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提议道:“东宫便有校场,倒不如在这里赛……”
蔺知柔抬眼一看,是师兄卢铉的堂弟卢钺,她感激地望了他一眼。
令狐湛却不理会卢钺,不耐烦地扬了扬眉:“若是我偏要你跟我回府呢?”
蔺知柔扫了一眼在场众人,沉着道:“那小子自当从命,只是恳请公子稍待片刻,让小子向三殿下禀明情由。”反正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去长公主府的,在东宫有学官,有太子僚属,还有这些门阀子弟作见证,令狐湛要闹幺蛾子也放不开手脚,而长公主府是他主场,去了没准就要横着出来了。
她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四皇子,四皇子也在一旁看戏,冷不丁与她四目相接,见那小儿眼里似有求助之意,他略一迟疑,迅速移开目光。
蔺知柔本来没指望四皇子出来主持公道,只不过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一旁的冯盎看在眼里,心说这小子倒是有几分成算,只可惜打错了主意,四皇子那缩头乌龟病秧子同他母妃一样只知明哲保身,怎么会为了前途未卜的东宫得罪如日中天的长公主府?
令狐湛瞅了瞅蔺知柔,心道这小子滑不溜手,大约是属泥鳅的,他这是仗着有韩渡和太子撑腰,有恃无恐呢!
不过正因如此,摁死他时才更畅快。令狐湛想到此处,不由兴奋地舔了舔唇。他就像只狡黠的猫,越是聪明的鼠儿,越能勾起他戏耍的兴致。
只是东宫是太子地盘,他总得给他留三分薄面,若是撕破脸从这里绑人,回头是要吃他阿娘挂落的。
令狐湛一番盘算,心下有了计较:“算你说得有几分道理,罢了,我也不是不近情理之人,就在这里赛罢。”
他说着挥挥手,召来一个仆从:“回府一趟,把我的凝霜白牵来。”
仆从领了命,正要退下,令狐湛忽地叫住他:“慢着。”
他转头瞟了一眼蔺知柔,眼珠子一转:“你初来乍到,想必没有自己的马?”
蔺知柔心头一凛,立即答道:“小子向厩牧署令借一匹便是。”
令狐湛轻轻嗤笑了一声:“你一个小小侍读能借到什么好马,我那匹凝霜白是圣上所赐的御马,我向来不爱占人便宜,你须得找一匹与之旗鼓相当的才好。”
不等蔺知柔接话,他就大方道:“我料你一时半会儿难以觅得良马,这样罢……”
他对方才那名仆从道:“你去把我的流霞骠也带来。”
“流霞骠也是圣上所赐,与凝霜白不分伯仲,”他对蔺知柔解释道,“如此一来你我的坐骑差不多,可以公平赛一场。”
冯盎一听就乐了,这流霞骠确实是匹好马,论品相比凝霜白还好些,只是性子极烈,令狐湛至今难以驾驭。
看蔺七郎那弱不禁风的模样,都不知能不能攀上马背。
蔺知柔如何不知其中有诈?她微一沉吟,沉声道:“小子身份微贱,不敢僭越,借一匹蜀马或款段马便是。”御赐之马不是她这种身份可以骑的,她这个理由十分充分。
蜀马矮小,款段马行走缓慢而稳健,令狐湛如何能答应?僭越在他这里压根不是问题:“你这小子,百般推却是为哪般?我让你骑你便骑,无须多言!”
蔺知柔知道和他没有道理可讲,只得作个揖道:“既如此,小子便谢过令狐公子了。”
那仆从领了命退出去,令狐湛又对冯盎道:“冯八,难得今日蔺贤弟赏光,你不下场试试身手么?”
冯盎本想置身事外,但令狐湛也不是吃干饭的,见不得他袖手旁观,他只得尴尬地笑笑:“愚弟骑术不精,不过令狐兄既然发话,愚弟不敢藏拙,自当奉陪。”
说罢他也召来一名仆从,向他道:“去将前日新得的那匹骢马牵来。”
令狐湛意外道:“贵妃赐你的追风乌呢?”
冯盎目光一闪,解释道:“那马前日得了病。”
令狐湛不以为意地点点头:“突厥马娇贵,确实难养些,追风乌是难得的宝马,别死了才好。”
说话间,四皇子方才派出去的小书僮悄无声息地回到主人身边。
四皇子压低声音问道:“找到韦馆主了么?”
“回禀殿下,”小书僮答道,“馆主去宫中议事了。”
四皇子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这小童的运气着实不好,太子和三皇子不在也就罢了,偏偏最是方正严厉的韦学士也不在,剩下的学官根本压不住兰陵长公主的独子。
他瞥了眼蔺知柔,目光微微一动,他看起来镇定自若,但脸颊比先时白了几分,多半是在虚张声势。他心里微微有些不落忍,但是不可能为了东宫一个侍读去得罪兰陵长公主府和冯贵妃,暗暗遣人去通报韦学士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不多时,令狐湛和冯盎的仆人牵来了马,令狐湛等人向主事的学官知会了一声,换上胡服马靴,便出发前往东宫的校场。
学官不敢拦他们,只得让教习骑射的武官前去盯着些,以免出什么意外。
崇文馆众生大多处于最好顽好动的年纪,又个个家世显赫,如何能错过这热闹?一个个也不急着归家了,跟着令狐湛等人一起去了校场。
令狐湛之所以爽快地答应在东宫比试,也是存着让蔺七郎在众人面前丢丑的心思,自然不会阻止他们前去观睹。
到了校场,众人看到令狐湛的两匹宝驹,个个忍不住赞叹。这个年纪的高门少年没有不爱射猎放鹰的,看见如此好马自然两眼放光。
蔺知柔打眼一瞧,只见那一白一黄两匹马骨大筋粗、神骏非常。时人崇尚连钱马,所谓的“连钱”是指旋花毛形似连钱,而凝霜白正是难得一见的“白马紫连钱”。
那匹名为“流霞骠”的黄骠马膘肥体壮,比白马还高大一些,鬃毛修剪得整整齐齐,梳作三条辫子,额前鼻端和两颊悬着金杏叶,配着虎皮鞯(音jian,尖)和宝钿金装鞍,连系带上都镶嵌、悬挂了许多金叶子。
与令狐湛的马比起来,冯盎的连钱骢马就没那么惹眼了。
令狐湛让仆从将三匹马牵到近处,看了看冯盎的马,“啧”了一声:“我道你又寻摸着什么好马,脖颈不够细,腿又太细了些,比你原先那匹追风乌差远了。”
冯盎面露惭愧:“追风乌是贵妃所赐,自是比不得。”
令狐湛毫不掩饰自己的得色,抚了抚黄骠马的背脊,转头问蔺知柔:“你看我这匹马如何?”
蔺知柔不动声色:“小子眼拙,不擅相马,只觉此马神骏非常,令人目眩神迷。”
令狐湛得意一笑:“你是外行人,眼睛自然只盯着闹装,一会儿骑乘上,你就知道它实实在在的好处了。”
东宫校场是太子、三皇子平日习弓马骑射的地方,侍卫有时在此练兵,周回五六里,可以尽情驰骋。
令狐湛对蔺知柔和冯盎道:“跑三圈决胜负如何?”
两人都无异议,令狐湛从仆从手中接过凝霜白的缰绳,抬了抬下颌:“事不宜迟,上马罢。”
蔺知柔看了看黄骠马,这马虽是供少年人骑乘的马驹,但对她来说还是太高了些。她深吸了一口气,拽住缰绳,正要去踩马镫,黄骠马忽然嘶叫一声奋起前蹄,幸好她早有防备,迅速避开,没被烈马踢中。
长公主府的仆从连忙拽住缰绳,险险把马控制住。
令狐湛在一旁笑道:“这流霞骠性子有些烈,又有些认主,你可千万仔细着些,莫要叫它踢伤了。”
蔺知柔呼吸有些急促,不过声音依旧沉稳:“有劳令狐公子费心。”说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抓住缰绳、踩住马镫,没等那黄骠马故技重施,迅速爬到马背上,伏低身体,任由那烈马如何奋蹄腾跃,她就是紧紧抓着缰绳不放手。
那黄骠马发作了一会儿,始终没法把身上的人甩下来,只得作罢。蔺知柔在马背上出了一身冷汗,中衣尽湿,在马上坐稳已经如此不易,别说一会儿还要策马奔腾。
令狐湛轻哼了一声,嘴角上扬:“难得今日好兴致,我再加个彩头,若是你能胜了我,这匹流霞骠便送与你,如何?”
蔺知柔淡淡道:“小子谢过令狐公子。”
令狐湛扭头对冯盎道:“冯八,上马!”
冯盎应了声是,翻身上了骢马。
三人在马背上仆从把马牵到赛道的起始处,松开缰绳,令狐湛一夹马腹,腰部用力一推,凝霜白便如闪电一般冲了出去,冯盎骑着骢马缀在后头。
蔺知柔控住缰绳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哪有争强好胜的心思,倒是那黄骠马见同伴驰骋,也撒开四蹄追上前去。
她只想着慢慢耗完全程,尽力不从马背上摔下来,没想到这畜牲攀比心重得很,不一会儿越过冯盎的骢马,直追凝霜白而去。
她试着拽缰绳,奈何臂力不足,拽得手掌生疼也无济于事,只得老老实实趴于马上,抱住马颈。
速度太快,校场旁的树木已成一片碧绿残影,惟有风声在耳边呼啸。
两匹马的脚力本来不分伯仲,但是流霜白有令狐湛控着缰绳,到了弯道,人会不由自主地拽紧缰绳降低速度,而流霞骠全然凭本能驰骋,背上的蔺知柔只顾趴在马背上唯恐被它甩下来,哪里拽得住它。
如此一来,倒是流霞骠跑得更快,竟然后来居上,反败为胜。
令狐湛主动提出将流霞骠借给蔺七郎,以为此马性烈难驯,这小子不曾学过骑马,不出半圈就会摔下马来,谁知他仗着人小身轻,趴伏在马上就是不跌下来,由着马狂飙,反倒超过了他。
是可忍孰不可忍!令狐湛对那流霞骠甚是中意,甚至超过了凝霜白,只是苦其难以驯服而已,若是这么下去,难保不会让蔺遥那竖子赢了去,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咬紧牙关,身体前倾,重重一夹马腹,凝霜白受到刺激,不觉加快了速度,与流霞骠之间的差距逐渐缩短。
只差一点了,令狐湛血脉偾张,在心里暗暗给自己鼓劲,这时候一圈差不多跑完,又到了转弯处,令狐湛习惯使然,还是不由自主地拽住缰绳降低速度,等过了弯道再一看,流霞骠已经将他们甩下一大截。
令狐湛再策马去追,然而每到弯道处,他总是不觉控住缰绳,好不容易缩短的差距再一次拉开,如此反复了几回,眼看着只剩下半圈了。
围观的少年们按捺不住兴奋之情,令狐湛平日里就嚣张得很,都是心高气傲的世家子弟,谁能服气?他们虽然碍于兰陵长公主府的熏天势焰不敢喝彩,但乐于见到令狐湛吃瘪,心里都盼着蔺七郎得胜。
令狐湛死死地盯住黄骠马上那个单薄的身影,难道真的要被那小子赢走一匹马?他朝场边围观的同窗们瞥了一眼,虽看不清楚面容,但他心知这些人都在等着看自己好戏,心里越发堵得慌。
绝不能让他们得逞!令狐湛磨了磨后槽牙,探手入怀,摸出一颗小指指甲盖大小的黄金弹丸,这是他平日里用来打鸟的。
他将金丸捏在手中,踢了踢马腹,凝霜白如流星般向前蹿去,逐渐接近流霞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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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68(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