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长安 第10章 风云乍起，孤芳初绽

回王庭的一路，默延古拉发现清离格外的安静，就像当初他带着她第一次去回纥时一样。

不同的是，也许当初清离的心里有对陌生的恐惧和不安，如今她的心里，应该满满的都是对帝京，或者说对那个人的眷恋。

默延古拉是军中之人，性情粗犷，这些小儿女的心思，他只觉得好笑，也觉得登不上台面，不在乎，不打扰，任她去了。

但是这一次，默延古拉猜错了

清离的沉静，虽然包含着对萧承煦，对帝京的不舍，但是，更多的是思考。

帝京一行，清离觉得自己要重新审视一下自己。

对萧承煦，她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如果说年少初遇，他相救于她，给了她一处栖身之所，他是她的恩人。那么后来，多年朝夕相伴，嬉笑玩闹，她早就把他当做亲人。

一声声的小阿离，一声声的煦哥哥，他与她真的只是兄妹之情吗？

那，会是爱情吗？

她，爱他吗？

清离有些困惑，她的年纪还太小，还不知道爱情的样子。

但是，清离并不打算把自己困在这个解不开的问题中。是不是那所谓的爱情，交给时间，自有答案。

眼下更重要的是，她要读懂自己的心。

清离很确信的一点是，她不能忍受萧承煦受到伤害。

这一点，最开始听素秋说出那些惨不忍睹，鲜血淋漓的真相时，她的愤怒，让自己惊讶。

在她不长的人生中，她的情感起伏并不大。

也许是因为格外颠沛流离的童年，她将一些在常人看来跌宕起伏的事，理所应当的消化了。

如此波动的感情，为数不多，上一次，应该还是她到回纥找到父亲的时候。

她见到萧承煦时，即使只是远远的看上几眼，她那多日无处可依的心，就好像大海里随波逐流的叶，终于找到了一片孤舟，安定无比。

愤怒也好，安心也罢，清离明白了，她对萧承煦的在意，在不知不觉中到了她自己都不清楚的深度，即使她在回纥，他在帝京，相隔万里，也未少分毫。

她，不能忍受他痛苦，她，不能失去他。

她，要帮他，要保护他。

她，要站在他身边。

清离知道，她活的这么多年，大多是命运在推着她往前走。从依兰到帝京，从帝京到回纥，她随着命运的推波助澜，没有反抗，顺从地接受了所有的安排。

她一直都没有什么目标，也没有什么想要的，如果说一开始她想要的只是活下去，那么后来多年安定的生活，早已经实现了。之后，她就再无所求。

现在不一样了，她愿意把萧承煦当成自己的目标。她想要站在他的身边帮他抵挡伤害，她想要陪着他去做他想做的事，她想要帮他。

等到这些事情都确定下来之后，清离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发自内心的笑了。

她很高兴，心中有一个计划缓缓成形。

有了目标，现在要做的就是实现它。

清离明白，自己还太弱小，还不够强大。她没有多少筹码，她有的只是一个回纥公主的身份。

王庭的公主，也许将来不是为了两国邦交和亲，就是为了朝中势力下嫁。也许凭着慕容崇德对她的愧疚，会让她自己选一个如意郎君。

年少时见过那么惊才绝艳的人，已经见过山川与大海的人，怎么甘心回到湖泊。

她，不甘心。

那么这个身份，目前看来，分量不够。

不过不要紧，她可以让这个分量变得重一些，重的能够让她自己选。

回纥王庭，今天的公主殿下格外的忙碌，她和殿里所有的侍女呆在库房清点货物。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从帝京风尘仆仆回来的公主，没有伤春悲秋，也没有兴奋欢喜，匆匆向王上打了招呼之后，第二日，就召集了侍女打开殿里的库房，清点。

米薇儿觉得公主的这个举动太奇怪了，她在公主的身边时间不长，但也对她有所了解。这位公主清冷出尘，平常对什么事情都是淡淡的，对于那些金银宝器更是不感兴趣。

公主殿里的库房，堆着王上，娘娘们送来的各种珍贵器物，公主从来也没有多看一眼。怎么去了帝京一趟，倒是对这些感兴趣了。

清离没有功夫管侍女们的疑问，她很忙，太忙了，怎么有这么多东西。

缠丝玛瑙盘、紫檀木雕嵌寿字镜心屏风、青铜九醨百合大鼎、珐琅彩婴戏双连瓶、冻青釉双耳瓶……还有各种大小，款式的珍珠链子，金钗，玉环，翡翠，铃铛，美玉。

慕容崇德觉得女儿在外多年，亏欠了不少，一有什么稀奇精巧的东西都往清离这里送。

王上都是这样，嫔妃们更是卯足了劲讨好这位公主。

一来二去，她这里倒是收了不少东西。

清离样样点清，登记入册，等到忙完，天色都暗了下来。

用了晚膳后，清离坐在梳妆台前，赶走了侍女，她很累，但心里却是十分兴奋。

她很有钱，以前她只知道钱能让她活下来，后来生活安定富足，她也就不在乎这些东西。

但是现在不一祥了，钱对她很重要。

这就是她的计划，第一步，她要明确自己有什么，回纥公主有什么。

别的也许没有，但她有很多的钱，那些宝物，玉器，都可以变成金银，很多地方都需要钱，不是吗。

最近王庭的妃嫔们经常聚会，原本有些冷清的王庭热闹了起来。

今天，永宁公主说殿里后院的花都开了，邀了各位娘娘前来赏花。

说起这位永宁公主，清丽无双，又博闻多识，诗词歌赋，信手拈来，为人和善，心思玲珑，虽说一开始足不出户，不过公主刚刚回宫，不适应也是情理之中，后来很快就跟各宫的娘娘们打成一片。

王上听说了之后，十分高兴公主适应了宫里的生活，偶尔送些东西到她们的聚会上，没有政事的时候，也过来瞧瞧。

这位公主得王上宠爱，又进退有度，识礼大方，娘娘们都爱跟她亲近。

送走了最后几位娘娘，清离扯了扯僵硬的笑脸。

“上次彻儿说是闷了，想出去走走，明儿个我就陪他去外面转转吧，你们准备一下。”

“是，公主，”

清离舒舒服服的泡在热水里，心情甚佳。

这几天的宴会有些频繁，她有些累了，原本就是清冷的性子，一下子要换个样子，总是难的。

不过，她很高兴，没有人太过在意她的改变。

和妃嫔亲近，甚至成为朋友，是她计划中的第二步。

清离知道自己的力量薄弱，她需要帮手。

她的消息闭塞，而宫中的消息来源，除了前朝的政事，就是后宫。

后宫不得干政，但后宫的女人大多数来自前朝大臣的家中，她们总是会从兄长，父亲，亲戚的嘴里听到一些清离不知道的事。

后宫日子苦闷，女人们说够了首饰钗环，自然就开始说起那些不起眼的小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清离从那些不起眼的小事里抽丝剥茧，获取她想要的消息。

而且她还有一个心思，后宫的女人在一起还会做的就是聊聊亲事。谁家的侄女嫁给谁家的儿子，谁家的外甥娶了谁家的妹妹。

这些看起来无足轻重的事，在清离看来就是前朝的势力划分。

她身在后宫，心想前朝。

一开始她做这些事，是为了萧承煦，为了自己能够积蓄力量，更好的去帮助他，但是后来，她发现自己好像很适合做这些事，也许她天生就不是一个平凡的公主，迟早要成为那风云中的人。

回纥王庭最尊贵的公主，生下就不该是池中之物。

慕容云彻很高兴，他跟着清离姐姐来了宫外，眼前的热闹景象让他眼花缭乱。

“还是离姐姐对彻儿最好啦，彻儿最喜欢离姐姐啦！”

“彻儿，喜欢什么，姐姐给你买。不过，这是咱们俩的小秘密，不能告诉父王哦。”

“嗯！一定不能告诉父王，不然会打屁屁的。”

“彻儿真乖。”

陪了慕容云彻一天，把这个小祖宗送回婉霖处时，婉霖嗔怪地的说了两句，不过看着慕容云彻这么高兴，她也很高兴。

还有就是，慕容清离很喜欢这个弟弟，并没有疏远他，原先婉霖还有些担忧，现在倒是觉得自己想多了。

清离当然很喜欢慕容云彻，也必须喜欢慕容云彻。

接近慕容云彻这件事，清离想了很久，她有些过不了心里的一关。

她不想承认她很羡慕慕容云彻，生下来就有父王母妃照顾，万千宠爱于一身。

她第一次看见慕容崇德抱着他，旁边站着婉霖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

但是，清离很快就找到借口打败了自己那些隐秘的心思。

回纥王庭中的孩子不多，慕容崇德并不经常宠幸后宫，他的大部分精力放在前朝，后宫的孩子里，只有两个是王子，剩下的大多是公主。

清离很清楚，慕容崇德能护得了她一时，却不能护她一世。她一个公主，就算再得宠爱，王庭也不能为她付出一切。

但是，如果是王庭未来的储君，就会大不相同。

清离观察过另一个王子，性格懦弱，生母只是个侍女，生了王子，才成了主子，也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这样的出身比不上父亲是前朝大臣又倍受宠爱的婉霖，生下的孩子也就自然比不上王庭的第一位王子，慕容云彻。

更何况，根据她对慕容崇德的了解，慕容云彻再大一些，慕容崇德就会开始让他学习参政。

这是慕容云彻的功课，也是清离的机会。她和慕容云彻的亲密会让前朝政事和她的距离理所应当的近，没有人会觉得异常。

不过，虽然一开始，她是抱着目的和慕容云彻接触，但是也许是天生血脉的亲情连接，她确实越来越喜欢这个整天跟在她身后的小尾巴。也许她自己都没发现，在交往中，她用了真心。

清离的计划远不止于此，她从帝京回来之后，就去找了默延古拉，她要重新学习武功。

她当年在王府学习了几年，后来来了回纥，没人教她，她也就慢慢放弃了。

但是她现在想要重新学起来，武功能够保证她的安全，能让她保全自己。

默延古拉很快就接受了她的请求，他原本就是大将，名师，清离又有从前的根基，学的很快，也不困难。

她的这些计划实施的都很顺利，她其实很惊讶于默延古拉的快速答应，虽然说他是她的舅舅。

在帝京发生的一切，默延古拉未必不清楚，即使一知半解，但肯定也对她的改变起过疑心。

但清离并不打算要做什么消除他的疑心，她也在利用这些事试探默延古拉。

她想知道默延古拉对自己这个妹妹的女儿的态度，她想知道未来默延古拉能不能和她站在同一阵营。

虽然默延古拉是她的舅舅，但是清离并不相信他，清离需要默延古拉做一些事来得到她的信任。

默延古拉并没有辜负她给出的机会，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休息时闲着说话，默延古拉都不小心的向她透露着她想要的消息。

这个驰骋疆场的大将，面对自己这个侄女，自己最疼爱妹妹的女儿的心思和小手段，选择了纵容。

他也想看看瑟瑟尔的女儿能走到哪里，毕竟她如果真的做成了什么事，也许对默延世家来说并不是坏事。就算真的惹出祸事，他相信凭着默延世家世代的功劳，至少能保下这个孩子的性命。

慕容云彻也好，默延古拉也好，对于清离来说都是至亲，但是，清离不敢轻信这些血脉亲情。

也许是从小在外的警惕，也许是因为萧承睿和萧承煦而产生的后怕，她更愿意让这些亲人证明给她看，这些亲情能为她带来的价值。

她承认这很功利，当年萧承煦也是历经多日的照顾和体贴才让她放下戒心，所以她觉得并没有什么问题。

清离知道慕容崇德未必不知道她这些小心思。

慕容崇德能够隐忍多年，成为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后来又破釜沉舟，杀入王庭，手段和魄力都绝非常人。

但是慕容崇德到现在也没有阻止她，甚至推波助澜，就说明他选择成全她，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清离都选择接受。

慕容崇德曾经对她说过，她像悬崖上临风绽放的红色蔷薇，那样的美丽不可方物，却遍布着让人无法接近的毒刺。即使花里有晶莹的雨水也是拿着重重的荆棘来围住了，不让任何人看见，那样骄傲孤独的在荒野里开放。

清离听了，不否认这个父亲还是一眼就看透了她。

她是雪月魂魄红颜纤手，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搅弄天下风云。既有幸生而为人，就该知道自己生而有价。

不管是为了心里的那个人，还是为了她自己，她想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