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春秋 第4章 自我是唯一的真实

和校园里大多数教学楼一样，第九教学楼是一栋古色古香的建筑。屋顶四角的飞檐轻盈地翘起，颜色鲜艳。

然而，老旧的木地板和楼梯，踩上去吱吱作响。华鸿晓心想，如果天黑了没有灯，这里是拍鬼片的绝佳场所。

301室门口挂着一副很大的图片，看上去像是大脑的解剖图。墙上还并排挂着几张像板报一样的东西，大概是实验室的研究成果简报。华鸿晓好奇地打量着板报上那些稀奇古怪的词汇。

这个时候，301室的门打开了。华鸿晓本能地转头，一个女孩走了出来。

华鸿晓没有看清她穿的什么衣服，因为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女孩的眼睛完全吸引了。

女孩淡淡地用眼睛看了他一下。明亮的眼睛，深邃而又清澈，在灯光的映衬下，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华鸿晓正在不自觉地品味这眼神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女孩已经走远了。

明眸善睐，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华鸿晓心想。

也许她也是来应聘的？如果这样的话，希望她和我都能被选上！进入校园以来一直郁郁寡欢，华鸿晓第一次感觉明天会更美。

女孩走的时候，301室的门只是虚掩着。华鸿晓本想敲门来着，但是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里面的空间很大。正中间放着沙发和茶几，好像让客人等待的地方。周围有好几道门，看得出通向不同的房间。有一个房间外面挂着个牌子，“朱迪教授”几个字赫然入目。

听到门开的声音，一个中年人走了出来。

高高的个子，穿着休闲西服，鼻子上架着一副有些度数的眼镜，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

华鸿晓心想：嗯，基本符合印象中一个科学家的形象。如果头发再白一些，头顶再秃一些，就更完美了。

“你是？”

“哦，我是来应聘实验室助理的。”

“欢迎欢迎。请坐请坐。” 朱迪把华鸿晓让到了中间的沙发上。

“我先向你介绍一下我们实验室吧。” 寒暄了几句，相互介绍了姓名，又问过了华鸿晓的基本情况，朱迪开门见山地说。

“我们的研究方向是大脑的高级功能，包括意识，记忆，心理活动，等等。主要的研究手段是用物理的方法刺激大脑，然后捕捉分析反应信号。这是一个非常热门的研究方向，但是也需要非常尖端精密的仪器，所以在世界上能展开研究的实验室不多。我们应该算是最前沿的几个实验室之一吧。”

华鸿晓认真地听着，感觉眼前这位科学家对自己实验室的评价可以往高了理解，也可以往低了理解。

往高了理解，就是教授为了体现谦虚而在轻描淡写辉煌的成就。

往低了理解，就是教授为了提升形象而在浓妆艳抹高大上的词汇。

“我们实验室现在有好几个科研人员，包括在读博士生和硕士生等。但是我们想从大一新生里挑选一两个对科研有兴趣，也适合做这个项目的年轻人，提前培养。”

华鸿晓觉得自己不算对科研感兴趣。毕竟因为爷爷的事故他更想做临床医生。不过想想刚才那个女孩，华鸿晓努力地让自己的身姿和脸色保持一个很感兴趣的样子。

“已经有几批人来面试过了。但有意思的是大部分都是临床医学系的学生。你们生物医学系，按理说学生对科研更感兴趣，可你却是第一个。“

华鸿晓在脑子里把室友过了一遍：段誉，乔峰，衙内，太尉，导师。他们不是被调剂过去的，就是看着生物医学系分数线明显低于临床医学系而来钻空子混个同仁医科大学文凭的。班上其他人也大同小异。大概这里面不会有投身科研事业的有志青年吧。

“我们面试的过程很简单。我会问你三个问题。你可以好好琢磨，慢慢想，然后告诉我你的想法。这些问题都没有明确的答案，所以不论你怎么回答，都不会是错误的。我们只是想从你的思考过程中看看你是否适合做我们的项目。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想要来我们实验室应聘研究助理？”

“听说你们研究的是心电感应。我感觉是个很有意思的课题。” 华鸿晓想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还不如实话实说。

没想到朱迪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几乎每个应聘者都是这么回答的。看来我们得把第一个问题换一换了。”

华鸿晓不知道自己随大流的回答是好还是不好。

“我们研究的方向确实跟意识与意识交流相关。我最近在学校作了个学术报告，讲了这方面的东西。为了便于理解就用了这个词。没想到会后大部分人内容没听懂，倒是把这个词记下了。其实跟大众所说的心电感应还是很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呀？”

朱迪并没有回答，而是看着手里的一个小本子说：“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可以慢慢讨论，我们先来问第二个问题。“

华鸿晓看着他。朱迪又盯着小本子看了一阵，嘴巴微微张着，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

难道第二个问题连说出来都很复杂吗？华鸿晓突然有点紧张。

“你觉得你跟世界上所有人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要是放在以前，华鸿晓可能会觉得这个问题像脑筋急转弯，看着简单明了，其实背后藏着什么梗，只要找到那个梗就能找到一个出人意料也往往幽默风趣的答案。

可自从进入这个大学校园，他一直觉得跟所有人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墙。不管他走到哪里，其他人都在那个墙里，而他就是唯一那个站在墙外的人，观察着墙里的一切。

又或者，所有人都在墙外，只有他是惟一站在墙里的人，观察着墙外的一切。

那些墙里或者墙外的人，有着跟自己相似的形态和行为，但是自己感受不到他们的感受，只能通过他们的语言和行为猜测，他们的心里或者意识里有跟自己相似的感受。

但是谁知道呢？

只有自己的感受，是自己能真实接触到的，是自己能确信存在的。

“我觉得，只有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其他所有人的感受，我都只能通过观察和想象来推测。“

朱迪明显对这个答案很感兴趣。

“你是说，你能感受到自我意识的存在。但世界上其他所有人，你并不能感受到他们的自我意识，甚至都不确定他们是否有自我意识。你只能通过对他们的观察，来猜测他们可能也有跟你一样的自我意识？“

“对对对！就是那样！“ 华鸿晓心想，教授就是教授，总结得很到位。

朱迪若有所思的看着小本子。“那么第三个问题，我们假设每个人都有自我意识 - 虽然你不能直接感受到也不能肯定，但是我们可以假设，这种自我意识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真实存在的，那么一个人死亡以后，这个自我意识还有没有可能存在？ “

华鸿晓奴了下嘴。意识不都是大脑这个物质决定的吗？人都死了，大脑都腐朽了，意识还能存在？我们不能掉入唯心主义的万丈深渊啊！

不过他突然想到了爷爷。爷爷从小就跟他很亲近，在不久前却突然走了。爷爷的离世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经历至亲的生离死别。他想不通一个活生生的人，带着那么多知识，经历，记忆，和亲情，怎么就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觉得不能吧。但是我希望有存在的可能。“

朱迪点点头，还在看着他的小本本。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在那上面写过任何东西。不知道为什么老盯着本子看。

沉默了一小会，朱迪抬起头。

“好了，三个问题问完了。你有什么问题问我吗？“

因为思考怎么回答问题，华鸿晓的思绪还在意识，死亡，爷爷的世界里游荡。朱迪这个反向的问题一下子把他拉回现实。

他很想问，刚才那个出去的女生，叫什么名字，哪个系的。

还是不要在教授面前太放肆吧。华鸿晓忍了忍。

“这个研究助理，每周要花多少时间啊？另外，是。。。是有工资的吗？“

“这个岗位，可能要花去你大部分课余时间。因为你除了要来实验室参与试验，平常还要学习很多理论知识。学校已经特许，参与这个岗位可以把时间折算成学分。所以不会影响正常的学业成绩。补助的话，实验室每个月会支付150元。数量不多，因为毕竟这不是一个正式的工作岗位。“

华鸿晓心里一阵狂喜。150元可不是个小数目。就算天天中午在食堂开小灶点5块钱一份的宫爆鸡丁，也能吃一个月啊。

“还有什么问题吗？“ 朱迪从华鸿晓脸上看出了满意度。

“没有了。“

“好吧“。朱迪站起身来。华鸿晓知道，这是送客的表示。他也跟着站起来。

“下个星期，如果我们决定聘用你，会有人去你寝室找你。你住在男一栋108对吧？“

华鸿晓点点头，算是圆满地完成了这次面试。

走在回寝室的路上，路边的音像店放起《大中国》。华鸿晓觉得振奋人心的旋律和歌词很适合自己现在的心境。也许下周就能听到两个好消息。

面包会有的。爱情也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