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着刘彦大声说不愿意,卫时雨先忍不住生气,于古代女子而言,名节多么重要,薛姨娘为他受尽苦楚,他竟然又说不愿。
若当真不愿,当初何必要来招惹,真是渣男行径!
她正要上前理论,却被卫夫人拉住了胳膊,又指了指薛姨娘。
只见薛姨娘满脸血泪,紧咬着薄唇,似是生怕哭出声来,好不可怜。
卫忠兴叹道:“为何不愿?”
刘彦目中含泪,慨然道:“老爷、夫人厚爱,刘彦受之有愧。我与薛姨娘虽各自有意,却从未越雷池半步,昨日夜里相见,不过是为着往后再也不见,互道珍重。”
他想了想,又道:“姨娘是老爷妾室,刘彦深受大恩,从不敢有非分之想,此番叫老爷为难,刘彦万死难辞其咎。”
“只求老爷宽恕了薛姨娘,将刘彦送至官府问罪吧。”
卫忠兴蹲在当地,黯然道:“你是我府中家奴,垂涎家主妾室,若送到官府去,是要凌迟的大罪。”
刘彦咬紧了牙关,“是我罪有应得。”
“一个人的性命,就如此不值钱吗?”
“老爷,是我的错!”薛姨娘扑过来道:“都是我的过错,刘管家不过是可怜我。求老爷放了他,拿我去顶罪吧。”
卫忠兴道:“两人相悦,何罪之有?刘彦,薛姨娘,我适才所言,并非是诓骗他们二人,只要你们愿意,我今日就撕了身契,让你们成亲。”
薛姨娘只看向刘彦,见他仍是不改初衷,便不敢应承。
卫时雨再也忍耐不住,上前指着刘彦鼻子大骂,“刘管家,我看你素日行事爽快,怎么今日如此婆婆妈妈,还不如薛姨娘一个女子。”
“难道你是嫌弃薛姨娘曾是我阿爹妾室么?”
“我没有!”刘彦反驳道:“我向来敬重她,怎会作此想?”
卫时雨点头,“我看你适才关心情切,又一味揽责,想来不是负心之人,那你不敢迎娶薛姨娘,是怕府中人闲言碎语?”
“你好歹是个读书人,怎么如此迂腐不通,非要守什么士大夫名节,非要对得起我阿爹知遇之恩,非要做什么正人君子。”
“食色,性也。男女之情,本没有什么见不得人,何必要遮遮掩掩,正人君子就不娶妻了么,正人君子就不生儿育女了?”
“你若当真撇下了薛姨娘,倒是全了你和我阿爹的主仆情分,全了你的脸面,但你叫薛姨娘往后怎么过活,你如何对得起她,又如何对得起自己!”
“我看你就是个伪君子,真小人!”
刘彦抬首,怔怔看向卫时雨,久久不语。
薛姨娘也听傻了,呆呆的看向卫时雨。
卫时雨怒目瞪向刘彦,“不服气?我哪句话讲错了”
刘彦俯身,“姑娘之言,当真叫刘彦羞愧。”
他转向薛姨娘,“是我一时糊涂,委屈了姨娘,若蒙不弃,求姨娘下嫁于刘彦,此生定不负卿。”
薛姨娘惊喜交加,含泪垂首。
卫时雨松了口气,嗤笑道:“还叫姨娘呢。”
卫忠兴拍手,“如此甚好,刘管家,府中之事多仰赖于你,往后。”
刘彦忙道:“刘彦生死都是卫府的人,此生为老爷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卫时雨轻声道:“刘管家,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你这下半生已许了两人啦。”
刘彦脸色通红,卫夫人斥道:“不许打趣刘管家。”
卫忠兴道:“你既不愿,此事就暂且搁置,烦请夫人为薛姨娘备一份嫁妆。”
卫夫人应道:“自然。”
卫忠兴又道:“咱们择个良辰办喜事吧。至于前些时日,你同我说江管事吃回扣的事,先暂且搁置两天。”
刘彦道:“全凭老爷吩咐。”
卫时雨暗道,怪不得这江管事如此着急攀扯刘彦,原来是被抓住了小辫子。
只怕他万万没料到,卫老爷不仅不怪罪两人,还要感谢刘彦帮他解决了“心腹大患”。
薛姨娘嫁给管家一事,当真是惊掉了府中众人下巴。
刘彦是府中管家,小厮仆妇们虽然不齿,却也不敢当面议论。
那些姨娘们就不客气了,反正已然失宠,后院的墙一砌,谁不在背后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虽则取笑,却不乏艳羡之意。
那刘彦正值壮年,且生的不错,又是一肚子学问,卫老爷倚赖的很,何尝不是个好去处。
况且做人家正妻,不比妾室强了千百倍。
众人越说越酸,再遇见薛姨娘时,不免就有难听的话冒出来,甚则有人当面就问:“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原来是留着力气勾搭旁人呢。”
“老爷可真是纵容太过了,这要是从前,还不把你浸了猪笼。”
“你一个小小妾室,老爷玩腻了,就赏给刘管家笼络人心罢了,还真把自己当正头夫人了。”
“不过刘管家也是家奴,你这嫁过去,依旧是伺候人的命,反倒是不如我们自在。”
这些话语,便是卫时雨也受不了,可薛姨娘瘦瘦小小,文文弱弱的小女子,却全然不放在心上。
别人说,她便听着。不想听了,转身走开就是。
就算是有来撕扯推搡的,不过是摔一跤在地上,薛姨娘站起身拍拍灰,也不计较。
倒是卫时雨瞧不过去了,同母亲商议好,先将薛姨娘接出来安置到自己院中待嫁。
那些姨娘们又说了,“夫人便算了,少了个狐狸精在眼前碍眼,怎么姑娘也被这薛姨娘迷了心窍。”
“这姑娘从来就是个惹事精,去她院里,指不定要怎么折磨呢,等着看好戏吧。”
卫时雨不是薛姨娘,她把人往身后一推,吩咐小鹿去取了个响锣,在后院墙上敲了好一阵。
等姨娘们都出来瞧热闹后,她便扔了锣,叉腰站在那里,“这是刘管家送来的婚书。”
“我们薛姨娘,哦,不,现下是薛娘子,三媒六聘,什么都不缺,确实是个正牌娘子。”
“这是刘管家和薛娘子的身契。”
卫时雨自怀中掏出两张卖身契,给众人瞧了后,双手微动,将这两张纸撕了个粉碎。
“他们自此是良民,不过仍住在卫府,替老爷做事而已。只要薛姨娘愿意,随时能去外面置办宅子。”
姨娘们嘶的一声,牙都酸倒了,恶狠狠的瞧着卫时雨身后的薛姨娘。
薛娘子也愣住了,她委实没料到卫时雨来给她出头,还大胆的撕了身契。
卫时雨拍拍手,“诸位说的不错,我确实是个惹事精。反正天塌下来,有阿爹给我顶着。”
“从今往后,若是我听见谁再背后议论薛娘子,还有敢私自动手的。想来大家都知道我的手段。”
卫时雨装凶作狠,反正她以往是个混世魔王,至于到底有什么手段,她也不清楚,不过是唬唬人罢了。
瞧这些姨娘神色,似乎是真的怕她,卫时雨想起自己大闹霜花院的事情,不免暗叫惭愧。
她顿了顿,放缓了语气,“大家同为女子,何必相互为难,难道没了男人,我们就活不成了么?”
“姑娘年纪尚小,又生在这福窝中,自然不知道男人的好。”躲在人群后的沈姨娘凉凉开口。
大宋姨娘忙扯了扯她袖子,她冷笑道:“扯我做什么,我可说错了?”
大宋姨娘忙低下头,不敢再说。
卫时雨自然听出沈姨娘话中之意,不过她并不想为难旁人,当下只当未听见。
“过几日刘管家成亲,大家若愿意,都来喝杯喜酒。”
“徐姨娘不是爱唱戏吗?若是闲得慌,也可来助助兴。”
徐姨娘陪笑一声,却未应承。
卫时雨续道:“我不是故意揶揄姨娘。唱戏也好,绣花也罢,此后姨娘们爱做些什么就做什么,若是在这后院待的气闷了,禀明了老爷,各自归家也好。”
“我知道大家都不想离开卫府,但后墙砌出来,不过是阿爹嫌俗事纷争,并不是要囚禁各位姨娘,大伙若是闲着无聊,想做些赚钱的买卖,也可来寻阿娘。”
没了月钱的乔姨娘当先问道:“有什么正经差事能做?”
卫时雨道:“阿爹要开个药铺,姨娘可愿意来帮忙?”
“姑娘莫要打趣我了,我哪里识得药材。”
“那菜馆呢,姨娘可愿来搭把手?”
乔姨娘为难道:“我做的菜,甚是难吃。老爷,老爷也不喜欢。”
众人一阵哄笑。
“我来,我能做些小食,老爷最是喜欢不过了。”小宋姨娘大声嚷嚷,被大宋姨娘扯了扯袖子。
“阿姊,你扯我作甚?”
“我能做汤!”
“我葱丝切的最好!”
卫时雨走远了,众人还在当地不肯散去,吵吵嚷嚷着要跟着卫夫人做买卖。
大宋姨娘叹道:“我下辈子若是能生成姑娘这般的好命,立时死了也愿意。”
乔姨娘冷笑道:“哪里瞧出她命就好了。”
大宋姨娘道:“不愁吃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命还不好?难不成要做天王老子吗?”
跟在卫时雨身后的薛姨娘也正自感慨,“姑娘,你可真厉害!”
卫时雨奇道:“我哪里就厉害了,打人厉害,还是骂人厉害?”
薛姨娘掩口而笑,“都不是,是什么都敢做,我羡慕的紧。”
卫时雨也羡慕当下的自己,上辈子委委屈屈的过,这一生,她只想痛痛快快的活。
这并不容易,她也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重新学会敢爱敢恨。
卫时雨虽然做了许多坏事,但她要感谢她,正是她横冲直撞,才给了自己底气。
“薛姨,你也成的。”
薛姨娘摇首,“我不成。”
卫时雨握紧她手,“我教你一招,难为的时候就掐住自己大腿,使劲掐,掐的再疼都忍着,忍着不去做违心事,不说违心话。”
长长的吁了口气,卫时雨抬头看看天,她重新活过来了,她要好好活这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