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海十四洲,罗浮天川,虚成峰。
隶亭宴尚未收过弟子,偌大的虚成峰上只有他一个人。
今夜,还多一个商亦卿。
月辉洒满空荡荡的大殿,衬得此地越发冷清寂寥。
随后,银光自天外而降,静谧无声的走廊出现两道一前一后的身影。
隶亭宴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一言不发地理好被她扯乱的头发与衣襟。
商亦卿没他迈的步子大,被他牵着踉跄了好几步。
或许夜风微凉,稍稍抚平了些那人的怒意,他的步伐缓下来,有意无意地迁就着她。
商亦卿根本搞不懂他到底想做什么,待两人走到殿门处,将要迈进去时,她趁他不注意,蓦地甩开了他的手。
手上的链子勒着她的手腕,她也无所谓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隶亭宴一时不察,被她推开好几步,撞到门框上,响起一阵不小的撞击声。
他抬眼对上她怒气冲冲的眼神淡淡笑了声,若无其事道:“抱歉,我这就替你解开。”
商亦卿一听,还以为他回头是岸要替她解开这碍眼的细链,感到意外的惊喜。
结果,什么都没发生。
那清脆的铃声不停回荡,简直像是在笑她天真。
她张了张嘴:“隶亭——”
自己能说话了?所以说他口中的这个解开是指解开禁言咒?
一路上积聚的怒气霎时爆发,她不由怒道:“隶亭宴,我骗你、伤你,还拿走你的东西……这是我不对,我认了。但你想要报复我能不能给个痛快?反正我打不赢你,你要打要杀都随便。”
隶亭宴似乎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愣在原地静静看着她。
她深吸了口,道:“但你凭什么给我扣上这破链锁?谁想和你拴在一起?不远万里把我带来罗浮又是做什么?是想用些什么可怕的法子来折磨我么?真以为我很有心情和你提心吊胆玩猜心思的游戏吗?我就算胆小怕事,也不可能任你拿捏!”
对自己前路惶恐不安,好不容易出了妖君的蛇洞,结果又入了隶亭宴的狼窝!她就只是想要安安稳稳地活着,为何这么困难呢?
这种受人所制的感觉她忍不了了,大不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嘛,谁怕谁!
“不是,我只是想……”隶亭宴像是被她吼得怔住片刻,而后眼中划过一丝怅然,“我以为你清楚的。”
商亦卿没心情去观察他的神情,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怒道:“我该清楚什么?清楚你打算怎么把我千刀万剐地处置么?那你知不知道,我很怕你,和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担心下一刻是不是就会被你斩了……当初我宁可去魔界找商容,也不要跟你呆那一个月!”
“你便如此厌恶我?”他的声音很低,带着若有似无的难过。
她怔了下,不禁反省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本就是她贪图他的东西伤了他,现在他来算账,不是天经地义么?
可她胸中就是莫名堵着一口气,或许是气这倒霉的运气,或许又是恐惧到了一个极点,爆发出来变成如今发泄在他身上的怒气。
她的气势低下来,却依旧愤然说道:“是又如何,我就是讨厌你,不想和你待在一起,恨不得躲得远远……”
隶亭宴在听她说这句话时便一言不发,他盯着她,像是猎人锁住猎物时的审视。
商亦卿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说话的声音渐弱,忐忑看了他一眼后,不禁往后退了半步。
就这半步的动作,轻飘飘落在他脑海那根紧绷且克制的弦上。
噔地一声,弦断,人影瞬动。
商亦卿被他猛地拉进殿中,随后,那两扇大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闭合。
她方要抬起头质问他意欲为何,隶亭宴猛地扣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压|在门上,粗暴的吻如崩塌的山峦般向她倾覆过来,无处可逃。
明明是她先靠近的,凭什么能说厌恶。
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不介意,唯独这一点。
他不允许她躲开。
良久,隶亭宴才松开她。
商亦卿从一开始懵到现在,得了自由只知大口大口地呼吸,双眼满是茫然,裸|露在外的肌肤因窒息而泛红发烫,那热意久久不退。
隶亭宴抵着她的额头垂眸看她,两人只能听见彼此都不平稳的喘息声。
他先开口:“如今可以同我说你的名字了?别再骗我了。”
“……”她皱眉,觉得他很莫名其妙,语气依旧,“不行,没必要,无可奉告。”
说罢,她便抬手去推开他。
隶亭宴微微直起身,按住她的手,不肯放开她。
而后,他当着她的面扯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锁骨以下那道蜿蜒狰狞的伤疤。
他缓缓开口,似责问,似委屈:“这可算近百年来,我伤得最重的一次……”
凭他的修为,这伤怎么可能留疤,分明就是故意的。
但商亦卿心里还是有点过意不去,她的怒意被浇灭,张了张嘴,低声喃喃:“我……我不是故意的……”
隶亭宴伸手拨开贴在她脸颊的发丝,盯着她看:“听妖君说,你一直待在清都附近的山上,从没伤过人。可你怎么就能对我如此狠心呢?我连知道你名字的资格都没有么?”
“……商亦卿,宫商角徵羽的商,亦真亦假的亦,白衣卿相的卿。”她顿了顿,声音沉闷。
对他来说,这一次完全就是她带来的无妄之灾,何况他还那么信任她,是真心将她视为朋友。
人间那一个月,要不是有他相护,自己能不能全须全尾逃回清都都不清楚。
更何况,她偷袭他那一掌后,他是有机会杀她的。
可他没有。
商亦卿偏过头,避开他咄咄逼人的视线,低声道:“对不起……虽然说这些没什么用。”
隶亭宴叹了口气:“我说过罢,别随随便便对一个人心软,你对我再狠心一点,说不定我就会放你离开了……”
他心底显得矛盾,一方面不希望她对自己那般残忍,一方面想到她的性子,又希望她不要再这般心软,人总要狠一些,才不会被他人欺负。
他低头,吻落在她的眼角,再是脸颊,而后贴在她的唇边。
见她不再反抗,喉咙间发出一丝极浅的笑音,随后从容不迫地抵开她的齿关,与她缠|绵追逐。
那漆黑无底的欲色暗藏在极致的温柔之下,企图用她的气息与黏腻的交融去一点一点填满。
商亦卿被迫仰起头,承受着他的追逐。他的手掌卡在腰间,将她整个人压向他,仿佛如此便能使两人嵌合在一处,永不分离。
可他比她高太多,让她不得不踮起脚,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襟,稳住自己悬在半空的上半身。她的支点似乎只剩下他。
这种感觉好陌生。
他的气息无孔不入,不由分说地侵占她周遭一切。
喉间难以抑制地溢出破碎的喘息,却被他吞下,尽数淹没在两人的唇齿之间,或抵或勾,连舌尖的瑟缩也被他一并收下。
她似乎不属于自己了,她似乎被他吞吃掉了。
这是惩罚吗?像,又不像。
分明他们离得这般近,她的手就贴在他的胸腔前,只要她心念一动,她就能杀了他。
谁会在惩罚别人时,将自己的弱点示于人前的?
可他又确确实实在咬她,追逐打闹失去分寸难免磕出些血味的腥甜。
唇齿相依……这不是仇敌应该做的事吧?也不是他口中的好友会做出来的事吧?
那么,谁会这般做?
商亦卿晕乎乎的脑袋忽地想到什么关窍,用力推开他。
隶亭宴一时不防,竟真被她推得踉跄一步。他的目光落在她绯色的面颊上,瞥见她唇角被咬破的伤口,像个心虚的孩子一样呆呆站着。
他又没收住力。
商亦卿捂住脸,警惕地看着他:“隶亭宴。”
“怎么了?”
她接着道:“其实你要是想找人双修,补上因缺少鸣翠石而倒退的修为,大可以找别人,我修为不高,和我的话大概是事倍功半吧?”
“你说什么?”
商亦卿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没注意他沉下来的神色:“我们修为差这么多,听说双修还会死人的,万一我被你弄死了怎么办?”
隶亭宴:“……”
“而且以你的身份,找一个修为相当的道侣应该不是难——”
隶亭宴深吸了口气,终于听懂她在说些什么,既无奈又懊恼,冷声打断:“闭嘴。”
待说完,他又觉得他不该和她计较,她的想法本就天马行空,想一出是一出。
商亦卿闻言,乖乖闭上嘴,不再开口。
他便牵了她的手,将她引至床榻前,按住她的双肩,让她坐下。
本来他到清都时,就已是半夜,如今这么一折腾,都快天亮了,还是先休息好,明日再讨论此事。
商亦卿惊得手足无措,牙关打颤,连忙捂住嘴:“不给你咬了!不可以!”
隶亭宴被她这反应气笑了,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些什么,道:“今日若想睡个好觉,就别再刺激我。”
“……”商亦卿小声嘀咕,“我分明说的是实话。”
“不想睡?”
“没没没,你冷静……”不好意思找别人,逮着她抓回来,这人还神气起来了?
等她找到机会,她就跑得远远的,万一这事真的会死妖怎么办?
“等等,还有这个!”她用眼神示意手上的链子,让他解开。
隶亭宴在床沿坐下,看着扣住两人的细链,淡笑:“等我气消了,它就不会是这般模样,自然便解开了。我坐在这,守着你。”
那是不是意味着这细链一天不断,她就要和隶亭宴寸步不离?
那可不行!这样她要怎么跑?
商亦卿斟酌问:“那你要怎么样才会气消?不会明日要动什么天刑之类的……”
她忽地想起那日被他扎成刺猬的卓逸尘,身子一哆嗦。
隶亭宴温声道:“我不会伤你的。”
商亦卿看着自己被磨红的手腕,无法说服自己信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