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三年暮冬 第13章 偶遇（1）

也不知过了多久，四周明显安静下来，没了市井之中嘈杂的声音，只听得青石板长街上的哒哒马蹄，还有车轱辘轻微的吱呀声。

秦妙轻轻拍了拍秦玥的后背，将她拍醒。

秦玥睡眼惺忪道：“阿姊，到了吗？”

秦妙道：“快到了，你先醒醒神，喝口热茶，不然待会儿出去风吹着会冷。”

她上车时就发现里面备着一个烧碳的小炉子，上头煨着水壶，这样即使是在冬天出行，也能随时随地喝到热茶。

秦妙从座椅下方的木头箱子里摸出几只茶杯，一人斟了一杯热茶。

韩迁有点不好意思地拒绝道：“郡主，这是君侯特地为您准备的。我们这些糙汉子就不用了吧。”

秦妙道：“我们进宫去了，这么一大壶热茶也用不着，何苦浪费呢。”

茶水还有些烫，捏在她手里指尖有些泛红。韩迁也顾不得了，忙接过去一口干了，顿时周身就有一股子热流涌过。

“多谢郡主。”众人纷纷笑道。

姊妹二人裹着厚重的斗篷下了车，所幸外面已经日头高起，只要不起风，都不会太冻人。

前来迎接她们的还是洪内官，只是较上回又多了三分恭敬。

“给郡主和县主请安。太后娘娘一早就在唠叨您二位了，请跟老奴走吧。”洪内官朝身后挥了挥手，“你们还不快去搬东西。”

被招呼的两个小黄门闻言都忙不迭地上前去搬行李。紫微宫里一切皆有，所以她们也没有带多，只是收拾了几件贴身衣物而已。

入长寿殿拜见了孙太后，她果然提出让秦妙与秦玥一道住在长寿殿，就连膳食也一并从太后这儿出。

听闻沈皇后身体有些不适，太后并没有让她们前去拜见，只说都是自家亲戚，不需要这么多礼。皇后虽有疾，但身边不缺侍疾的人，大可等皇后休息好了再请安便是。

孙太后同孙辈们说了会儿话，又一同用了午膳，之后便让她们自己回去休息。

秦玥有午睡的习惯，可秦妙却全然不困。午后的日光暖洋洋的，让人情不自禁地向往。她摸索着记忆中的路线，竟鬼使神差地找去了那个在脑海里尘封已久的地方。

十年前的明光殿，曾是紫微宫里最耀眼的一座殿宇。碧瓦朱檐，雕梁绣户；十二根廊柱排列于殿外，犹如十二神兵守卫在前。左右两侧有空中长廊相连，蜿蜒曲折，当年宫女们就结伴列队在其中往来行走，步伐翩跹，环佩叮当，宛如仙境。可如今没了人气，整座殿宇也斑驳了，当年的朱漆描摹也已暗沉，显得更加古朴苍凉。左右长廊如同大鸟石化的双翼，孤独地伸展在亘古长空之下。

这就是秦氏废后曾经的居所，也是秦妙儿时住过的地方。

秦云和十八岁封后，二十三岁被废，此生中最辉煌的一段时日，都是在这儿度过的。后来秦云和失宠生病，终日郁郁寡欢。宣帝为了安抚她，就把孩子们都送过来陪伴她，其中有李泽兰、有去世的李细儿，还有已经和亲的李解儿。

这一路，秦妙都走得心如擂鼓，咚咚作响。可当她站在明光殿前的时候，近乡情更怯，她反而有些不敢上前了。

“唰唰”的扫地声忽然打破了她的思绪。秦妙循声过去，只见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宫女正认真扫着地上的落叶。

四周草木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打理过了，深冬时节看起来格外荒芜。没想到竟然还会有人来这里扫地。

小宫女似乎在哼着什么歌谣，走近了才听清楚：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兴致浓时，甚至挥起了手中的笤帚，如行云流水般转起了圈。待她转过身来，冷不丁瞧见身后悄无声息站着一个陌生人，吓得一哆嗦。

“你……你……”

小宫女支支吾吾了半天，看这位女子实在眼生，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一时间就愣在了原地。她在掖庭是最下等的宫女，平时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见到这些贵夫人贵女的。所幸刚入宫时管事姑姑教的规矩她还记得些，从衣饰来看秦妙绝非是宫里的某位夫人，抑或是什么公主。她也根本不可能知道其实今日有一位郡主进了宫，更不知道这位郡主竟会跑到这么冷僻的地方来。

秦妙道：“你是掖庭的宫女？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犹豫道：“韦……妙清。”

秦妙点点头：“名字不错。这里一直都是你来打扫的？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韦妙清嗫嚅道，“是……先皇后的寝殿……”

“既然知道，你不害怕吗？”

“她们……都不愿意来，我又说不过她们……不过还好，只要扫个院子就可以了，里面……掌事姑姑不许我进去。活不多，我……还能在这儿休息休息，看看花……”

秦妙伤感道：“这儿还有花吗？”

“有，有的。”韦妙清有些意外的欣喜，“这儿有很多花。你等春天的时候再来，等它们都开了，很漂亮的。”

小宫女像展示自己的珍宝一样欣慰道：“她们都不知道，其实这里，才是整个紫微宫最最好看的地方。”

这儿的确是整个紫微宫最美的地方。

从前秦云和喜爱花草，明光殿外便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她从不刻意地去修理这些花木，而是放任它们野蛮生长，她管这叫做野趣。也正是因为这种野蛮生长，每到春夏，明光殿外便是一片繁花似锦。就连天地苍白的冬日，也始终有一抹耀眼的红色迎风傲立。

“是谁？谁在那儿？”

身后忽然传来一些杂乱的脚步声。二人交谈期间显然谁都没有注意到有其他人突然闯入。

秦妙也被吓了一跳。待分辨出此人的声音以后，心里更是直道不好。刚被放出来，本该老实低调点的，偏就如此不巧，又撞上了人。不过这里荒废至此，他何故要来呢？

韦妙清反应倒是很快。她飞快地将手中笤帚掷入枯草之中，拉着秦妙迅速躲到了石灯台的背面。

“嘘……别，别说话。”

秦妙用眼神表示疑问。

韦妙清小声道：“这……说来话长，总之，千万不能被发现。”

她想起了从前有一个宫人，因当众散播那位的事情，不料传到了宣帝耳朵里。宫人被下令挖眼割舌处死。那血淋淋的场面，至今记忆犹新。

韦妙清打了一个寒颤，双手握紧，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一位小黄门捏着细细的嗓子警告道：“何人在此，还不速速现身。”

秦妙一点点地将衣角从韦妙清的手指缝中抽出，没有理会韦妙清的万般呼唤，从树木山石的阴影中径直走了出去。

她从容地跪下行礼道：“臣女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