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望火珠分明已然化开了,为何会一直不醒?”
商亦卿在某人低声轻喃的声音中醒来,她迷迷糊糊翻了个身,睁开眼,看见坐在床沿一侧的人影,缓缓坐起身。
隶亭宴看着她,嘴角扬起一丝笑,道:“可算醒了,可有什么不适?”
商亦卿摇了摇头,想起方才听到的话,问:“什么望火珠?对了!那只藤妖呢?我们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的视线扫过一圈,这室内摆设简易,看着像是人间的宅邸。
他默了一瞬,盯着她的目光染上些微的困惑,才缓缓道:“……这里是我们临时的落脚地。”
“这样啊。”她点点头,掀开被子,作势要下床。
隶亭宴兀自开口:“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
那天晚上?
“嗯?”商亦卿猛地抬头,“对对对,那个人突然扔了一个瓶子过来,你的手没事吧?我是不是中毒了?不然怎么会想不起来……”
“你不记得了?”他抿了抿唇,皱起眉,复又松开,看着她不知道想说些什么。
她眨眨眼,小心翼翼地回:“我……我只记得那时我好像昏过去了,再之后我怎么了嘛……”
“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所以你睡了三日。至于我的手……”隶亭宴在她的注视下缓缓开口,脸上的笑意沉下去,再看不见一丝一毫,接着冷冷嘲道,“我的手想必快废了罢。”
隶亭宴不动声色地将左手藏在身后,一道又一道紫雷在他完好无损的手掌上划出极其显眼的伤口。
等手掌被划得满是狰狞的痕迹,差不多完工后,他才慢吞吞地将手递到她面前。
商亦卿一看,都傻眼了。
不会吧?这么严重?只是这看着怎么跟新划出来的伤口差不多?
但仙尊他老人家肯定没有必要临时在手上划出伤啊,所以是这伤一直没好?
她不疑有他,脱口而出:“你怎么不包扎一下?”
他淡淡回:“不欲麻烦别人。”
“……”商亦卿对上他的目光,总觉得仙尊他老人家今日的眼神有些幽怨。
她不确定地开口:“那……我帮你?”
“好友如此提议,我便却之不恭了。”
隶亭宴扬了扬眉梢,方才眼底的不虞散去。
不记得就算了。
本就是他趁人之危,万一她其实对自己没有那种心思……还是维持现状罢,总好过把人吓跑。
他右手牵过她走到一旁坐下,将手搁在桌案上,又将芥子符递给商亦卿:“药瓶在里头,劳烦好友找一找。”
商亦卿拿起那张芥子符,没太注意,不小心从中倒出一大堆东西。
瓶瓶罐罐、法器、灵石,以及几块各色的石头。
她的注意一下子被那块翠绿色的石头吸引走,愣了好一会儿。
这石头长得和被她踢碎的阵石很像,难不成这就是鸣翠石?
隶亭宴注意到她的出神,问:“嗯?你喜欢么?喜欢便拿去吧?”
“真的?!”这么简单?就送给她了?
隶亭宴听着她的语气,觉得她似乎有些过于兴奋了,只是几块不怎么重要的石头,原来她很喜欢这种玉石吗?
商亦卿转了转眼睛,忐忑地伸手去拿那块鸣翠石。
还没等她碰到,就被隶亭宴截胡。
翠绿石块被他捏在手中,他低声问她:“你想要鸣翠石?只有这块不行。”
手中的碧石青翠欲滴,入手微凉。
这么说来,商容似乎也有一块。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见她眼底露出慌乱的神色,缓缓将这石头一点一点攥紧。
自己有种莫名的感觉,若是她拿到了这块石头,明日她就会消失不见。
所以说,她是为了鸣翠石而来的?
他的视线牢牢锁在她的脸上,从眉眼寸寸碾过,再到她微微上翘的唇瓣……他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轻咳一声,改口道:“暂时不行。”
至少,再多呆几个月吧?
商亦卿怔愣片刻,收回落在鸣翠石上的目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好半晌才意识到他说了什么,然后开口问:“原来这个叫鸣翠石么?很重要?”
“……”隶亭宴倒是记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得到这块鸣翠石的,他随口胡诌了个借口,脸不红心不跳地道,“近些年来修为停滞,需要靠它来增进修为,很重要。”
“不可以用其他方法来增进修为吗?”
“比如?”
她想了想,认真道:“比如……闭关苦修?”
隶亭宴笑道:“若是闭关苦修就能解决,好友也不会在这时碰上我了。”
“……说的也是。”她苦涩地道。
怎么办?阻人修为,天打雷劈。
何况隶亭宴不就是行雷驰电的?
她会被劈死吧?
商亦卿摇了摇头,将这危险的念头从脑海里甩掉,转头去帮他处理伤口。
眼不见为净。
起码现在知道这鸣翠石就在芥子符中,总会有机会的。
只是他这个仙尊也太弱了,怎么区区的碎片就能将他的手伤成这般?
商亦卿替他包扎好,瞥见指间的听雨戒,作势要取下来,诚挚地道了声谢:“这个还给你,不论怎么说,要不是有你在,我肯定就没命了。”
“既是送给你的,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它如今属于你。”隶亭宴伸手制住她的动作。
她看着他,嘴唇翕动:“这……”
“好友,还是莫要同我见外了。”隶亭宴笑了一声,“经历这一回,你我也算同生共死的交情了,对吧?”
“哈?”商亦卿完全没能跟上他的思维。
什么叫“同生共死”的交情?区区一只藤妖,就能威胁到他与自己同生共死了?
隶亭宴半敛着双眸,意味深长道:“还是说,好友依旧在提防我呢?数日相处之下,这交心话全是半假不真的?”
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她不禁蜷起手指,偏过头干笑几声,连声否认:“哪有!怎么可能!我有什么好提防你的……有个仙尊当靠山,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商亦卿默默咬牙,收就收下吧,就当自己的良心被妖君吃了。
“对了,那个小燕他……”若是她没记错,那时徐燕行似乎就躲在什么角落,没有离开。
“你想见他?但前日就已经将他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
“抹去了他的记忆。”
她愤然道:“就这?”
“好友以为——”
“应该……”商亦卿皱眉想了好久,其实除了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有些生气外,现在也没什么怒火了,“算了,一个孩子,倒也情有可原,谁让我是妖怪呢……有什么好生气的。”
隶亭宴摇了摇头:“若说那一只山魅,倒也死得其所。可好友对他并无恶意,实在不必将此事归咎到自己身上,是不是妖怪又有什么关系……”
她低下头,手不自觉攥紧衣袖,轻声叹了口气:“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或许我也会去伤害谁,辜负谁的信任。我和他没什么分别,有什么立场去生气呢……”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开口:“那就狠心一点。”
商亦卿抬头看他。
“若是真有这么一日,千万别手下留情。狠心一些,自私一些,不要觉得愧疚,不要一时心软,保全好自己便是。”隶亭宴的声音很轻,似风中卷起的叹息,“非要定个是非对错的话,那也只会是某的过错。”
她迎上他黑沉深邃的眸子,仿佛在一瞬被他看穿,无所遁形。
她张了张口:“我……”
“走罢。”
隶亭宴打断她的思绪,忽地起身,拿起搁在一旁的大氅披在她身上。
商亦卿糊里糊涂地跟着他往外走。
拐出这院子,每走几步,就看见一位持枪的弟子一脸严肃地站着。
罗浮天川大多持长戟或枪,这些全是仙家弟子吧?
她下意识裹紧自己身上的大氅,将脑袋埋起来,视线盯着隶亭宴的步子,跟着他快步往外走。
不知为何,他忽地停下,商亦卿差点撞上他。
前头传来一个舒朗的女声:“小师叔,一切都安排好了。”
“嗯,有劳。”隶亭宴微微点头。
商亦卿缓缓从他背后探出一个头,与那个人对视上。
那人银冠束发,月白色的窄袖长袍,眉目英气飒爽,见她看过来,弯起嘴角浅笑道:“姑娘醒了?在下罗浮天川宁执微。”
果然是罗浮天川的弟子!
“宁道君好……”商亦卿慢吞吞地开口。
“姑娘不必客气。”宁执微笑道,递给她一截玉竹节,解释道,“其中有一道直通此地的传送阵法,姑娘可在遇上危险之际将它击碎。”
待将这玉竹节交到她手上,宁执微便道了句“弟子告辞”,快步离开了。
隶亭宴将这玉竹挂在她的腰间,道:“切记,一切以自己为重。”
她听着他的叮嘱,低头看向微微蹲下的人,问:“我们这是……去哪?”
隶亭宴缓缓起身,随后才笑道:“好友既然是第一次来人间,怕是还没见过千灯浮世、火树银花的繁华街景。恰逢上元灯节,今日,某便借这盛景之喜邀卿同游一回,可否?”
“……”商亦卿的视线凝在他递过来的手心上,抬起手将要放下时,又停住了。
他总是在做一些自己想不懂的事情。
她其实知道自己脸上根本瞒不住心事,按理来说,他应该猜到了。
什么历练,什么好友——可他为何要一直装作不知道?
甚至……要她狠心一点。
试探她一个没什么修为的小妖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吗?
她不明白。
隶亭宴恍若未觉她的迟疑,抓住她欲退后的手,牢牢攥在掌心,侧头朝她笑道:“好友可要握紧了,千万不要松开。”
商亦卿深深吸了口气,回望他的目光,闷闷应了声:“好。”
至少在一切结束之前,暂且让“假”成“真”那么一时片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