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地上的女子身着襦裙,梳着双丫髻,眉心画着时下流行的花钿,虽然闭着眼睛,仍能看出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姐。
果然有丫头抢上前去,大声哭喊:“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有和这女子相识的也纷纷上前,倒是夏停云退了两步,绕开这女子走了过去,似是并未瞧见。
“这是我的庄子,不能见死不救。”清河元君拉住了夏停云。
夏停云满不在乎的道:“那便去请郎中吧,我又不会诊病。”
清河元君立时命人去请,又左顾右盼,似乎在寻什么人。
林娘子对卫时雨道:“这是秦国公家的幺女,唤作秦姣娥,京师里颇负盛名的蛮横姑娘。”
卫时雨立时后退,“那我可不敢招惹。”
两人正要离开,夏停云却瞧见了她,扬声道:“那里不是有个现成的郎中吗?”
卫时雨叫苦不迭,只好硬着头皮道:“我只精通女科。”
夏停云笑道:“这不正是个女子嘛。”
清河元君也看见了她,喜道:“卫娘子,快来救人!”
众目睽睽之下,卫时雨躲避不得,只好上前道:“清河元君。”
众人一见是她,均露出鄙夷之色,“这商人之女,还会看诊不成?”
卫时雨从不介怀旁人议论,当下扬声道:“请诸位散开。”
众人自然不肯,不过清河元君在,夏侯爷又冷冷扫了一眼,谁也不愿自讨没趣,纷纷向后退去。
卫时雨上前一看,只见这女子面色潮红,浑身是汗,十有**是中暑了。
古代没有空调,盛夏之际,身穿锦衣长裙,又这么多人围在一处,中暑是常有的事情。
中暑在古代可不是小病,若不及时救治,常有性命之虞,传闻苏东坡就是因暑热去世,平头百姓暑天劳作,又无消暑之物,就更常患此病了。
卫时雨前世在急诊转科时就见过一个不舍得开空调的大爷被家人送来,当时急诊主任开玩笑地说,肉都快熟了,最终也没有救回来。
因此卫时雨不敢大意,诊过脉便道:“秦娘子是中了暑热,需得搬到那边凉亭去。”
女子们娇弱,小侯爷自然是不愿动手的,林娘子正要上前,却听有人道:“我来!”
原来是对岸郎君们瞧见有人晕倒赶了过来,为首之人魁梧干练,肤色略黑,但长得颇为周正,穿着锦边翻领浅绿胡服,似是要外出打猎去,不像是来赏荷吟诗的。
“张郎君!”秦姣娥的丫头喜极而泣。
这张郎君已然俯身抱起秦姣娥,大步往凉亭中去。
卫时雨连忙跟上,林娘子在她耳边小声道:“这是张六郎,七品的武散官,是那秦姣娥的表哥。”
说话间已到了凉亭,早有人取来竹席,张六郎便将秦姣娥放在上面。
永乐坊地处偏僻,平日无人居住,郎中迟迟未请来,卫时雨只好上前去请众人再散开些,再请男子皆避开,她亲手褪去秦姣娥的外衫,又将衣领和胸口处的衣衫松了松。
“元君,不知这里可有冰?”
“有,快去取!”清河元君吩咐掌事的。
“等等,再煮些绿豆汤,拿些盐巴过来。”卫时雨捡起地上一把团扇,交到秦姣娥丫头手上,“给你家姑娘打扇。”
小丫头应了一声,双手拿扇,扇的极为卖力。
不一会东西便取来,卫时雨用绢帕包好冰块物理降温,又将盐巴用温水化开,嘱咐小丫头喂进去。
可秦姣娥双唇紧闭,什么都喝不下。
众人虽然隔得远些,瞧不真切,但也知秦姣娥尚未醒转,不免小声议论。
卫时雨无奈,忽然记起自己随身带着银针,她取出针来,向身后问道:“有谁带酒了?要好酒!”
古代酿酒技术一般,度数偏低,其实并不符合消毒要求,但浓度高些,多少也有点心里安慰。
这次是逍遥侯上前,递上他的酒囊,“望月楼的落菊!”
卫时雨大喜,毫不吝啬的打开消毒,拿起秦姣娥的手,在她指尖十宣放血。
丫头惊叫一声,倒吓了卫时雨一跳,“闭嘴,帮忙往外挤血。”
小丫头很听话,立时上前,学着卫时雨的样子给自家娘子放血。
秦姣娥呻吟一声,总算是慢慢醒来,卫时雨趁机给她喂了些淡盐水,又喝了绿豆汤。
“姑娘,您醒了!”
“表妹!”
“秦娘子,可还有哪里不适?”
秦姣娥喝过盐水,渐渐有了些精神,她掩紧衣衫,看向清河元君,道:“有劳元君,不知我适才怎么了?”
清河元君笑道:“娘子中了暑气,幸有卫娘子诊治,这才转危为安。”
秦姣娥这才发觉手上剧痛,她看了看自己十指,又转头看向卫时雨。
卫时雨正收拾银针,见她瞧过来,便习惯性的颔首。
“将她拿下!”
秦姣娥面色冰冷,眼神中充满厌恶,“哪里来的野郎中,竟敢对我施针!拖出去!”
她身旁有两个侍女,适才还哭的梨花带雨,如今听她吩咐,立时将卫时雨按倒在地。
卫时雨也出了一身汗,此刻脑中懵懵的,尚未反应过来,已被推倒在地,凉亭外似有小厮,上前取了绳子捆她。
“且慢!”清河元君开口求情,“秦娘子,卫大夫也是权宜之计,手下留情。”
“若无卫大夫救治,你此刻还是吉凶未卜,怎能如此恩将仇报。”林娘子亦抱打不平。
“表妹,何必和这种人斤斤计较,放了她吧。”
“如此身份低贱之人,竟敢对国公之女动手,真是胆大妄为,我看乱棍打死算了。”
耳边各种声音不绝,有求情的有落井下石的,卫时雨仿佛全未听见,她趴在那里,额头着地,似乎傻了一般。
“阿姊!”
人群中挤进一个小娘子,不顾死活的扑到卫时雨身上去,却是卫时锦。
“你们不要伤我阿姊。秦娘子,我阿姊是一番好意,求你饶过她。”
卫时锦抱着阿姊,眼泪也落到她颈间去,泪水滚烫,灼痛了卫时雨。
卫时雨总算清醒过来,她拼命昂起头,冷冷看向这凉亭诸人。
“阿姊,阿姊,你可有伤到?”卫时锦满脸是泪,将她抱在怀中,浑然忘了要明哲保身。
“我好的很!”卫时雨冲她微笑,“别哭,哭花了胭脂,可没人愿娶你了。”
当此情形,卫时雨还有心思开玩笑,卫时锦却吓坏了,摸摸她额头,似是以为她吓傻了。
“我好的很!”卫时雨大声道:“既没中暑,也不似那些没有良心的人,被猪油蒙了心,脑子清醒的很。”
秦姣娥听出她讽刺之意,怒道:“你胡说什么,给我掌她的嘴!”
丫头们才要动手,已被卫时锦给推了出去。
秦姣娥大怒,正要起身,却见夏停云懒懒上前,“你还没闹够?”
秦姣娥面上才褪去的潮红又涨了上来,害羞道:“小侯爷。”
丫头低声道:“姑娘适才晕倒,还是小侯爷送酒,方未延误诊治。”
秦娇娥忙上前施礼,“多谢小侯爷出手相救,救命之恩,不敢或忘。”
夏停云上前两步,冷冷盯着她,“你是不是瞎眼?”
众人一愣,秦娇娥的面色也变了。
“我何时救过你?”夏停云声音如三冬寒冰,“既有眼疾,离我远些。”
秦娇娥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她自然不敢也不愿将怒气撒在小侯爷身上,当即对着卫时雨怒道:“拉出去!杖毙!”
林娘子仗义上前,“秦娘子,这里可不是国公府,你无官职在身,如何能私自处置良民。”
秦姣娥面目狰狞,“我偏要杀了她!”
清河元君道:“秦娘子,此处是我的府邸!”
秦姣娥满面骄矜,“元君是上了年纪记性不好吧,此处是永乐坊,早已不是公主府了!”
“你!”清河元君脸色大变,“好!”
她长袖一挥,转身去了。
“元君,元君恕罪!”张六郎看了秦姣娥一眼,追了出去。
秦姣娥对着林娘子道:“我今日就要杀了她,你能奈我何?”
林娘子确实不能如何。
就连清河元君也奈何不了她。
这些郎君娘子们家世显赫,父亲身居高位,但谁也不愿为了卫时雨去得罪秦国公。
卫时雨一介平民,当真杀了她,也就杀了。
律法,向来是为官者的护身符。
这种打死奴仆的事情,卫时雨见的多了,在这位秦娘子眼中,她甚至连个奴婢都不如。
瞧热闹的郎君娘子们,倒是有一人不惧秦姣娥权势,可惜,这位小侯爷只想看热闹。
“谁敢杀我!”
卫时雨一把推开小厮,稳稳坐起,坚定的看向秦姣娥,“秦娘子若要陪葬,只管杀我!”
秦姣娥手上一动,团扇直直的摔过来,砸向卫时雨额头。
卫时雨一把挥开,昂然起身。
团扇飞出去,砸到了不知哪位郎君的衣袍。
“阿姊!”卫时锦拉住姐姐衣袖,“你疯啦!快给秦娘子赔罪!”
卫时雨发髻衣衫凌乱,面颊上也沾了灰尘,极是狼狈,但她眼神清亮,丝毫不惧,直直走到秦姣娥面前。
“秦娇娥,你敢动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