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作茧自缚
一夜过去,风平浪静,云荻却是整宿辗转难眠,只见她眼下挂着两团乌青在屋内不停的来来回回,屋外稍有动静就要开窗打探,于是整个上午就这样坐立难安心神不宁的度过了。
此时日头正盛,应是晌午了,可整个王府依旧风平浪静与平时一般无二。
不可否认,昨夜贺兰翧突如其来的好意影响到云荻了,以至于她这般惶惶不可终日,一边她期待着计谋得逞好让贺兰翧吃些苦头,一边又觉着别人三番五次的救过自己而良心不安。
“太安静了,实在是太安静了!不应该啊,太不应该了!早该下朝了吧?还不来找我兴师问罪?难不成真出事了?会不会掉脑袋啊?我是不是太不厚道了?毕竟人家多次救了自己……”
云荻不停的来回踱步,一张小嘴亦是没完没了的碎碎叨叨,突然,她一个耳刮子甩在自己脸上,气冲冲道:“云荻,你什么时候被他惯了**汤了?他救你不过是要利用你!你可不能对敌人有慈悲之心啊!”
“不对!太安静了!事有蹊跷,我得去看看!”
不知是认真的还是口是心非,云荻双目炯炯,袖子一撸便出门去了。
翧王府的下人并不多,偌大的府院总显得空空荡荡的,倒不是因为贺兰翧被贬而衰微萧条,这里从来就不曾热闹过,听萝妈妈说是因为贺兰翧常年征战在外,府中又无女眷,所以下人便也少了。
寻了几圈,最终得知贺兰翧去了绿卿斋,云荻卯足了胆子也跟了去。
绿卿斋大门虚掩,云荻探头瞧了瞧,似乎没什么动静,然后悄悄走了进去,环顾四周依旧没动静,可是矮几上分明还煮着茶,这人去哪儿了?
“今天脑子又发热了?”
真是吓了一跳!这人总喜欢一声不吭地藏在暗处,瞪着两只大眼观察着你的一举一动,然后冷不丁的又蹦出来吓你一跳。
云荻没好气的小声怨道:“真是属猫的……”
“猫?不应该是农夫吗?”
贺兰翧不紧不慢的从藏室走出来。
这人不仅眼神好,耳朵也好使……
云荻无奈道:“什么农夫?”
“农夫与蛇啊。”
贺兰翧嘴角一扯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本王好心救你却被反咬一口,你这条小毒蛇好黑的心肝啊。”
既已暴露,云荻懒得再装,她裙摆一掀竟大马金刀的坐下饮起茶来,喝了几口才不慌不忙的说道:“再黑的心肝,再利的毒牙,又能怎样?王爷依旧好好的站在这里,说到底还是我输。”
好好站在这里?
贺兰翧笑容一敛,回想起今日朝堂上皇帝阅到自己奏折时那五味杂陈的脸就哭笑不得,终究是大意了,没料到这丫头竟如此大胆!
“你可知此事该当何罪?你就不怕?”
“怕?奏折可是王爷写的,我为何要怕?”
“倒是小瞧你了,竟还有这本事,模仿起本王的字迹来还真是能以假乱真了,你就不怕死?”
“王爷谬赞了,我知王爷是定不会允我出事的。”
“哦?你倒是自信,何以见得?”
“不是自信,是事实!”
云荻理直气壮道:“起初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你我素不相识,为何王爷却屡次相救,甚至不怕开罪国舅爷?后来我想起王爷还曾帮我瞒下荣国公一事便大胆猜测,王爷与惠氏应是政敌吧?”
“你一闺中女子竟有几分见识。”
“王爷莫夸太早,原先我也如此认为,但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切似乎过于简单了,王爷多次助我难道只是为了跟惠氏做对?抱着种种疑问猜测,一直到……”
云荻忽然停下,看着贺兰翧的眼神里难掩恨意。
“直到什么?你且说来听听,本王对你惊世骇俗的言论甚是期待。”
云荻不屑的轻哼了一声。
“直到我得知王爷竟是揪出太子案的监察使大人后才恍然大悟,王爷救我不过是因为我娘牵扯于太子案中,如今局势不利便想从我身上查出些线索,王爷打一开始就知道太子是冤大头,我娘亲亦是替罪羊,而你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扳倒惠氏,对否?”
贺兰翧似有被惊到,语气却依旧平静。
“所以你自以为对本王很有利用价值才敢胆大包天将奏折篡改成认罪书,并企图让本王于今日朝堂之上自呈于皇帝面前?呵,你这招真是让本王差点就成了瞒上欺下、倒行逆施、藏污纳垢、姑息养奸、以权谋私、冤陷忠良、罔顾人命、为官不仁的奸臣贼子了……你给本王安的这条条款款无一不是大逆之罪,你就这般恨本王?”
“是!”
云荻怒极。
“明知真相却隐情不报,便是欺君瞒上!你位尊德薄昏聩无能,致太子蒙受不白之冤,我娘亲更是饮恨而终,你断下冤案草草定罪,不替忠良昭雪任恶人逍遥法外,这不是姑息养奸是什么?你空占职位不尽职守,不是为官不仁是什么?”
贺兰翧不得不承认云荻聪慧过人,通过一些零碎的信息就能把事情拼凑个七七八八,一闺中女子竟对政治这般敏感,怎能不叫人刮目相看?
虽心中惜才,但一想到这丫头冲动火爆的脾性就顿时涌起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他一改往日的戏谑风流,正言厉色道:“说你蠢笨却是天资过人,看似聪明实则愚钝至极。真相都需用真凭实据来佐证,没有证据就连天子也得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太子和你娘?”
“你们那些个皇权政治,我们普通百姓管不到也不想管,你们的争斗凭什么拿我娘亲做牺牲品?”
“要不是你冲动胡来你娘又怎会遭这无妄之灾?”
贺兰翧本不打算如此直白的点醒云荻,让人知道自己的过错不难,可是要直面因自己过错而害死亲人的真相却是残忍的,可他别无选择,再依着云荻的性子只怕会生出更大的祸事来。
“你……你说什么?”
云荻一下子懵了,敏锐的直觉告诉她有些真相或许要伴着噩梦一起浮出水面。
“外戚干政擅权历来为君王所忌惮,而惠氏更是狂悖自大,多年来窃势拥权,为诛锄异己而残害同僚,甚至里通外国肆奸植党!帝王之术在于制衡,可如今惠氏独大,已然动摇朝政危及皇权,皇帝对他们终是到了不除不快的一天。”
说到这儿,贺兰翧长叹一口。
“本王原先或可于暗中布局,待时机成熟便将惠氏这颗毒瘤一举拔除,不曾想竟冒出你这么个麻烦来。”
一语点醒,以云荻的敏慧于此时已全然知悉,一阵胸闷,心口绞痛至极。
贺兰翧踱了两步又是一叹。
“荣国公突然暴毙无非是打草惊蛇,皇帝无奈,只得命本王将计就计接手荣国公职务,以便顺藤摸瓜找出证据扳倒惠氏,如此也不失为一着妙棋,可惠氏竟勾结云氏设计蒙混了过去,最终兜兜转转一大圈,这劫还是落在了你头上,或许这就是……”
天意?
云荻苦笑道:“是天意弄人吧,为何好人不能善终……”
贺兰翧无奈的摆摆头,声音一提,无比清晰。
“或许这就是作茧自缚!你才智过人又善计谋,手段高明狠辣,若为男子或可成大材。可惜啊,终究是小女子心性,你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行事冲动急噪又不顾大局,堂堂一荣国公你说杀就杀,下手前你可曾权衡利弊?可曾想过其中隐患和后果?”
这道晴天霹雳劈得云荻哑口无言,这直白的训斥与娘亲昔日的教导一般无二,可此时才觉字字珠玑,句句箴言。
“如今的大熙朝野动荡局势复杂,犹如百年老树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这一着烂棋不仅陷本王于被动,更是害你自己引火烧身,用太子和你娘还有如今局面来换一个荣国公,你说值与不值?”
贺兰翧一层层的剖析对云荻而言就像凌迟一样,一刀刀剜着你的血肉,消磨着你的意志,蚕食着你的灵魂,疼痛而漫长,苦不堪言!
云荻此时已双眼通红泛着水汽,是强忍着才没让眼泪决堤,身子却簌簌发抖了起来。
可贺兰翧未察异样,犹自不停的说道:“好人不一定短命,祸害也不一定长久,可蠢材却一定会坏事……你不是作茧自缚又是什么?如今这幅局面你于我又有何价值?”
“哇……”
云荻突然间嚎啕大哭了起来,她扯着嗓子声音洪亮,简直吓懵了贺兰翧,他没想到这丫头素来逞强,如今竟会哭成这般孩童模样。
连日来的压抑终于爆发,悲痛、悔恨、自责,诸多复杂难言的情绪如洪水猛兽般袭来让云荻彻底崩溃,眼泪一开闸便关不住了。
贺兰翧哪知云荻这些心思,只见她哭闹不止,左右没了主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就这样一个哭一个愣,屋内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片刻后,贺兰翧还是忍不住了,他清了清嗓子假装镇定的说道:“本王谅你年幼无知才犯下大错,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王就罚你……罚你……抄书百遍。你不是很会写字吗?那就把《地藏菩萨本愿经》抄上百遍,你好生在这静静心,不得踏出绿卿斋半步!”
云荻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也不知道听进了几个字,贺兰翧无奈一叹,干脆逃之夭夭。
今日为何要同这丫头说这么多?贺兰翧心中纳闷,兴许是觉着这样的女子很特别?或是心中惜才?又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