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檀香之气飘过去,等到梁帝一行人走远, 她们才直起身体。zhongqiuzuowen
虞紫薇的头昂得极高, 不屑地看一眼梅青晓,“梅姑娘, 你听到真一道长批的命格吗?我是全福之相,而你不过是平庸之命。论出身论命数,你哪样能和我比?我劝你还是不要自不量力, 认清自己的身份。”
真一道长, 就是陛下最近新宠信的那位道长。梅青晓前世没有见过通玄子, 也没有听说过真一道长。通玄子的下场她可记得清楚, 不过迷惑君王的妖道而已,想来那什么真一道长也未必是好人。
福女何其之多, 陛下的后宫不知凡几。她倒是很庆幸被批成平庸之命, 总好过是什么恶心人的福女之命。
“虞姑娘既然觉得我处处都不如你,那为何还要处处针对我?你如此自降身段, 到底是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以前所有人都认为自己不如梅青晓。自己明明是国公府嫡女, 处处却要矮梅青晓一头。便是现在知道梅青晓不是梅家的姑娘, 皇后姑姑依然护着, 梅家那边依然宠着。
明明是上不得台面的出身,却还能许给寿王。她原以为, 没有梅家大姑娘的身份,梅青晓就能从天上掉到地上,再也不会碍自己的眼。
“你有什么地方值得我针对,还真是爱给自己脸上贴金。我是国公府的嫡女, 而你不过是个父不详的私生女。你亲娘与人私奔,奔者为妾,你连寻常人家的庶女都不如,你说我怎么可能将你放在眼里?”
“你听听你说的这话,十足一个怨妇模样。我出身如何,皇后娘娘那里已经有了定论,难不成你有什么异议?”
这正是虞紫薇更恨的原因,姑姑为什么要给梅青晓体面,就为了拉拢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那梁长生也是没出息,自己都成了王爷何患无妻,何至于巴巴地求娶一个私生女?
她不是不明白大姑姑的想法,与其让寿王娶了其他人家的贵女,还不如让他娶梅青晓。一来可以用身世拿捏,二来还有小姑姑的那层关系。
只是大姑姑看不清此女的真面目,哪里是什么百年梅家风骨不折的书香女子,分明是一个牙尖嘴利的心机女。
梅青晓瞥见对方眼中的怒火,越发的心平气和。她行走间如弱柳迎风,纤细柔韧款款生仪。自小熏陶出来的风骨刻进血液中,那清雅有度的风姿让虞紫薇红了眼。
世人皆称梅氏有女傲雪凌霜,却不知她虞紫薇。
不过是个皇子妃,等以后太子登了基,她就是皇后。到时候天下女子皆以她为尊,她倒要看看梅青晓还如何在她面前装腔作势。
“梅青晓,有一句话我要奉劝你,做人不要太得意。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天,什么是地,什么是天高地厚。”
“虞紫薇,我也有一句话要送给你。我知道什么是天,也知道什么地。但我相信这天不会是你的天,这地也不会是你的地,你会知道什么叫做天塌地陷一场梦来一场空。”
虞紫薇瞳孔微缩,目光狠辣。
梅青晓不惧她,神情从容淡定。
二女出了宫,虞家的马车绝尘而去。梅青晓则去了皇宫正门外,静静地等候着。
长生殿内,忠勤侯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唯一的独子双腿尽废,身上没有一块好地。儿子说了,是寿王殿下打的。
“陛下,臣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叶訇抿着唇,一言不发。
梁帝阴沉的眼中划过一丝嫌弃,这个儿子长得半点不似梁人,五官全似那个越女。要不是看到这个儿子,他都忘记那越女的模样。
不过比起看不上眼的儿子,忠勤侯这一脸市侩的长相才更让他厌恶。宋侯爷原是个卖香烛的小商户,生得是油头肥耳一脸精明。这一哭一抹的,动作粗鲁不堪。
“如何见得,你儿子是寿王打的?”
“陛下,臣那可怜的儿子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指认寿王,万万不会有错的。昨夜里他扰了王爷喝酒的雅兴,王爷必是怀恨在心…”
宋侯爷一想到自家儿子说是有人生生把他的腿骨砸碎的,就恨不得生吃了叶訇。这个下贱地方长大的野种,还真是心狠手辣。
可怜他们宋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苗,往后只能做一个双腿不良于行的废人,吃喝拉撒都要人侍候。
“陛下,臣的膝下唯有此一子,实在是祸从天降…”
梁帝冷哼一声,“朕的儿子很多吗?”
宋侯爷一听,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眼珠子朝他身后那人看去,猛然又是一愣。早就听大哥说如今陛下新宠信别的道长,没想到以往大哥站的位置真的已被人取代。
他没有像以前一样收到自己大哥的暗示,实在是猜不出梁帝说这句话的意思。
“陛下…”
梁帝脸色不耐,望向叶訇,“宋世子真是你打的?”
叶訇道:“回父皇的话,儿臣确实教训过他。”
“陛下,您听听,寿王殿下都认了…可怜我那儿子现如今还躺在床上,太医说那腿骨都碎了,接都接不回去…”
梁帝眼一瞪,宋侯爷吓得身体一抖,不敢再说。
“他的腿是你废的?”
“不是。”叶訇回道:“儿臣只是教训过他,并不曾废掉他的腿,许是他自己摔的。”
“你…你…王爷,您可不能说这样的话。摔一跤能把腿骨摔碎吗?”
“别人不能,未必宋世子不能。侯爷莫要忘记,宋世子的右腿就是不小心摔碎的。”
一句话堵得宋侯爷急得翻白眼,进财的右腿也是蹊跷。谁也没看到是怎么摔的,也不知怎么的那腿骨就碎了。
寿王用这事堵他,他还真反驳不了。
“王爷,上回是赶巧,这回明明是…”
梁帝不喜这个外面寻回来的儿子,并不代表他愿意让一个商贾出身的臣子为难自己的儿子。“明明是什么?宋爱卿你可要想好再说。”
宋侯爷吓得冷汗直流,他原本不过一个卖香烛的小商户,宋家发迹也就是近些年的事情。他做了好些年的侯爷,别看他在侯府耀武扬威,真到了外边他是文不成武不就,压根不是别人的对手。
更何况是九五之尊的陛下。
“臣…臣…陛下,方才可是王爷亲口说的,他确实教训过臣的儿子…”
梁帝又是一声冷哼,不拿正眼看叶訇。
叶訇低声道:“儿臣实在是忍无可忍,从前宋世子每每辱骂儿臣为贱种,儿臣只能生受着。出身不可改,儿臣生来低人一等,不敢反驳宋世子说的话。昨夜宋世子仗着酒风又用此等言语辱骂儿臣,儿臣实在不能如从前一般容忍,因为儿臣是父皇的儿子,不是贱种。”
梁帝闻言,瞳孔猛缩,眼神像刀子一样凌厉地看向宋侯爷。
“呵呵,贱种?”
宋侯爷冷汗直流,爬在地上,“陛下,臣的儿子不会说这样的话…”
“那你的意思是朕的儿子撒谎?”
帝王一怒,千里横尸。
梁帝一心寻求长生之路,视天下万民如草芥,又岂会在意一个侯爵的生死。以前抬举是宋家,是因为通玄子能助他长生。
而今,通玄子似乎能力有限,宋家留着还有何用。他眯着眼睛神情难辨,身后真一道长依旧仙风道骨云淡风轻。
叶訇垂眸,看不出喜怒。
宋侯爷更是抖得厉害,最后实在受不住像堆烂泥似的趴在地上。他不应该不听大哥的话,以为陛下还是那个对大哥言听计从的陛下。
一个小太监跑过来,低低对着梁帝的大太监耳语。那大太监又走到梁帝的身边,低低回禀着什么话。
梁帝双眼大亮,急道:“快宣!”
被宣进来的是通玄子道长,宋侯爷一看到自己的大哥,顿时活了过来。有大哥在,肯定能保住他,保住宋家的。
通玄子青色道袍,与宋侯爷长得并不像。他身量中等,久浸香火倒也有几分超脱凡尘的气质。他的手中捧着一方锦盒,看都未看宋侯爷一眼,将锦盒呈上。
“陛下,臣潜心苦炼多日,终于炼出此上品归息延年之丹丸。”
真一道长闻言,目光微闪,看了一眼那方锦盒。
锦盒被太监接过,验过后呈到梁帝面前。梁帝两指捏起那枚丹丸,问道:“此丹丸有何功效?”
“回陛下,服过此丹丸后,即能辟食五谷,延年一甲子。”
服用一枚丹丸就能多活六十年,这话说给谁听都觉得荒诞。然而梁帝已然走火入魔,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此等好丹丸,你怎么现在才献给朕?”他相信丹丸的功效,却怀疑别人的用心。帝王天生喜猜忌,并不会因为入了魔障而有所改变。
通玄子似乎猜到他有此一问,道:“欲炼此丹丸,需取另一道行高深之人的心头血方可炼成。先前臣道行不够,心头血仙气未凝,故而一直没有告之陛下。此炼丹之法极为损身,臣在炼丹之前并无把握。好在有陛下龙气相护,此丹终于大成。臣一刻不敢耽搁,连夜从檀山启程,将此丹献给陛下。”
“甚好,你辛苦了。”梁帝的心神全都在那归息延年丸上,完全不在意身边的人和事。他问道之心已入痴迷,之所以看轻百姓,皆是因为他笃定自己终将成神,何必在乎草芥蝼蚁。
对于子嗣,更是不强求。太子也好,新找回来的儿子也好,在他的眼里都只是匆匆过客。他相信自己能千万年不死,要这些活不过百年的子孙有何用。
宋侯爷听得是目瞪口呆,大哥这么鬼扯的话,陛下居然相信了?什么心头血,什么延年丸?这不是骗人吗?
三岁小孩子都知道这话是假的,偏偏九五之尊的陛下信以为真。原来陛下这么好骗,他刚才真是白害怕了。
梁帝迫不及待地服下丹丸,很是享受地闭目凝神。然后满意地睁开眼睛,无比欣喜地看向通玄子。“果然如道长所说,朕服用后神清气爽。从今日起,朕就开始辟食五谷,尔等都退下吧。”
“陛下…那臣的儿子…”宋侯爷有人壮胆,又鄙视梁帝是个傻子,胆子倒是大了一些。
通玄子道长递给自己家弟弟一个眼神,对梁帝道:“陛下,此丹丸有些云霸道,臣研究了一套心法,方能化解。”
梁帝刚才受用了通玄子献上来的药丸,早已忘记了自己此前是为何突然弃用对方的,“如此朕便闭关几日,与道长好好修行。”
通玄子恭敬应下,别有深意地看一眼至始至终没说话的真一道长。
真一道长荣辱不惊,并未因为突然被梁帝冷落而有任何的不满。他云淡风轻地站着,像是真正的方外之人。
反观通玄子,则多了几分功利之心。
梁帝上了台阶,回过头来,“宋世子受了惊,朕会赏赐压惊之物。通道长要与朕研习道法,那修道观一事就交由真道长负责寿王协理,即刻启程。”
一句话,将叶訇贬到京外。
宋侯爷心中依旧不满,他儿子的两条腿,什么赏赐也比不了。寿王仅是被派去修道观,这处罚不疼不痒的。
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都给他等着,等大哥重新成了陛下眼前的红人,他倒要看看什么狗屁皇子,还能有帮助陛下长生不老的大哥重要。
他从地上爬起来,狠狠瞪了叶訇一眼,大摇大摆地出了宫。
真一道长挥了一下拂尘,对叶訇道:“王爷,咱们启程吧。”
宫外的梅青晓等来等去,等到的是叶訇即将离京的消息。她望着那高瘦上的少年,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朝她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她看到了和他一起的真一道长,对方古井般的目光亦同样看到了她。她顾不上矜持与礼数,朝他们走去。
“听说是要出京修道观,去的是哪个县?”
“檀山。”
她松了一口气,“那还不算远,一天的路程即可到。”
梅家在檀山有庄子,几乎在第一瞬间,她就想到了法子。“你先去,等我安排好了,我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