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夕搂了楼自己的小被子,打算换个地方睡觉的时候,忽然被一把抓住。
逼得姜夕不得不回头看她。
只是一眼,姜夕就怔愣在了原地。
她想哭。
大滴大滴的泪蕴在那双秋水剪瞳之中,她绷直了正在流血的唇瓣,伤口撕裂,大滴大滴的血液落在一身素群上更显妖艳。
她在勉强自己不许哭。
姜夕以为她会对自己说什么,可等了一会儿,直到院门口传来大片的脚步声,女人才嘶哑着声音说了一句。
“你骗人。”
很委屈,很委屈的声音。
谢家世代忠良,祠堂中一列又一列黑色的灵牌皆都因这大盛江山而战死……皇帝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们呢?
怎么可以呢?谢秋棠不信。
大皇子的侍卫已然从各个院门鱼贯而出,在看见姜夕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但谢秋棠很快做出了选择,她将姜夕用力推倒,转头就往着侍卫少的地方逃去。
可毫无疑问,她一个弱女子根本无法躲过大批的带刀侍卫,很快就被抓了个正着,然后离开了姜夕的视线。
“她是谁?宫女吗?”说完,一道带着杀意的视线就落在了姜夕的身上。
侍卫中走出一名魁梧的男子,身披银色甲胄,姜夕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他衣角一处绣着的花纹,而其它侍卫没有,看来他就是这群人里官职最高的一个。
“卫大人,她腰间有令牌。”
被称为卫大人的侍卫单膝跪下,拿起了姜夕挂在腰间的令牌,眉心狠狠地皱起来,“六公主?”
即便被道穿了身份,但姜夕依旧感觉到那道不善的视线离开自己,反倒更像是——斟酌。
在斟酌杀掉她之后会引起多大的麻烦。
“你不怕我?”男人松开了手,令牌重新摔回了姜夕的腰间。
怕哦。姜夕心里慢悠悠地应了一声
只是这具身体太迟钝,还没办法那么快做出反应,看起来就傻愣愣的。
很快,其中一人穿过人群来至卫大人身边,低头耳语。
姜夕隐约能听见自己的名字,看来不过短短片刻,就打听好了自己的身份来路,不愧是皇帝的爪牙,锋利得很。
卫大人起身,俯视着姜夕,“卑职疏忽,放跑了贼人,让六公主受惊了。在下会让手下护送六公主回湘水宫,还请见谅。”
嘴上谦卑,可他说话的时候始终俯视着姜夕,即便看见她被推到在地上也没有扶一把的意思。
而留下一句不痛不痒的道歉后,带刀侍卫们便离开了冷宫,唯独留下了一人,正是被点名要送她回湘水宫的那位。
“六公主,我们走吧。”
姜夕还在慢腾腾地扯着衣服,刚刚被推到的时候不小心踩了一脚,脚缠进去了。
侍卫看着不耐烦了,直接将姜夕拎了起来,夹在臂弯之下带走。
直到走了一段路,远远瞧见了其它宫人,他好似才发现自己的不妥,转而将这位六公主抱在怀中。
姜夕没有抗拒,也不怕他将自己偷偷丢到河里,既然这些侍卫没有在冷宫处理掉自己,就更加不会在这里动手脚。
忽而,姜夕发现眼中的风景出现了一片白,看着那个熟悉的院子。姜夕拍了拍侍卫的肩头。
“老实点。”侍卫威胁,“若不是看在你住在湘水宫的份上,像你这种傻子早就被暗中处理了。”
看来他是听信了传言,以为姜夕真的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白色。”姜夕指了指一处宫殿。
侍卫闻声看去,只见一片萧瑟中连绵的白色格外显眼,他的眼中极快地滑过一丝不明的情绪,勾起唇角嘲讽:“那是芳菲宫,都挂上白布你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也对,忘了你是个傻子了。”
“那自然是因为芳菲宫的主子死了。因谢家战败的耻辱,贵妃娘娘以死谢罪,一杯毒酒,足足疼了一个时辰才咽气。”
“要我说,谢家的气数也尽了,当初还瞧不起本少爷,说我不过是受祖荫庇佑的败家子……但如今看来本少爷倒是要比他们过得更快活。如今谢家主支仅存的男丁也不过谢缨一人,前不久才被收回兵权,打发了一个异姓王的封号打发到南蛮之地了此残生,没有诏令此生不得回京。”
当然,若谢缨胆敢不遵守,那么留在京城的谢家妇孺就是最好的人质。
将军府,算是完蛋了。
这是京城中每一个上流世家秘而不宣的共识。
姜夕被大皇子的人送回来的消息自然惊动了宜贵妃,她差人去给这名侍卫送谢礼,却被拒绝。
“卑职分内之事。”侍卫说,“只是六公主愚钝,还请娘娘多加管教。”
明明骂的是六公主,但宜贵妃的脸色可不算太好看,打狗也要看主人,宜贵妃不知道是那位瞧不起先天痴傻的姜夕,还是瞧不起区区‘公主’,又或者是瞧不起这个湘水宫。
送走侍卫,宜贵妃依旧憋着火,可低头看见的姜夕的时候,那股闷气居然少了不少,“算了,和你一个痴儿计较什么。”
“饿了么,要吃饭吗?”
“……吃哦。”
*
那日撞见大皇子的人,对于姜夕来说只是无意间的一点交集。许是因为她经常偷跑出去睡觉,在上书房多年,她竟然连一次大皇子也没有见着。
换个地方睡觉,对姜夕来说没有任何影响,而姜若也习惯日日带着她去上书房,风雨无阻。
初春的清晨,院子里头的风还带着些许湿润的冷香,一辆马车的嘶鸣撞散了满院的宁静。
不多时,一只素手从车幔中伸出,白皙细腻,紧接着露出少女明媚的面容。不过碧玉年华,一颦一笑皆是绝色。
来人正是姜若。
此时她正费力地将姜夕从马车里面带出来。
姜夕也不是不会自己走,只不过姜若总是嫌她慢腾腾的。
今日一入上书府,罕见的,还未开始温习功课晨读,先生倒是一脸激动地上前:“公主之前的献策已然稳定了南方流民,将水患之灾的影响降到了最低。根据户部传回消息,此次天灾所死之人不足往常一半。”
“先生谬赞。”姜若如此说着,但眉目间的少年意气是挡不住的,无数次让这些翰林院的大儒惋惜,若这大公主是个男儿身……那就好了。
姜夕挠了挠手背,春天已经开始有蚊子了。她记起先生在夸姜若那一回了。
去年夏季,南方暴雨不断,造成了特大洪水,无数灾民在此天灾中丧命,而好不容易苟活下来的只能一路往北迁徙到上游的城池。
无数人倒在了路上,而就算侥幸赶到了下一个城池的百姓,也会被拒之门外。
没有一座城镇可以一口气接纳数量如此之多的灾民,而一旦放进来,且说吃喝,再说这三五成群聚拢起来,对当地的治安也是极大的隐患,更不必说大灾过后定有大疫,保不齐这些灾民之中已经有感染了瘟疫的,诸多原因考究之下,这些灾民是注定不会得到妥善的安排。
至少要等到朝廷拨粮下来赈灾,才能算勉强有了一线生机。
按照以往给惯例,如此大的天灾面前,能活下来的百姓十不存一,但就在大公主姜若献策之后,竟然将存活率提高到了一半。
原因就是大公主提出的“以工代赈”之策,朝廷不再一昧地下拨赈灾的粮食,而是以酬劳的方式许给这些灾民,将这些灾民遣返原籍,大兴土木修复城镇,使得这些灾民不再成为流民,而是成了有正经工作的劳动力,不分男女老少,皆可获得这份活计,一时之间,竟然使得南方天平起来。
朝野无一人不为此震惊。
而当日听完姜若给出的治水之策时,姜夕也只是抬了一下眼皮。那个经典的案例名字浮现在脑海中——罗斯福新政。虽然她并非文科生,但如此典型的历史事件还是记住了。其实这个方法任何一个学过历史的人都能脱口而出,但要知道,历史课本可是历史精华的结晶,后人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而身处大盛朝,能够想出这个方法的名士也不在少数,只不过没有将其系统地梳理成册,再者,此计最重要的是实施的那位……究竟有多大的权力,能够庇荫多大的地方。
这样的人……并不多。
正好,姜若算一个。
此事让姜若一战成名,得了京城才女的称号。
——即便她琴棋书画样样不精通。只能勉强出去献丑的地步。
但这已经足够让宜贵妃开始为姜若的亲事开始准备了。娶妻娶贤德,还有比解决南方水患更加贤德之事吗?
四月初就是姜若的十六岁生辰,宜贵妃准备在那一日操办宫宴,邀请各个上流世家入宴,正式放出议亲的信号。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姜若不想嫁人之外,并无毛病。
在宜贵妃看不见的地方,姜若会将姜夕像个大抱枕一样抱在怀里,时不时拼命摇晃她的肩膀发癫。嘴里还叫唤着:”我才十六,十六就要嫁人,这是……这使太荒唐了!“姜若一句【这是违反未成年人保护法的】险些脱口而出。
忽而,喜莲在门外敲了敲房门:”公主,娘娘有请。“
姜若的脸色一下就黑了,嘀嘀咕咕同姜夕道:”母妃肯定又是催婚了。“
”不行,你得陪我一起去,有你在母妃总不好骂我太狠。“
姜夕:……
姜若猜得没错,一进门就看见宜贵妃笑意吟吟:”若儿来了,这是今早刚送来的口脂,看看颜色喜不喜欢。还有织女阁新做的衣裳,还有个极好听的名字,叫广袖流仙裙。“
姜若没给桌子上成堆的物什儿一眼,可当最后一句话落下的时候,她忽然拐了一个弯,”广袖流仙裙?“
宜贵妃难得见姜若对首饰衣裳感兴趣,便摇曳着身姿上前,”这可是当下新兴的玩意儿,听说是西域传来的新鲜物件,而这些衣裳出自织女阁,这世间取遍奇珍异宝也只做出了三套,而这三套自然都归我若儿所有。“
宜贵妃葱白的指尖扣在紫檀木的盒子上,不过啪嗒一声,就打开了盒子。
”还有这口脂,喜欢么?它用起来极为便利,只需要这样……轻轻一旋。“
姜若目不转睛地看见被旋出来的哪一点点膏体,眼底升起了惊涛骇浪。这不就是……膏体口红吗?
姜夕仰起脖子,也看清了宜贵妃手上的东西。
哦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