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章走后,莫应缇的心久久不能安宁,她顶替言昭的身份入宫已有一年有余,其间不是没有命悬一线的时候,想当初和她一同进宫的兰贵人,曾出言轻狂:“都说浔州莫家的长女貌若天仙,腰肢扶柳,如今一看却也不过如此,怕不是莫大人不肯将真正的女儿交出来,在街边随意抓了个女子做替身?”这话倒也没有招人多想,一是由于兰贵人本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那类人,大家早已见怪不怪了,二是莫应缇入宫后不久就因砖瓦砸了脑袋,一直卧病在床,远离后宫权力中心已久,故而也就没有人愿意将心力放在她身上。
但这次,顾时章说的这番话让她不得不心惊,莫非他是看出什么端倪?或是,他早就见过言昭。不可能!莫应缇迅速切断了这个恐怖的想法——言昭身为浔州府台莫大人家的嫡长女,美貌又颇为出众,母亲从小对她的言行要求得极为严苛,深居后宅,极少被允许出门,每次和她厮混都将自己打扮成府里的小厮模样,因此除了来府上拜会的亲戚和走动频繁的浔州其他名门的夫人小姐外,少有人知道她的长相。更何况,她与言昭年少时就相识,若是言昭真有什么世代从医的旧友,做为她唯一的闺中密友,自己必定是知道的。
“贵人,糟了糟了!”
莫应缇的思绪被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打断,黄芪跑到她跟前,压低了声音道:“皇贵妃那边丢了东西,现在下令搜查整个后宫!定是冲着您昨日拿的那二十两银子来的!”
贵人的份例少,整个雪阳宫长久处在捉襟见肘的境况中,黄芪从不觉得这日子不好过,常常做些小手工拿到宫里集市上去卖,所得钱财可以为主子买药,莫应缇得知后,便没等自己腿疾好全就跑去别的妃嫔宫里偷些银两来。但莫应缇管这个叫拿,叫劫富济贫。她说得理直气壮:“宫里的财物那可都是皇帝陛下的,谁有理由私自持有?我这只是做了一个中间人,从别处拿来再用往别处。不算偷不算偷。”黄芪和玉竹很快被这套逻辑绕晕,她们说不过主子,只是每次用这银子的时候,总提心吊胆的,这不,东窗事发了!
“不对,二十两银子根本无法引起毓秀宫的注意,莫非是?”莫应缇微微皱眉,“我昨天拿回的那个小盒子,速去取来!”
不过片刻,黄芪便取来了那个鎏金宝相珐琅盒,这盒子外表筒体银青色花纹,盖面的中心是六多连枝团花。那夜莫应缇本打算只拿些银子,只因这盒子过分精致,是雪阳宫万万见不到的那种,而黄芪有只巧手,素喜研究仿制这些小物件,莫应缇便顺手带走了。
“前些日您去宁妃的沁邀月宫拿了十两银子后,宫里便出了有内贼的传言,后宫人心惶惶,娘娘们生怕失了清白,皇贵妃这次大肆搜宫便也没有太多阻力,我怕、我怕马上要冲咱们宫里来了。”黄芪说得越发没了底气,竟急出了眼泪。
“怕什么?如今在外看来,我只是个久卧病榻之人,即使真的来搜雪阳宫,也不会太认真的。”莫应缇拿着盒子翻看了半天,也未能打开它,她用力摇了摇,只听见盒子里面沙沙作响,传来一股清染的纯香。
很显然黄芪也闻到了,“这里头装的定是香料!”
“若只是香料,还值得这么大阵仗的搜宫?”莫应缇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命黄芪拿来年节时太后大赏后宫的檀香,裹了好几层帕子,再用帕子包住盒子,以盖住这香味,然后掀开层层被褥,在床板的角落处打开一个暗格,暗格里放着一把泛着银蓝色光的利刃,莫应缇恻然,拔出刀鞘,这小刀竟然如蓝色水晶般通透,她的心稍定,将匕首别进腰间,再将盒子放入暗格里。
“不必太过惊慌,若有搜宫之人来,只管把他们领到库房。”黄芪悻悻然,心里直打鼓:主子的确有些小聪明,那也只是暗中使坏,若是与皇贵妃这样的大人物正面对峙,也不一定能蒙混过关。黄芪出了里屋,不知道是自己太过心焦还是搜宫的人就要到了,只觉得外面一阵吵闹,她连忙去库房盘点,生怕有多余的银子被搜了出来。
然而她没看到的是,天色虽然暗了,远处的战火也近了,浓烟滚滚向着宫城奔涌而来。
也许是白日里劳思过多。莫应缇很快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莫应缇只觉得自己胸口压着巨石,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仿佛要坠入炼狱里去。她的喉咙火辣辣的,无法吞咽,更无法发出声音,外面吵吵嚷嚷的,强烈的混沌之感袭来。
正当她无助之际,外面传来了内臣传呼升殿的声音“皇上驾到”。
仿佛又安静了许久,那人穿着黄袍由远及近,她知道那便是皇上。莫应缇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雾,皇上越来越靠近,那张冷峻而威严的面孔也越来越近。她用尽浑身力气想要起身行礼,最终从床上重重地摔下。
面前的人只是抬了抬脚“你腿疾未愈,这些虚礼可免。”说罢他揽住她的腰,将她抱起。隔着衣袍,莫应缇都能感受到这手那样宽大,那样冰凉,在这双手的托举下,她似乎永远不会摔落,却又深感寒冷。那人将她放到床上后去丝毫没有要停住的意思,他继续松开她的腰带,脱下她的外袍,里衣,里裤......她拼命抗拒,喊叫,那人却毫不在意,冰凉的手毫无顾忌地抵达她的肌肤,那从未涉及的领地,他全然包裹着她,像是要将她吞噬,又像是要穿透进来,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袭来,她不禁发出痛苦的声音,很快一阵暖流包裹住她,浓重的血腥味抵达直抵她的鼻腔......
那感觉真实而又深刻,那一瞬间她似乎重获力量,她从暗格里摸出那把利刃,划开那人的脖颈。
很快冰凉的血迹流下,流入她的眼睛,腥红色很快包裹了他的视野,她惊慌地起身,向门外跑去,突然撞在另一个人身上,她抬头一看,竟是顾时章!
她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央求顾时章带她走,顾时章怜爱地将她脸上的血迹拂去,微微一笑,“你偷了别人的人生,这是你的报应。”
说完他从背后拿出一把刀,正要刺入莫应缇的心脏,却被一个白衣女子挡在身前,红色从刀口蔓延开来,很快将白衣染成了红色,那女子很快倒在血泊中,她的身体越来越薄,越来越薄,几乎要飘起来了,莫应缇将她的脸扭转过来。
“言昭!”莫应缇的声音凄悠而尖锐,划破苍穹...那女子变成一缕白烟飘散得无影无踪...
......
伴随着恐惧和惊慌,莫应缇猛的睁开眼睛,原来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梦。但她的神经并没有因此而松懈下来,她听到门外一片火光,求饶声,哭喊声,刀剑声交错闯入她的耳,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那样清晰,那样真实。
一定出了大事!莫应缇试图从床上起来,可她只觉得浑身无力无法动弹,她本能的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抬起手时,她发现自己的十个指甲竟然全都变成了暗紫色,这时她才意识到她中毒了!就连刚才的那个梦,有极大可能也是毒发的结果。
她的思绪像是一团乱麻,而她尽力从中牵出最重要的那根线。既然是中毒,那么多半与吃食有关。但她一天的餐食都是经过银针验过的,汤药也是黄芪玉竹两人亲自料理的,这是她在宫里最信任的宫女,她绝不怀疑她们。
思忖之间,时间流逝,火光蔓延到了屋内,刀剑声也越来越近,在一片浓烟里,她的思绪竟然渐渐平息下来,因为她知道,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此处就是她的葬身之地!她默默的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喉咙越来越紧,心脏越跳越快,她在等待死亡的到来。
这就是濒死之感吗?
听说人在快要死的时候所见到的人,听到的声音是此生未结的心结所在。可她眼前只出现了一团白烟,只听见朦胧的声音似在呓语——
“你可曾后悔过?”
“后悔什么?”
“这本是别人的人生,是你偷了她的人生!”
“不,我绝不后悔,这是我唯一要守护的东西。”
“若是重来,你还会如此选择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