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坠入新世界吧 第4章 季节更迭

一同穿过青春的密林，我们再没见过彼此的身影。

结伴而行的时光像角落处，被刻意遗忘的录像带，使人不敢轻易触及。

锦都市远郊湿地公园，横亘水面狭长曲折的木栈道上，正有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缓慢骑行着。

木栈道被四周密密麻麻的红杉树包围，江芸一边踩自行车脚踏板，一边分神看下面。

红衫朦胧的倒影印在清澈的湖面，随水波荡漾弯弯曲曲地扭动，看起来有种迷离的感觉，好像水下能通往另一个世界。

一副蓝牙耳机两人各带一只，夏意戴左耳，江芸戴右耳。里面正在循环播放李玖哲的《夏天》，“整个夏天想和你环游世界，山路蜿蜒就像是爱的冒险…”

夏意改用单车骑车，离开车把的另一个只手，伸进裤兜里把音乐声调小，然后装作不经意地开启一个其实很在意的话题。

“江芸，你有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吗？”

“啊，你说什么，我没注意听。”

“我刚才说，你有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吗？”

“嗯......想去灵泉山上看日出，去海边看日落。”

“为什么山要是灵泉山，海就没有说是哪片海？”

“因为灵泉山离我们比较近啊，反正海都离我们很远，那就随便哪片海喽。”

“明年高考完，我们一起去，怎么样？不过，到时候记得提醒我一下，我怕我会忘记。”

“好吧，记性这么差，等会回去给你买箱六个核桃。“

“这倒是大可不必。”

“夏意，你最喜欢什么季节呀？”

“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都一样。”

“我喜欢夏天。”

“为什么？”

“因为我们这里只有夏季晴天多，你不觉得夏天的世界都比其他季节更亮吗。说到晴天，我好想去沿海城市生活。”

“哦，意思是说你要考省外的大学吗？打算去哪儿？”

“还没想好。”

江芸停下来，两腿岔开踩在木栈道上，支撑身体和自行车，她悄悄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举到眼前，准备抓拍一张前方的场景。

夏意也感知到了什么似的，侧身向后看她。

一片光束越过树林枝叶，三两只白鹭飞到半空嬉戏，夏意转过来的半张脸上映着七月斑驳的太阳光。

江芸按下快门键，定格这一瞬间光影中，眼底全部的画面。

除了咔嚓清脆的快门声，她还听见了自己震动耳膜的心跳。

去年的江芸，觉得眼中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整个世界全然黑白。可是此刻，她确信自己重新看见了这个世界。

突然意识到万物与自己都正实实在在地活着，内心居然莫名地感动 。

两人隔了很远一段距离，夏意以为她在拍风景，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放慢了速度，提醒她快点跟上自己。

等他再回头看，两车恢复了之前的间距，他高举左手，指着前方对江芸说道。

“穿过这片红杉林，就能看到向日葵花田了。”

江芸听见夏意的话，加快了踩脚踏板的频率，在他的带领下，驶出被树林遮蔽的阴凉小道......

初一的冬天，学校附近多了个套圈的小摊，上完晚自习从学校后门出来往左走，走到围墙尽头再左转，然后向前，就能看见。

坐在折叠小马扎上的老板，粗糙干裂的双手握住一大堆五颜六色套圈不停摩挲。

他面前摊开的漂亮花布上，摆放着各种有趣的小玩意，发夹、魔方、沙漏、带羽毛的毛绒圆珠笔、在塑料盒子中瑟瑟发抖地可怜小仓鼠......

每次经过，江芸总是不由自主地看向摆在花布边缘处的水晶球。

旋转的水晶球中正在下大雪，雪地里，七彩灯光轮流闪烁，装饰得很隆重的圣诞树旁，脖子上戴红色围巾的驯鹿在拉雪橇车，载着面带和蔼微笑的圣诞老人围绕圣诞树转圈。

有一天晚上，气温骤降，上了训练任务繁重的体育课又学了一整天，放学后，江芸又冷又饿。

当她走到套圈小摊这里，看见亮晶晶的碎纸片在闪光玻璃容器里来回漂浮，有种飘飘然的梦幻感，她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也许玻璃球转着转着，会突然演奏一首童话故事中的浪漫曲子，接着闪过一道耀眼无比的巨大光芒，如果正在此时目睹这一切的人怀有愿望，那么这个人的愿望就能马上实现。

偶尔能考出好成绩，得到一点零花钱，但江芸从来没产生过买几个圈去试试套水晶球的想法，她习惯性地相信，好运是轮不到自己的，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只会白费力气。

高二的平安夜，江芸和夏意一起去学校附近的商场看圣诞树。明天是夏意的生日，但明天是周日，下午要回学校上晚自习，所以趁着在圣诞树附近转悠的时候，江芸把红色礼品袋递给夏意。

袋子里面装的是条巧克力色格纹围巾，因为夏意平时爱吃甜食，前几天又刚好在学校弄丢了条围巾。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蟹蟹！”

闲逛了一会儿后，两人准备各回各家，去地铁站的路上，有人戳了戳江芸的肩膀，回头一看，是夏意。他从不起眼的黑色背包里拿出一个嫩绿色的大号礼品盒，然后自带“铛~铛~铛~铛~”的音效揭开盖子，是一个圣诞款水晶球音乐盒。

“提前祝你圣诞节快乐！”

“谢谢！不过你怎么想起买个水晶球？”

“嗯嗯~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注意到，每次咱俩去书店，往二楼的楼梯口走，你都会望一眼摆了水晶球的那个柜台。”

“有吗，我就随便看看而已。”

“不是吧，你明明就很想要吧，我早就看出来了。怎么样，这个圣诞礼物很不错吧！”

看着已经戴上新围巾的夏意，用一脸快夸我的表情望着自己，江芸终于笑了笑，对他比了个大拇指，说你真棒，然后接过礼品盒。

那个平安夜里，没有鹅毛大雪飘向大地，只有金黄的银杏叶温柔地落在干枯草坪。江芸毫不费劲地得到了水晶球，可21世纪已失去童话。

高考结束，江芸发消息叫夏意明天六点在锦都市电视塔天台见面，她想鼓起勇气对夏意讲些酝酿了很久的话。

次日夜幕降临，距约好的见面时间过去两个钟头，仍在等待的江芸收到失约的夏意打来的电话。

结束时长五分二十三秒的通话，从那天起，两人谁都没再主动联系过对方。

两个月后，无意间报了同一所大学的江芸和夏意，又成了同班同学，大四下学期实习，还进了同一家公司，不过，他们始终保持礼貌而疏离的态度，来应对没有约定的重逢。

夏意在第四个月就提前结束了原定半年的实习，离开云海市去首都了。

再过了一段时间，实习结束，一起实习的其他同学也陆续离开，只有江芸，领了毕业证又转正回原来的岗位继续工作。

第二年情人节，江芸下班前给领导发微信消息汇报工作情况，发现许久没更新朋友圈的夏意有了新动态，赶紧点开看。

结果是一张夏意和柳淮的自拍合照，配文“相识的第八年，相恋的第一年”。

照片背景显示他们是在海边的沙滩上，柳淮面带明媚的笑容，正微侧过头去看旁边的夏意，夏意似乎在专心走路，没有注意到她在拍照，只出现了半张带笑的侧脸。

柳淮也是高中一个班的同学。江芸喜欢夏意的事，在高中没有同谁讲过，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但夏意喜欢柳淮的事，在班上是人尽皆知。

步入高中的第一个情人节过后没几天，经过夏意八卦室友的大肆宣传，同学们都知道了夏意跟柳淮告白却惨遭拒绝。

校园时期没有修成正果的两人，几年后，居然还是走到了一起，青春文学般的恋爱范本。

那条动态下，高中同学们纷纷点赞留言祝福。

作为他曾经的朋友，江芸也打算附和其他同学说点祝福语，可是想起大学期间，每次和夏意说话时，他那显得格外冷漠的脸，又觉得还是算了。

关掉手机放进大衣外套的口袋，官宣恋情的朋友圈页面还在江芸的脑内显示着，她失魂落魄的在街上游荡。

早上给爸爸打电话，爸爸不耐烦地挂断，中午发微信给妈妈发现自己被拉黑，下午收到面试结果未通过的通知，晚上看到暗恋对象脱单。

明明今天是生日，坏事却接踵而至，江芸心想，“真讨厌生日，真讨厌情人节。”

各种失落混杂在一起，酸涩从心里开始发酵，继而传递给每一个细胞。她竭力平复心情，然而无济于事。

走进一家生意惨淡的奶茶店，平时只喝三分糖的江芸，要了杯全糖珍珠奶茶，打算用糖分缓解不开心。

添加了几十克糖的奶茶，没有让江芸立刻分泌出足够的多巴胺来压制猛烈袭来的沮丧，反而触及某些往事，以至于她在喝第一口时，就哭了出来。

2017年的余晖，在2023年方才沉入幽深海底。起始于夏天的心动，结束在了另一个冬天。

那些酝酿了很久的话语，最终还是没有被说出口。甚至还没有来得感叹些什么，一个人的独角戏就这样安静的落幕。

店内正在放着秋越明《52Hz的回响》的前奏，江芸不想再回忆夏意，拿出手机刷秋越明的微博转移注意力，看到他最新的自拍，第一次发现他和夏意竟有些相似。

回家后，因为喝了奶茶睡不着，江芸躺在漆黑的房间里，把《52Hz的回响》单曲循环了一整晚。

常言道，放弃比坚持容易。来得仓促的季节性情绪失调停止后，江芸就接受事实了。就这样吧，再也不要喜欢夏意了，再也不要喝全糖珍珠奶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