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萧承睿突然咳得厉害,更是咳出血来。芸琪令歌儿请来太医,说是萧承睿元气衰竭,恐大限将至。萧承睿状态刚有所好转,就急着要见萧承煦。
萧承睿提起旧事,救幼时的萧承煦中箭受伤。萧承煦指责萧承睿讲起旧事是又要算计,萧承睿表示自己看中萧承煦并非不是真心。
萧承煦很不服气,萧承睿诬陷利用蒙骗提防他,不开心就想置他于死地,讽刺萧承睿的真心真是高高在上。
萧承睿时日无多,萧承煦也顾不了那么多,指出萧承睿亏欠他很多,再不讨要就来不及了,提起母妃的死。
萧承睿坦言父王留下遗言,将王位留给萧承煦,当时只有沐王妃在场,没有旁证。沐王妃自知无法保萧承煦坐上王位,就与他密谈,把王位让给他,之后求得三大亲王的支持登上王位。
萧承睿自认对萧承煦与对其他兄弟不同,他不后悔当初保下萧承煦,也不后悔当初的决定,因为萧承煦根本不合适当王。
萧承睿挑衅萧承煦杀了他,这样就能夺权,只是萧承煦终究是不忍心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下手。
萧承睿承认萧承煦是一名英雄,然而身为帝王不仅仅需要英雄而已。
萧承煦没想到萧承睿到现在还这么自负,那他们走着瞧,誓要夺回他的一切。
萧承煦要率军出征,和大梁做个彻底的了结。
十年磨一剑,惟愿乱世终。
出发之前,萧承煦把清离带到了西郊的别院,那里远离帝京的纷争,是个安静的好地方。
出征的前一晚,清离陪着萧承煦在院子里坐着,看着皎洁的月光,清离突然想起来她有一份礼物还没有送给萧承煦。
“一曲《送军行》,我苦练数十载,煦哥哥,今日离儿再为你舞一曲可好?”
萧承煦拿来琴,亲手弹曲。
一曲战舞,送君千里。
萧承睿让茗玉陪他下期,感慨他们做了半辈子夫妻,也斗了半辈子,始终没有赢她一局,但这一次得赢她了。
萧承睿令满福将诏书玺印都备好,然后叫来德安还有芸琪,向德安传了一道密旨。萧承睿写下传位诏书,由萧启元继位以成大统。
显德八年,大晟开国皇帝萧承睿崩逝。
月色清冷之下,大晟的皇宫阴森的可怕。
西郊的小院,传来一阵喜悦的欢呼,清离有孕了。
华夭把了脉,高兴的快要找不着北。
清离等她兴奋过后,她开始絮絮叨叨的叮嘱,这个不能做,那个不可以,又说起她以前多么任性,肆意妄为,又是吃了冷的,又是不保暖。
朝依是一直在西郊小院伺候的侍女,性子开朗,活蹦乱跳,听着华夭的话,也偷偷笑着。
她越说越认真,清离忍不住轻笑起来,柔声道:“都清楚了,清离知道以前错了。”
她声音婉转动听,姿态飘逸舒展,只浅浅一笑,眉头眼角如美艳了十倍,看在他人眼里,只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华夭被她软言酥语一送,倒不忍再加责备,只好握着她纤细手腕,无奈地摇了摇头。
心中暗叹,这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世佳人,如此风韵,不近身则罢了,一旦近了身,谁又挡得住她千般婉转心思,独步风流。
天色已大亮,北风仍在吹,庆幸太阳总算从云后出来了,有了几分暖意。
清离采了一坛子梅花,一早起来,用绍酒、白糖、粗盐、冬菜梗子腌了,又停了下来,笑道:“再添点新鲜的五香草,兴许更好。”
“我去拿。”
朝依兴致勃勃地去厨房取了过来,看清离忙碌,在一旁赞道,“这么精致,一定很好吃。这是专为王爷回来准备的?”
华夭怎会瞧不出朝依的意思,瞥她一眼,笑吟吟道:“等好了,你也可以尝一点。”
朝依大喜,嫩白的掌在空中清脆地拍了两下,又问:“还有什么要帮忙的?”
清离昨晚赏了一夜的月,精神却出奇地好,也不客气,吩咐道:“你到院子的角落里扫开一处雪,在泥地挖个小坑。被雪覆盖过的土别有一股清淡香气,我们将坛子埋在泥中,用火熏半个时辰,让泥香入到坛内。等王爷回来,这坛素香半韵就可以开封了。”
朝依一呆,啧啧道:“素香半韵?连名字也殚精竭虑地想,难为你那般心思,吃这个的人可有福了。”
清离恼她熟络了便总趁机取笑,横她一眼,脸上却情不自禁带了一丝羞涩 。动人之处,让朝依也眼前一亮。
朝依领命,拿了扫帚出门。
清离拿起坛子,坛子本不轻,腰肢骤然用力猛了,脚下一个趔趄,吓得华夭惊呼一声,连忙过来一把接了,嗔道:“再来这么一两次,倒要把我吓出病来。”自己双手端了坛子出去。
朝依已扫开一片雪,正拿着小铲子挖坑,半天才挖了一点点疙瘩出来。
华夭撩起衣袖道:“我来试试。”接过铲子,捣腾了许久,满头大汗,却仍未挖出什么,不禁愤愤道,“这泥土真可恶,难道下面是石头不成”
清离在一旁搓着手看她们忙碌,听了她的话,禁不住笑起来,\"一听就知道你是从不干粗活的。冬天里冻过的土当然结实。我们力气不够的,看来要找个亲卫过来帮忙才行。”
“这个好办,我去找一个过来。”朝依和亲卫们最熟,立即揽了这个差事。
转身要走,却被华夭一把抓住了,轻轻扯了回来,\"不必去找啦。你看,现成的一个过来了。”
三人一起看向院门外果然一个人影正快步走来,远远地瞧去似乎是严海,都翘首等着。
“哎,严将军... ”朝依一等严海跨入院门,兴冲冲张口就喊,喊到一半,声音忽地吞了回去,识趣地闭上嘴巴。
来的果然是严海。
他仍穿着昨夜来时的衣裳腰间佩剑,看起来清清爽爽,一丝不苟。但他的脸色,却难看得不成样子。
就算是忽然发现敌军重兵压境也不会有比这更难看的脸色。
一见他的脸色,连清离和华夭也凝住了笑容。
\"怎么了?\"片刻的沉默后,清离开口了。
严海镇定的神情中藏着常人看不出的惊疑不安。
不愿让清离受到惊吓,严海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察觉到危险后的紧张情绪,才迅速低声答道:“事恐有变,这里不能待了,请王妃随我来。”
转身走了两步,见身后并无人跟来,清离等仍旧站在原地,又转身皱起眉道:“时间不多,不要再耽搁了。”
清离站着不动,北风似乎忽然更刺骨了,搓了搓手,对严海道:“ 你跟我来。\"转身进了屋内。
严海见她镇定自若,不禁一怔,稍一踌躇,随在她身后。
朝依和华夭都知道事情不妙,但究竟何等不妙,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知道清离有意与严海私下交谈,华夭扯扯朝依的袖子,两人捧起未能埋入土中的坛子,自行进了侧屋,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清离入了屋,在椅上坐了下来。不知想着些什么,眼神飘飘的,端起一杯放在桌上的茶水,等触了唇,才发现那是凉的,又重新放回桌上,这才低声问严海道:“是宫里派来的人?”
严海又是一讶,宫里派高手潜伏在附近的事,从未对她透出口风,他看向清离。
清离看他疑惑又不敢问出口,一张脸十分扭曲,觉得好笑:“偌大的帝京,敢与王爷对峙的,又敢动回纥公主的,还有谁呢?宫里的那位重病在身,这两日应该薨逝了,有人着急了,说吧。”
最后一言间,慵懒的模样已消失不见。闪亮的黑眸里转起一道睿智柔光,让人刹那间忆起,她是说服回纥派兵驰援的人,是敢上战场直面鲜血的女人。
严海深深看着她清秀的脸颊片刻,决定坦白,低声道:“糟得不能再糟。昨夜派去山林里侦察的十名亲卫,没有一人回来。我等到今日凌晨,觉得不妥,又派人前去查看宫里所遣高手潜伏的地点,瞧瞧他们是否有异动。”
“这些亲卫,定然也没有回来。\"清离淡淡截断,叹了一声,蹙眉道,“如此说来,恐怕这座山也被包围了。皇后手上有那么多兵马?”
“王妃,事情紧急,请立即随我去后山。\"严海焦急道,“后山有王爷准备的隐匿居所,是用来以防万一的,寻常人极难找到。别院目标太大了。”
清离瞅他一眼,幽幽启唇问:“这里只有区区一队亲卫,就算加上你,也拦不住这整山人马。双方实力悬殊,他们却为何仍不肯露出踪迹?”
严海低头思索,忽然抬头,不大确定地问:“难道他们早就查探到后山的隐匿处,只等我们自投罗网 ”对手若如此厉害,又有重兵在手,这可如何是好?想到这里,眉头更加紧皱。
清离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起身掀开帘子,倚在门框上,仰头看了看天色,忽问:“别院中养着多少信鸽”
“一共十五只。\"严海问,“怎么?”
“都放出去,沿着别院的四面八方,每个方向都放。”
她语气淡然,竟有一种掌控人心的力量。
严海不知不觉遵命而行,应道:“我这就去。”
华夭见严海匆匆离去,斟了一杯热茶,亲自端了过来。抬头骤然看见清离站在门边,仰头看天。
今日忙着腌那梅花,并没有绾起发髻,此刻青丝柔柔垂下,脸上流露着哀戚的轻愁,淡淡幽幽,竟似将要隔得极远的人儿似的,一时让华夭慌了神,伸手轻轻推她一下 ,唤道:“公主?”
清离回过神来,低头看她一眼,“是你?”怅然笑了笑,又道,“这么快,有人就已经按耐不住了,看来萧承睿做了个意想不到的决定。外面冷,我们屋里喝点热茶吧。”转身进了屋内。
“信鸽放出去飞不到多远,都被人用箭射了下来。\"严海声音里有浓浓的忧虑,“十五只,无一幸免。这别院四面八方,竟已被层层包围。”
华夭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叫一声,瞪大了眼睛。
严海想了想,咬牙道:“请王妃下令,让我立即派人杀出重围,护送王妃离开。”
清离转头,目光停在悬挂在墙上的神威宝剑上。
那是萧承煦临行前留下的。
他掌心火烫,抚着她的手,对她道:“我留下严海和亲卫们保护你。万一这里出了什么我预想不及的事,他们会看这柄宝剑,助你逃离。”
那鞘上镶嵌着宝石、饱饮过人血的名剑,正悬挂在墙上。
清离又想微笑,又想落泪。
萧承煦为她料想了一切,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如今她的对手,是皇后和贺兰茗玉,还有萧承睿的龙凤虎三营。
怎能怪他,他定也不曾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清离走过去,将神威宝剑默默取了下来,用白皙的指轻轻摩挲。
她转过身来,看向严海,“我要这里的地形图,这里最近的奏报,要知道这里可使的亲卫人数,他们的武功高低专长,这里的饮水来源,食物来源,还有往常负责采买的人的情况,以及常上此山打猎砍柴的百姓的情况。”
一口气吩咐完了,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冷然道:“重兵围而不攻,带着要挟诱降的意味,看来他们还没算太笨,不过,兴许也给了我们机会。”
清离思索着,微微蹙眉,但她的目光,却渐渐地,变得更加坚定。
朝阳冲破黑暗,透出橘黄色的柔和的光。亲卫们严阵以待,侍女们噤若寒蝉。偌大的别院,一日之间变得静悄悄,连带少了信鸽咕咕的叫声,更是死一般的安静。
没人大声咳嗽,没人大声说话,连走路也是踮起脚尖,唯恐就那么一声声响,惹来四周敌人的瞬间强攻。
清离坐在萧承煦的书房里。
略略将案头的一摞摞公文翻看一 遍,上面有萧承煦的批文,遇上军国大事误时延工的,语气沉沉一股让人心头承受不起的冷冽,遇上关系国计民生的,批言又显得温厚朴实。
偶尔有一两张单独的,似乎是萧承煦从前写的诗词,熟悉的字迹,沉稳却又狂放,就像他的人一样。
公文最下面露出洁白的一角,不知是什么被主人小心地藏了起来。
清离眼尖地把它抽出来,定睛一看,却是一幅描得极工整的画。
画面栩栩如生,用笔深浅得宜。
有树,有湖,有雪,有琴,还有一个抚琴的人,穿着淡青的裙,让风掠着几缕青丝,笑靥如花。
那笑这般美,美得让清离心也醉了。
痴痴看了半晌,竟舍不得将目光移开。
“王妃,案头上那些是从前的公文和王爷的一些东西。你要的地图和最近的奏报,我拿过来了。”
看过地图,清离的心沉了下来。
强攻或投降,不过殊途同归。
宫里想拿她要挟萧承煦,只可惜,她从来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她要保住她自己,还有腹中的孩子。
清离低下头,轻轻拂过肚子“你会给我力量,对吗?”
她抬起头,看着严海,“只要我们现在手里有棋子,那这盘局,就成不了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