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阑珊 第35章 好久不见

刚过早膳的时间，子安就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而按照舒景聿的计划，子安此时应该在大理寺外监看，一是观察里面的动静。二是为舒景聿传递消息——来自大狱之内的消息。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舒景聿已然重整了飞鹰盟的势力，他虽人在暗处，却很快摸清了飞鹰盟的主力所在，飞鹰盟自从盍天磊失踪后，整个帮派内部几乎是一片散沙，几派势力出现，纷纷要争夺盟主之位，却无一人可服众，整个盟派剑拔弩张，几近分裂。

而不久后不知谁在盍天磊书房找到了一封信去，是他走之前留下的，信里他将飞鹰盟托付给了舒景聿，前提是他必须与自己的女儿盍璇成婚。然而盍璇在父亲走后便也离开了飞鹰盟，说是去找脱离盟帮已久的舒景聿。

此次回归，舒景聿仅凭一封手写信，他表明现在盟里势力分散，他不忍看到盍老昔日创立的辉煌自此陨落，自愿出面整合飞鹰盟，一片混乱的飞鹰盟见状也自觉归顺，纷纷愿俯首新帮主门下。

仅凭一封简短的信便可收复整个飞鹰盟，舒景聿不禁感叹，上一世的顾时章与盍天磊非亲非故，只是他众多徒弟中的一个，为何盍天磊愿意将自己的亲生女儿连同一生的心血全部交给这个人？上一世顾时章和盍璇到底是什么关系？

舒景聿来不及想这些，立刻调集人手里应外合，只等第三日午后。

上一世他亲历了静嫔之死，随后兰贵人于狱中自缢，看似结局完满，皆大欢喜，但那时舒景聿心中依然存疑，他知道兰贵人落入姜磐之手，绝对得不到好下场，姜磐身处高位，但为人狠辣决绝，手段更是令人闻风丧胆。舒景聿深觉这样的人坐不得高位，但上一任大司宪鸢烛力荐，她说：“此人手段虽毒，却颇具一片赤诚之心，臣相信，待他了解陛下您真正的为人，必将如臣一般，完全归顺于陛下，为您所用。”

另一个原因，鸢烛没有明说，但舒景瑜也能明白她的深意：世人都道姜磐狠辣，却是最适合大理寺卿的位置的，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刑罚都与他的大名相关，这足以震慑一众跃跃欲试的歹人们。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得到了证实，姜磐走马上任后，整个皇城的案件的确少了好几成。

那时，舒景聿对兰贵人的死因颇为疑惑，曾让千饮海暗中探查，据他回禀，兰贵人的确是自杀，她死之前身体并未遭受刑罚，精神却极度崩溃，原来她是被姜磐请去观摩别的犯人受刑，针尖穿过指尖，直抵指根，穿过掌心，她见那血滴下，越来越多，直到流经她的脚尖...

最终求着姜磐给她一条白绫，让她死得痛快些。没有上面的旨意，姜磐自然不能如她的意，只是留下一句：“若是诚心求死，岂有不能的道理？”

最终兰贵人撕下裙摆当作白绫，悬于大狱的最高处，而她像一条漂浮水中的鱼，绯白的衣裙轻飘飘地翻着肚皮，宣告死亡。

姜磐够聪明，也够狠，他眼里容不下杀害自己亲妹妹的人，不管这人是兰贵人还是莫应缇。

面对白骨露出的尸体，莫应缇都能淡然处之，这些刑罚没施到她自己身上，自然对她无用，可无论怎样，历史的车轮在她入狱的第三日便会残忍地倾轧她。

“缇贵人...缇贵人她...”子安气喘吁吁，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黄芪正准备将刚放进口中的饭菜嚼碎了咽下，这下也完全噎住了，谁知舒景聿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抓住子安的领口，慌神道：“莫应缇她怎么了？”

“缇贵人她被杀了。”子安好不容易顺过气来。

黄芪一听，瞬间昏死过去。

舒景聿面色也一片死灰，绝望地瘫在地上。

一开始他便没有打算替她洗冤，他准备救她。

劫狱救人。

进有里应外合的飞鹰盟兄弟，退有一条仅有他和鸢烛两人知道的秘密通道。

这秘密通道是通向大理寺卿正堂内一间休憩处的。说是休憩处，实际上是大理寺正卿的专属休息处，还储存着一些重案的卷宗文书，是颇为重要的地方，因此平日里除了姜磐，没人可以入内。鸢烛之所以修建一条通往此处的秘密通道，是因为大理寺卿的职位太过重要，若是有人身处此位却心怀不轨，于国于民都是极其不利的，有了这个秘密通道，便可以帮助皇帝监视大理寺卿，又可以实行快速的抓捕平叛。

当初舒景聿觉得这处通道甚是多余，可此时，他才发觉，这通道是唯一的机会。

“你的消息可确切？”在决定行动前，舒景聿再次确认消息的准确性。

“是赵宝亲眼看见的，昨晚他正准备给缇给人送饭，结果看到姜磐正掐着缇贵人的喉咙，缇贵人脚镣手铐戴着，没有半分反抗之力，就这样被掐死了，听说最后被抱出去的时候，缇贵人的脸都青了...死状凄惨啊...”子安一脸惋惜。

“昨天？”舒景聿抓住他的手腕，追问道：“怎么会是昨天？”

上一世，兰贵人的死期应该是今日啊。

子安慌了，以为舒景瑜在问罪，连忙解释道：“实在不是小的们懈怠疏忽，实在是缇贵人惨死事发突然，那姜磐很是谨慎，勒令大理寺的所有人不得出去，将这秘密严防死守着呢，若不是小的早就和赵宝越好今早在巷陌见面，小的根本无法发现有什么异样。还好我和赵宝早有商量，若是一切顺利，他只需从大理寺院内向外投掷几片黄叶，而今早我去看，没有黄叶，只有一直沾满血发簪。”

舒景聿接过那银点翠镶蓝宝石簪，他只觉得心口一酸，这的确是莫应缇常带的。她没有更贵重的饰品了，可她也不在乎这些花里胡哨的，她甚至连脂粉都懒得搽。那日，还是玉竹劝说好久她才愿意戴上的，那蓝宝石沉沉地垂在她的发髻间，仿佛一碰就可以滑落似的。

那日初见她，她似乎忧心忡忡，生怕有哪一步出了错，白白害了静嫔性命去了，而此时这蓝宝石上刺眼的血迹，让这一切突然变得那样遥远了。

“这、这是她的血？”舒景聿只觉得自己站不住了。

“看到这簪子，小的站在那墙角等了一会，一张折好的字条从墙那边扔了过来，上面写了缇贵人被杀的过程。”子安将那字条递给舒景聿，而舒景聿自是死死盯着这纸条，不愿触碰。

“您要做什么？”子安心中涌起了强烈的不安感。

“我得去一趟大理寺。”

与舒景聿相处这段时间，子安已经了解他的性格，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没有在改变的余地。

即便这话是他在及其不理智的情况下说出的。

“公子，请允许小的和您一起去吧。”

*

青芜巷是个不温不火的小巷子，沿街稀稀落落地摆着几个小摊贩，鲜有人过问，巷子南边是一堵过于宽大的墙，青灰色的岩砖间隙布满了层层青苔，似乎给这片沾满血腥之气的地方掩盖了半分凶相。，子安便是在这里捡到那发簪的。

若是武功高强，是可以直接越过这墙壁的，可过去之后，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子安就不得而知了

然而舒景聿带着子安直接略过了这巷口，直奔隔壁的青南街而去，青南街是个格外热闹的地方，什么胭脂铺、布庄、药铺都挤在这条不长的街道上。然而这里并不是什么中心大街，货品卖的也便宜，因此人们更愿意绕点远路，来这里采购。

子安不是没来过此处，却从来没发现薛记糕点铺和季花胭脂铺之间有一个门。

舒景聿径直走入，而子安心虚地张望了一会，看到没人注意到这边，才安心跟上。

这是一个不过数尺的房间，四周昏暗，一扇窗都没有，门吱哑一响，地上的薄灰似乎都被震荡，浮于空中，最终进入他们的鼻腔。

子安差点打了喷嚏，却被舒景聿牢牢捂住口鼻，他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指了指对面的墙。

这时子安才发现，门对面的这道墙不同于其他三面土坯强，是由青砖制成的砖墙，砖块被打磨得格外细腻，像是衙门、官府可以常见到的那种。

子安不敢出声，只见舒景聿拿出一把钥匙，插在侧墙上的一处，不知怎么，那面墙其中的一块，像是一扇门一样，轻盈地打开了，竟不发出一点声音。

舒景聿回头做了个小声些的手势，带着子安进了那个门。

一进这门，像是进了一个不大的柜子，周围弥漫着柔和的沉香气味，舒景聿蜷缩在这柜子里，子安紧紧挨着他，随后那扇门关上，不发出一点声音。

屋内格外安静，那狭小的柜子里，子安似乎能听到舒景聿乱跳的心脏。

突然，门被推开。清淡的沉香中混入了一丝青草般的香薰味道。像是一只炎炎夏日里的薄荷，嫩芽尖尖处的、毫无攻击性的味道。

衣物摩擦的声音，此人正往这边走来，这步伐稳健沉淀，是个男人。随后红木圈椅挪动的声音，他坐下了。

他沉默了一会，发声了：“好久不见。”

这房子里没有第二个人，他在跟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