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家三口感恩戴德,齐齐跪在他们的面前。xinghuozuowen近看之下, 那家的姑娘确实有几分颜色, 五官明丽与麓京的姑娘很是不同。
越女大多美貌妍丽,许多都是大户人家后宅里的玩物。梁人不耻越人, 看轻越人,却不妨碍他们寻花问柳喜好越人美色。
那些越女妾室,大多地位不高, 年老色衰后更是凄惨。做妾已是可怜, 更何况做宋进财的妾室。姑娘的父母磕头谢恩, 那姑娘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一家三口经营一个小铺子, 靠卖些越地的山货为生。做的是街坊四邻的生意,一家人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王爷, 您大恩大德, 草民感激不尽…”
叶訇从梅青晔身后走出来,亲自去扶那汉子, “起来说话。”
那汉子抹着眼泪, “王爷, 以后有您替我们撑腰, 我们的日子总算是有奔头了…”
不知何时,巷子里已围了许多人, 都是住在此地的越人。他们紧紧挨在一起,在听到汉子的这句话后,发出欢喜的声音。
他们议论着,或是欢呼或地泪流。那些迥异于梁人的五官, 挂着不同的笑容,他们的笑容感染着彼此。
“以后,咱们再也不怕了…”
“是啊,这日子总算是出头了…”
“王爷,可是咱们的人。”
梅青晓听着这些声音,下意识看向那高瘦的少年。少年站在那些人的中间,无声表明自己的立场。
前世里,因为他有从龙之功,因为他是越王。燕旭登基后,越人的地位比齐梁人,并无贫贱之分。虽有多年来根深蒂固的偏见存在,但越人的处境改善了许多。
他是他,又不止是他。
这些越人看似与他无关,却又和他息息相关。他身上流着越人的血,他终其一生都摆脱不掉这与生俱来的印记。
“这些人,也是不容易。”梅青晔感慨着。
他生在梅家,自小锦衣玉食受祖荫庇护。他知道人分三五九等,下人就是下人,平民就是平民,他们是不同的。
然而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人和人之间并无什么不同。一样的血肉之躯,一样的喜怒哀乐,一样的活在这个世上。
“谁都不容易。”梅青晓说着,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前世里,兄长残疾后意志消沉,活得也是不易。
更不容易是她的阿慎,刀尖上舔着血,还有忍受世人的诋毁。
酒肆的老店家上前,对着那些越人道:“乡亲们,以后大家伙儿若真有事,王爷不会不管。但大家伙儿应当记住,千万不要给王爷招祸。”
“这哪能…”
“咱们这些人,夹着尾巴过了一辈子,怎么可能会去招惹梁人…”
“王爷放心,咱们一定不会给您惹事…”
大家一言我一语表明着心迹,那店家赔着笑一一回应。然后作了一个让大家静下来的手势,道:“你们的话,王爷都听到了。王爷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大家伙儿都散了吧。”
那些越人听话地离开,老店家连声说着歉意的话,欲重新给他们温酒热菜,被叶訇制止。
“王爷,您这还没怎么吃呢?”老店家道。
“改日再来。”
叶訇道着,眼神望向远处的夜空。梅青晓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个方向是刚才宋进财离开的路。
宋进财被家丁们抬着,心里是越想越气。这一晚上光受气了,想他堂堂侯府世子爷,几时这么看人脸色过。
姓叶的那小子,下三烂的贱种,摇身一变居然成了皇子。还有那梅家的兄妹,碰到他们准没好事。
他呼哧呼哧地喷着粗气,双手捏得嘎嘎作响。要不是那什么真一道长抢了大伯的风头,他们侯府怎么会怕一个越女生的皇子。
大伯说了让他们最近别惹事,等碍眼的家伙处理了再说。到时候什么王爷,什么梅大公子梅大姑娘,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总有一天他会要这些人好看!
“都给小爷等着!”
他被四个家丁用软辇抬着,晃晃悠悠地拐进一个巷子。突然一个家丁腿一软一头往前栽去,紧接着其余三个家丁被连带着往前面倒。
“啊!”
后面跟着的几个家丁齐齐发出惊呼声,很快被人捂晕过去撂倒。摔了一个狗啃屎的宋进财“哟哟”地喊叫着,还没来得及破口大骂,就感觉自己被人堵住嘴套住头往一边拖。
他骇得“呜呜”出声,心里又怕又惧。
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敢偷袭他。那些该死的奴才,都是没用的蠢货,白养了一群吃饭不干活的饭桶。怎么没有人来救他,为什么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呜呜呜…”
那拖着他的人像拖一条死狗似的,万分嫌弃地将他一把扔在地上,摔得他眼冒金星。还不等他有所反应,他就开始被人拳打脚踢。
那拳脚越来越狠,他的头上,他的身上没有一处躲过了的。他想喊救命,嘴里只能发出呜呜声。他想躲,却什么也看不见。
到底是谁?
他脑子嗡嗡着,好像能猜到是谁。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鼻子嘴巴里全是血,脑袋又胀又痛。身上的拳脚停了下来,他正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一记棍子打在他的身上。
那人棍法不重,杂乱无章。
拿棍子打他的人是梅青晓,她等兄长和阿慎打得差不多了,才动的手。这棍子是刚才她在角落里捡到的,她要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她的力气不大,但是对宋进财来说,现在只要别人轻轻碰他,他都痛得满头大汗,何况是用棍子打。
他多想求饶,哪怕让他下跪也好。只要能让这些人别打,他什么都愿意。但是他的嘴被堵着,除了发出呜呜的声音,根本什么也做不了。他怕极了,生怕自己就这样不明不白死了。
一阵尿骚味传来,叶訇皱起眉头,一把将梅青晓拉开。
宋进财软成一团烂泥,暗想着算这些人识相,知道他是侯府的世子,肯定不敢要他的命。他不知道的是,梅青晔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块大石头,搬着朝这边走来。
梅青晓被叶訇轻轻一带,扯到自己的身后。
他单手向后,准备无误地捂住她的眼睛,“别看。”
“哦。”她听话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刷过他掌心。
她的心咚咚跳着,少年高瘦的身姿像山一样沉稳。他并不壮实的肩背是那么的可靠,让人信赖到足可以托付一生。
这样坚韧如剑的少年,是她的阿慎。
梅青晔举起石头,对准宋进财的左腿狠狠地砸下去。宋进财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呜嚎,人已痛晕过去。
“真没用,让你害人!”梅青晔说着,又砸了一下,确定那条腿骨已碎才收手。
他拍拍手上的土,嫌弃地探了一下宋进财的鼻息,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还有气,行了,看他以后还怎么跑!两条腿都废了,这畜生总该长长记性了。”
巷子里一片寂静,他们三人很快离开。
等到了灯火之处,梅青晔犹自还在情绪高涨之中,看一眼清雅脱俗的妹妹,越发觉得自家妹妹变了许多。
“今天可真是过瘾,真是痛快!”
宋家人几次三番闹上他们梅家,宋进财那畜生更是恶心人。什么玩意儿,居然还敢妄想阿瑾嫁进侯府。
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今天可算是撒出来了,顿时只觉无比畅快。
“阿瑾,刚才你不害怕吗?”
“不害怕。”她回着,看了过来。
“不愧是我的妹妹,这胆儿就是大!”他竖着大拇指夸奖。
梅青晓闻言失笑,又是关心她害不害怕,又是夸她。显然兄长很在意她之前说的话,生怕她较起真来要做姐姐。
她这一笑,似月下昙花绽开,说不出的清雅动人。
叶訇眸色渐深,眉眼全是暖色。
暗处,燕旭不知站了多久。他看着那清雅的少女,粉衣纤腰容色雅致。这样的女子,胆大起来竟然会打人?
她倒是和自己认识的那些贵女完全不一样,明明是才貌双全的书香贵女,却又偏偏做些出人意料的事情。
他感觉有道目光望过来,犀利且冰冷,这才缓缓从暗处走出来,“王爷,广泽,梅大姑娘。”
“修齐,你怎么在这?”梅青晔惊喜问道。
燕旭看向叶訇,“我不放心王爷,过来看看。”
“有劳了。”叶訇说道。
“王爷客气。”燕旭走近,“王爷此番身体伤了元气,得赶紧回去休息才好。”
梅青晓不难猜到他示好的目的,不过他这句话倒是说对了。阿慎确实元气大伤,确实应该要好好养一养。
“王爷,燕世子说得对,您是该回去歇着了。”
叶訇目光如晦,良久微微颔首。
一行人分道扬镳,马车缓缓驶离,他目送着梅府的马车不见了踪影,才慢慢上了王府的马车。
梅青晔少年热血,还沉浸在今夜的痛快之中。一想到宋进财以后断了两条腿,再也不能出来害人,他就忍不住想大笑三声。
“姓宋的畜生,以后彻底成了一个废人,看他还怎么出来害人。”
“不出来也能害人。”
侯府养了那些人,保不齐会做出偷偷抢人的事情。不过宋进财刚废了腿,侯府暂时还不会有什么动静。
“你说得对,看来我得派人盯着些,要是那畜生派人去抢人,看我怎么弄死他!”
少年的意气总是那么的令人热血沸腾,梅青晓闻言微微笑了一下。前世里她很不喜欢这个兄长,觉得他太过鲁莽没有书香子弟的儒雅,又总爱习武弄得一身的汗臭味。
如今看来,也没什么不好。
梅青晔见她兴致不高,猛然想到一件事情,心情跟着变得低落。“阿瑾,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你再想也没有用。我看王爷挺好的,性子虽冷心地却是不坏。你也别想着一些不该想的人,万一被王爷知道…”
她想什么人了?
“兄长,你说什么…”
梅青晔满脸的不自在,他最烦讲这样的话,“阿瑾,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
“兄长,你以为我在想谁?”
“阿瑾…”
梅青晓恍然明白过来,只觉极为可笑,“兄长,你不会以为我心里有别的男人?而那个人恰好是燕世子?”
这话让梅青晔先是脸一臊,然后是一个灵光显现,“阿瑾,你…对修齐没有那个意思吗?”
“我怎么可能对燕世子有什么想法,兄长你真是想多了。”
“那…那就好,是我想多了,我这个脑子啊…该灵的时候不灵,不该灵的时候还拼命抖机灵…还有我这张嘴…阿瑾,你就当我放了一个屁,千万别往心里去。”
他说完后又觉得这话太过粗俗,顿时抓耳挠腮好不纠结。好在阿瑾没往心里去,没有训斥他,也没有再说什么。
马车快到梅府时,梅青晓突然转过头来,看向自己的兄长,“兄长,其实你有一句说对了,我心里确实放着一个人。”
梅青晔一愣,然后感觉额头冒冷汗。他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妹妹,“阿瑾,你…你…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兄长,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
她的眼中不掩深情,她的神色是如此的镇定认真。梅青晔的心忽上忽下,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妹妹放在心里的那个人是谁。
虞家的表哥?不像。
太子殿下?似乎有可能。
“阿瑾…这话你以后不敢再说。无论你心里有什么人,放在心里就好了,千万别说出来。兄长也不想知道,你自己知道就好了。”
梅青晓被自家兄长这自欺欺人的样子弄得哭笑不得,顿时起了逗弄之心,“为什么不能讲?既然兄长问起了,我还就非得告诉兄长不可。”
“我…我不想听,阿瑾,我求求你,千万说出来。”梅青晔说着,就想跳下马车。
谁知衣服被人拉住,他头皮一麻,不敢回头看自家妹妹的脸,“阿瑾,算兄长求你了…”
“兄长为何怕成这样?我心里确实有一个人,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寿王殿下,这有何不可?你害怕什么?”
“你说什么?”梅青晔惊讶回头,瞧见自家妹妹一脸的戏谑,才知被妹妹捉弄了。“你…你故意的?”
“嗯。”她点头,模样说不出的乖巧。
梅青晔重新坐回去,反复追问,“你心里的那个人,真的是王爷?”
“当然,难道还会有别人吗?”
“不…不能够,不能够有别人。”梅青晔擦着汗,长长松了一口气。
兄妹二人回到梅府,梅老夫人并梅仕礼夫妇还未睡觉。虽说此前他们已经派人来报过信,但长辈们还在等他们。
越酒浓烈,二人一进屋,长辈们便闻到酒气。梅老夫人皱着眉头,很是不赞同地看了一眼梅青晓。
梅仕礼问道:“你们还去喝酒了?”
“是,儿子和王爷临时起意,阿瑾不放心我们,非要跟去。”梅青晔说完,还冲梅青晓眨了一下眼。
“胡闹!”梅老夫人一拍桌子,“你和王爷去喝酒,应该先让人把阿瑾送回来,怎么能让她跟着你们一起去。”
“祖母,是孙女非要跟去的。”梅青晓道。
梅老夫人更加不赞同,“阿瑾,你可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虽说你是王爷未过门的王妃,但姑娘家规矩不能忘,更要懂得何为矜持。外人若是知道,不会以为你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兄长和王爷,只会说你不知礼数。”
梅青晓低着头,说了一声:“孙女知错。”
虞氏看着一双儿女,幽幽叹了一口气。
梅仕礼轻咳一声,“你们折腾了一天,都困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兄妹二人行礼告退,在月洞门前分别。梅青晔扭捏了半天,像是有什么话要讲。梅青晓停下来,回望着他。
“兄长,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讲?”
梅青晔干笑一声,望了望天。天黑漆漆的,无星无月。“那个…阿瑾,我觉得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梅青晓低头,“那兄长是希望我如今的性子,还是喜欢我同从前一样?”
“自然是现在这般。”梅青晔道,以前的阿瑾太过守规矩,害得他都不太敢和她多说话,生怕被她一通教训。过去他时常感觉妹妹不似妹妹,反倒似姐姐,却不想阿瑾实实在在是比自己要长几个月的。
不过,他可不能认。
他是兄长,一日为兄,终身为兄。
“阿瑾,你这般比以前好,这样才是我梅青晔的妹妹。”
到底还是在意她说过的话,她浅浅一笑,心道果然还是少年心性。“有你这样的兄长,我觉得很好。”
梅青晔的心因为她这句话变得雀跃起来,阿瑾不仅还把他当成兄长,且还觉得他这个兄长好。他有阿瑾这样的妹妹,亦是同样欢喜。
他红了脸,不自在地挠着头。他会努力当一个好兄长,不辜负阿瑾的这句话。
“阿瑾,你放心,我以后会护着你的。要是有人胆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饶。”
“我相信兄长。”
夜色幽静,梅青晔却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奔涌着,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息。他目送着妹妹的身影走远,一个蹦跳起来,耍了一套拳法后才离开。
梅青晓带着静心回到知晓阁,凝思守在外面脸色有些不对。
见到自家姑娘,凝思上前低低耳语一句,指了指内室。梅青晓心头狂跳,她几步疾走,一把掀开内室的轻纱。
高瘦的少年转过身来,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