小楼房,住着大伯他们一家四口,大伯有两个孩子,也就是林书杏的堂弟、堂妹,两人是龙凤胎。
饭桌上,她的话很少,大部分时候都是婶婶和奶奶在说。
旁边两个堂弟堂妹也已经读初中了,正是叛逆期,几个青春期小孩不常见到,话不多,但从小长大也还算熟悉。
“你爸说过今年什么时候回来没有?”
婶婶问她。
林书杏摇头,“没说过。”
闻言,对面的女人眉头一皱:“没说过?这眼看都快腊月二十了,他还没说,不会今年又不回来吧?”
旁边的大伯拉了她一下:“你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干什么?”
婶婶小声抱怨,“都三年没回家了,谁知道会不会哪天就不回来了?”
啪——,林书杏的爷爷林正军脾气有些暴,拍了一下饭桌。
“在吃饭呢,你们俩夫妻哪这么多话?志华又不是没给我打钱?”
爷爷发话了,大伯脸色很不好看,婶婶看了两位老人一眼,终究闭上了嘴。
林书杏期间一直没再说话,好像谈论的内容和她无关似的。
倒是林筱云和林筱天两姐弟偷偷看了她好几眼,这么大的孩子也懂点事了,其实知道大人们都在说啥。
吃完饭后,林书杏便回了隔壁爷爷奶奶家。
她正在房间里整理衣服,奶奶敲了敲门,将门推开一条缝,走了进来。
“杏子啊。”
“嗯,奶奶,怎么了?”她看向老人,微笑。
杏子是她的小名儿,家里人都这么叫她。
她的名字是她妈取的,“书”字意味着女孩儿要知书达礼,“杏”则是因为她妈一直想念老家的杏子,特地给她取了个“杏”字。
林书杏的妈妈是远嫁过来的,听她说她老家那边家家户户都种杏树,杏子酸,要等熟透了才甜。
而这里不同,这里是个南方小城,适合种橘子。林书杏的爷爷奶奶就种了一小片地的橘子树,就在家后面那块儿地。
种得是晚熟品种,就为了过年吃,多的吃不完再拿出去卖。
每到冬季,橘子便挂满枝头,黄澄澄的,看着特别喜庆。
“刚才你婶婶港地话,你不要放在心里嘞,你住在爷爷奶奶家不用管他们。”
她爷爷奶奶其实是说的方言,他们这儿的人都说方言,林书杏去了县城读书才说普通话。
“不会的,奶奶。”林书杏低声道。
奶奶摸了摸她的头。
“你爸没打电话别着急,就这几天了。”
“嗯。”
“好,奶奶去跟你拿吃的,前几天你赖婆婆给我的……”老人家一边说一边走出了房门。
林书杏沉默着坐了一会儿,继续整理衣服。
突然,她的手机铃声响起,打破寂静。
屏幕上显示的联系人是爸爸。
林书杏连忙接听,父亲的声音传入耳朵。
“杏子,吃饭了吗?”
“刚刚在大伯家吃了。”她爸林志华的声音听起来还挺高兴。
“诶,我过几天就回来了。”
“爸,你今年要回来吗?”一时间,林书杏的情绪高涨了几分。
她有三年没见过她爸了,林志华去了外地务工,只有过年才回来,但因为工资低,家里又要用钱,连着三年没回来过年。
好的是他会每月按时往家里打钱,钱打在她爷爷奶奶卡上,让爷爷奶奶照顾她的日常生活。
而她妈在她小学六年级那年出轨了,据说那男人是她妈老家那边的,爸爸和妈妈很快就办理离婚手续,妈妈不要她的抚养权,和那个男人一起离开了这座小镇。
当时镇上的人都知道这件事,那段时间她走在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听说就是这孩子的妈跟人跑了。”
“哎呀,离都离了。”
“捉奸在床吗?”
“你小声点咯,给别人都听见了。”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这小孩还在那儿呢。”
自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她妈。
电话那头。
“对,我今年回来,等会还给你爷爷奶奶打个电话,我先挂了啊。”
“几天后?”林书杏连忙问。
“五天后。”
嘟嘟——没等她说话,手机内传来忙音。
林书杏将手机放下来,怔了片刻,不知为何轻舒了一口气。
隔壁家大伯和婶婶也很快知道了这个消息,夫妻俩都露出了笑容。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担心什么,无非是害怕林志华彻底不管她这个女儿,林志华不管了难不成还让他们养吗?
从法律上来讲不可能,林志华是林书杏的监护人,可他人回来了总让人安心些,起码一年到头得回来过个年吧?
这下所有人都放心了。
五天后,林志华经过长途跋涉,回到了他的家乡小镇。
小镇这么多年还是没什么变化,这里的人们生活安定祥和,不算富裕,赚的钱勉强糊口。
大部分年轻人选择出去打工,只有老人孩子留在这里。
说来,林书杏也是典型的留守儿童,从小时候她有记忆起她父亲便一直在外地务工,以前还会一年回来两次,离婚后便一年一次了。
知道他今天要回来,奶奶和婶婶一起做了一桌子菜,林书杏也去帮了点忙,没有闲着。
林志华一进门,一家人见到他时,却都愣住了。
很多年后,林书杏回想起那一刻,仍然无法贴切表达出那时的感受。
她仿佛被施了什么咒法,整个人定在那儿无法动弹。她的身子像是被淹没在海里,耳朵、鼻子、嘴巴周围全是腥咸的海水,她沉溺在其中快要呼吸不过来,更别说吐出一句话。
一家子人全僵住了,就连林筱云和林筱天都没再碰着手机叽里呱啦地打游戏,彻底不吱声。
半晌,竟是她那个婶婶先说话:“志华,你这是……?”
她有些好奇又慌乱地瞟林志华身边的女人,那女人手里还抱了个孩子!
林志华脸上浮现出一丝心虚的表情,他没回答婶婶的话,先看向了后面的两位老人。
爷爷阴沉着脸,奶奶脸色也难看得厉害。
“爸,妈,这是曹萍,是我在海城打工时认识的。”他介绍道。
一旁抱着孩子的女人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看着挺和善:“老人家您好。”
她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听起来和这里格格不入。
“这孩子是谁的?”爷爷不想废话,直接了当地问。
“……”
“孩子是我的。”此时此刻,林志华低着头,反倒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