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是广袤无垠的空旷之地,夜色笼罩下,就像一块深不见底的黑布将庄园别墅团团围住,好似黑暗要无声无息将她淹没。
“住在这么大的地方,晚上多害怕呀!”简言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吓住了,身体忍不住发抖,胳膊冒了一层虚汗。
她忍不住在心头腹诽,难怪这么多年自己还没成为有钱人,原来自己害怕住大房子,有钱人可是百无禁忌。
她跟随着戴舒一起走进别墅大门,门口一早便有管家在等候,见着戴舒,他微微欠身开口说道:“戴总,舒董他们已经在会客厅等候您和简小姐多时了。”
“我们马上过去。”
“别紧张,外公很好说话的。”戴舒见简言面上有些紧张,在一旁小声地宽慰她。
“......好。”她紧张得手脚发麻,不知道是因为即将要见大人物,还是因为见的是戴舒家人的缘故。
舒宅实在太大,简言跟随着管家的脚步,走过漫长的走廊,走廊曲折蜿蜒,像迷宫一样。
要是她一个人,没走几步路就迷失了方向了吧。
“到了,简小姐里面请。”
简言抬起头,直视着前方,大理石铺成的地板光可鉴人,会客厅里的皮质沙发上坐了不少人。
坐于主位之上的人,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左右两侧端坐着的人是他的一双儿女,长女舒仪年逾五十仍风韵犹存,端坐在一旁,举止雍容华贵,她抬眼波澜不惊地扫了一眼简言,悄无声息地转过视线。
另一侧坐得战战兢兢的男人是舒仪的胞弟,舒宗望不成器的儿子舒明宗。
他身旁坐着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女人,看亲密程度应该是他的老婆。
此刻他们正齐刷刷地看着简言。
简言被看得不知所措,紧张地搓着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
戴舒嘴唇翕动,看着身侧的简言,抬起的手忽而又放下,她沉思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你要是怕,就跟在我身后,我帮你挡着视线。”
她不能不顾简言的意愿,擅作主张去牵她的手,哪怕只是为了缓解她的紧张。
她走上前去,略微欠身,一一向长辈们打招呼,“外公,妈,舅舅,舅妈。”
简言红着脸腼腆地跟在戴舒身后,刚要开口说话,舒宗望开口了,“简小姐不要拘束,快请坐,就当自己家。”他淡淡扫了身旁的人一眼,挥了挥手,随后便有佣人,拿着水果点心走了进来。
简言拘谨地坐在一旁,大脑高度紧张,连佣人给她沏了茶,放在她面前,她都忘了去拿。
舒宗望将一切看在眼里,他抚了抚手中的拐杖,轻咳一声,舒家人齐齐站起身,齐身道:“那父亲,我们先告辞了,您和简小姐慢聊。”
舒仪站起身告退时看了一眼简言,随后与戴舒交换了一个眼神,戴舒意会,不动神色地站起跟在舒仪身后走出会客厅。
她跟着舒仪要回舒仪的房间,走到过道的时候撞上她的舅舅舅妈,她神色微敛,眸光流转,一公布了股份分配份额,舒窈就不见了踪影,她不动神色地开口问道:“舅舅,怎么不见舒窈啊?她没跟我们一起回来吗?”
男人嘴唇嗫嚅刚要开口,被身旁的女人抢先回答道:“窈儿喝了点酒,人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了。”
“小舒。”
女人拍了拍戴舒的肩,笑盈盈说道:“舅妈我在这里祝贺你成为舒家下一任的当家,以后窈儿还得指望你这个表姐多帮衬帮衬她呢!”
舒仪在一旁沉默得像一尊大佛,戴舒连忙道:“舅妈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关照表妹的。”
*
会客厅里,简言手里捧着一杯茶,战战兢兢地坐在一旁。
“小姑娘,你这么紧张,是我这个老头子看起来很吓人吗?”
舒宗望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有心打趣简言。
简言连忙抬起头,摆手否认,结结巴巴道:“没有没有,我只是第一次静距离见舒老先生您这样的大人物,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
她想不明白像舒老先生这样的一代传奇名人怎么会关注到渺小如尘埃的她。
她平凡到挤进人群里就找不见了。
身上没有一点闪光点,才会这么多年都遇不到一个喜欢自己的人。
所以这次能见到舒老先生,机会难得,她在想怎么让舒老先生答应给她们杂志社一次专访的机会。
舒宗望正式隐退,舒氏家族风头正盛,如果能在这里挖掘出一些隐退的内幕,谈及一下为何这么多年都不公开与外孙女的关系,却在最后关头公布她为继承人。
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他摒弃多年的传统观念让外姓的戴舒作为舒家最后的掌权人。
为什么不直接让戴舒改姓?以舒家的名望,女婿入赘在正常不过了。
虽然他在台上说出选择戴舒的理由,但简言总觉得他说的那些话未免有些冠冕堂皇。
不太可信。
“小姑娘......我直接叫你简言吧,你跟小舒什么时候认识的?刚刚你们一起走进来,但好像不太熟的样子。”
舒宗望仔细端详着她,面容秀丽,举止端庄,性子......可与他的外孙女互补。
嗯,绝配!
简言愣了一下,怕舒老先生看出她和戴舒之间有什么,脸上有些发烫,她面上装得很淡定,内心却很慌乱,在想要不要如实相告。
“我和戴总之前见过一面......”她犹豫着斟酌用词,“她当时是落玉轩的老板,我们刚好有合作,是很普通的合作关系,仅仅有过一面之缘,再然后就是这次在宴会上见到她了。
“我们平时交往不多,不算特别熟。”
“所以这次知道戴总竟然是您的外孙女,我还挺意外的。”
简言一脸假笑简单述说了她与戴舒的关系,把能说出口的地方都说了。
“交往不多?难道她没有认出你?”
舒宗望有些困惑,以戴舒现在的能力不可能查不出简言的身份,她找了简言二十几年,见到本人,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如若面前的人不是她要找的人,那么此人绝不会出现在今晚的宴会上,她的外孙女更不会中途下车和她同坐一辆。
“......”
简言也困惑了,略显震惊地看向舒宗望,他说得太过理直气壮,好像默认了她和戴舒以前关系不一般似的。
“如果我很早以前就认识你了呢?”
她不由又想起不久前戴舒把她抵在角落里对她说过的话。
不可能!
她在心里摇了摇头。
戴舒长得这么好看,如果她以前见过戴舒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舒老先生,我想您是把我错认成谁了吧?我跟戴总以前从未有过交集,我从小在乡下长大,应该是没有机会见到像舒老先生和戴总你们二人这样的富贵人家的。”
钱多得能绕地球无数圈。
“我小的时候也没有出过远门,可能我的脸有点像她认识的故人吧?”
她心平气和地说完,早就不期待她的采访了。
他们一家人都是这个反应,看来真的把她错认成谁了吧?
可能这次能见到舒老先生也是因为那个人的缘故。
因为别人自己才得到厚待,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
*
“那个就是你心心念念惦记了二十几年的女人,长得也不怎么样嘛,比你差远了。”
舒仪房间里,戴舒沉默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卸过妆的舒仪将精华液均匀地涂抹在脸上,拿过梳妆台上的美容仪从下巴提拉至耳后,不紧不慢地说道。
“样貌家世,没有一样比得过你,你挑人的眼光怎么这么差劲。”
她如往日那般数落着自家闺女。
“母亲!”戴舒突然开口打断她。
“您对我不满意怎么说我都行,我只求您不要迁怒别人。”她见不得有人说简言的不是,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在乎的亲人。
“这么多年,不管我做什么都得不到你的认可,我都已经习惯了。”
简言是她最后的一片净土,无人可以指摘。
“她不喜欢我,以后也不会再出现在这里,碍着您的眼了。”她落寞地看着窗外的夜色,寒风呼啸刮过摇摆的树杈,脆弱易折,如同她此刻破碎不堪的心。
听了她的话,舒仪冷笑一声,从化妆镜里上下打量了自家女儿一眼,一脸轻蔑,“到底是清高啊,连你都看不上,也不知道是故作姿态骗骗你这个恋爱脑还是视钱财为粪土,总之都是一个奇葩。”
“行,看在你今天得到了最多的股份,成了赢家,彻底压了我那废物弟弟一头,你的私生活我就不和你多计较了,喜欢谁随你便,我都不会再管你。”她抚摸上自己的脸,眼袋周围罕见地发现了一道皱纹。
她霎时变得慌乱,“你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就行,回去吧,我要沐浴了。”
戴舒回去的路上,接到了简言的电话,她欣喜不已,眉眼舒展着,她终于不生我的气了吗?
简言在电话那头,语气很怪,“戴舒,我们在别墅门口见一面,我有话要和你说。”
“好,外头冷,你别站在风口,我去拿件外套。”
别墅外,简言神情复杂地站在冷风中,她的脑中浑浑噩噩一直回荡着舒老先生对她说过的话。
“小舒五岁那年在一片油菜花田迷了路,被一个小女孩牵着手送回了家,至此对她念念不忘。”
“你就是那个小女孩。”
原来如此,原来都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被戴舒另眼相待。
都是因为过去的影子。
她想笑,可眼眶中却泛起了泪花,模糊了她的视线。
“简言。”她在风中凌乱着,戴舒一路小跑过来,拿起一件崭新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严严实实包裹着她,温暖她。
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这个曾经的“救命恩人”。
可是她怎么觉得戴舒在透过自己看着别人。
她推开戴舒,冷冷直视着她,自嘲地笑了笑,“我总算想明白了这一个月和你发生的所有事情。”
冷风无情地吹,泪水浸湿在她的脸上。
“真是好笑啊,我这个月所做的一切全都是因为小时候的自己,因为她,我得到了你们全家人的厚待,从落玉轩采访到这次参加你外公的生日宴,无一不是因为你的关系。”
“就连你外公破例见我一面都是因为我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她明明应该高兴戴舒没有找错人,她不是戴舒喜欢的那个人的替身。
可这个真相远比她知道自己是替身还要难受。
他们怀念的是过去那个帮过戴舒的简言,那个早已消失不见的自己。
他们在透过三十岁的简言去看那个六岁的自己。
没有人真正在意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她。
“戴总。”她笑得比哭还难受,“我是不是应该感到庆幸要不是小时候帮了你,我就得不到你的青睐了,我现在应该对着你阿谀奉承,谄媚地奉上自己的身体,爬上你的床,才不枉你惦记了我这么久。”
“简言,你不要这么想。”戴舒眼圈泛红,踉跄着上前。
“不是吗?我们相处了一个月都比不过一道虚无缥缈的影子,她可以毫不费力地让你爱上她。”而她无论怎么做都只是活在小时候救过戴舒的光环之下。
分辨不清戴舒到底爱的是谁。
“你不要这么想,你们是一个人,你就是她。”
“我不是。”简言崩溃得嘶声吼叫,泪水似决堤的河水不断往外涌,“过去那个六岁的简言永远都不会喜欢戴舒,永远不会。”
“我不接受把对她的感情嫁接在我身上。”
“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是小时候帮过你的人,只是和她同名同姓,你是不是就会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人,轻飘飘地斩断我和你的所有联系。”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不做任何人的替身,即便那个人是曾经的自己。
简言语气缓了缓,轻轻地擦去脸上的泪痕,“戴舒,你实话告诉我,你怀念的是过去那道虚无缥缈的影子还是‘简言’这两个字。”
“如果你怀念的是过去的我,那就不要来找现在的我。”
“简言......”戴舒双眼赤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跌跌撞撞地向前迈了一步。
她见面前的女人泪珠一点一点从脸上滚落,想伸出手为她擦拭。
手伸到一半就被女人无情地挥开。
她隐忍的情绪在这一刻溃不成军,她泪眼模糊,嘴唇颤抖,喉咙微酸,哽咽着,祈求着,“求你.....求你不要讨厌我。”
没有过去的简言,就没有如今的戴舒,可要是没有了现在的简言,她又将何去何从。
她无从选择......别无选择。
“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别讨厌我。”
“......”
冷风把简言的鼻子吹红了,她眼帘低垂,面无表情看着地面,淡淡说道:“既然恩怨已经明了,我不是你所期待的那个简言,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不用再见面了。”
说完这些话,她决然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