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梅雨准时来接班,她正好换下了制服和梅雨无缝衔接。
巾音缓步迈下台阶,连秋风都偏爱她几分只从她身侧掠过。她总是像要融进山野树林之间,事实上当她闭口不说话的时候存在感确实很低。比如坐在台阶中央的少年,他就完全没有发现巾音已经慢慢接近他了。
他有着温暖明亮的发色,卷曲的头发看上去毛茸茸的。少年坐在台阶上的姿势懒懒的,一条腿曲起,一条腿随意搭在几阶台阶下。他看上去百无聊赖两手支在身后正要仰头看青灰色的天。
想要小小的恶作剧一下,巾音站在他身后一个台阶上低下头,恰好和抬头的少年倒转着面对面,长发滑落肩头转瞬间织成了发笼将少年笼罩其中,黑发看上去脆弱又坚韧,散发着细微的香气。
恶作剧应该很成功,少年将眼睛瞪得圆圆的,钴蓝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巾音的脸。巾音错开视线看到他膝上的挎包,她轻笑:“啊,是我的挎包。”
少年看上去太纯良了,巾音忍不住想如果戏弄他会不会露出更慌乱的表情呢?她故作严肃道:“你是早上那些坏家伙的同伙吗?”
坏家伙...
宛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来,中原中也冷静下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他不只是那些坏家伙的同伙,他还是那些坏家伙的老大。
掠过眼前女人精致的脸,入目所及都是墨黑的长发,光线从发间缝隙流泻进来,落入中原中也眼中,女人的长发落在他肩头,叫不上名字的花香游走在发丝上,然后攀附蔓延上他的皮肤,钻进他的鼻腔在他眼前开出花来。
他突然感受到了一些难以启齿的窘迫,像是被家长抓到骂脏话不知道该怎么辩解那样。好在巾音也并不是真的想要他回答,站直了走到他身边对他伸出了手。
“?”中原中也先是觉得茫然,然后才反应过来她是想要拉自己起来。
看着女人指尖都泛着好看颜色的手,中原中也没有拉,他自己利落站起来然后把手上的东西丢给她,他故作冷酷道:“给你,以后别随便去那种地方了。”
说完他就往石阶下走,完全不给巾音反应的时间,像个冷漠的酷哥。
巾音看着他通红的耳尖只觉得他在装酷,三两步追上他,“怎么我一说你就信呐?要是我骗你呢?”
“你...”中原中也无言,侧目看到女人亲近地走在自己身侧,最终还是小声说:“我以前见过你。”
巾音偏头,“见过?”
感觉这个回答太像总是在蹲点跟踪女性的变态跟踪狂,小酷哥中原中也一下连脖颈根都涨红了,他飞快把脸转向一边急急解释:“只是前几天偶然看到你往神社这边走。”
中原中也眼前一黑,这样回答又有了明明只见过一面却一直恋恋不忘的嫌疑。不管怎么说都越描越黑。
他确实见过四宫巾音,前些天的清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坐在雷钵街边缘的坡道上,女人从他身旁经过,身上有浅淡的香味,这味道他产生了莫名奇妙的亲近感,感官刺激了他的记忆只是匆匆一瞥却让他把女人半边侧脸清清楚楚记住了。
连带还有她挎包上红枫形状的挂饰。今天在基地一眼就看到白濑高举的东西上挂着刺目的红枫挂坠,还没来得及想想就已经阻止白濑把东西往地上砸了。
中原中也已经彻底放弃解释,一步跨两个台阶飞快往下走,还不忘提醒她:“反正你以后不要往那边走了!”
“我是上面天满宫的巫女,供奉的是学问和考试之神菅原道真。”巾音在他身后喊:“少年考试前可以上去拜一拜。”
中原中也既没有念书也不信神明,他脚步微顿回头看向她,语气淡淡道:“我才不需要那样的东西。”
“这样啊。”巾音猜测他可能和早上那些少年一样是雷钵街的孩子,在那里的人活着就已经十分困难了,想必没有什么机会去学校读书。她笑笑,“那也欢迎你上去陪我玩啊,这个天满宫一个月都难得接待一次客人,冷清得很呢。”
收到了意外的邀约,中原中也愣住了有些手足无措,发出邀请的那个人却迈下台阶摆摆手道过别就若无其事的离开了好像笃定了他们一定还会见面。
又可能是根本不在乎还能不能再见。
中原中也回头看了一眼隐没在丛林中长阶,歪曲的台阶,两侧零落的石灯笼,鸟居被茂密的树影遮盖,飞起鲜红的一角映在他钴蓝的眼瞳中。他想自己应该不会为了见一个陌生的女人而特意走过这漫长的阶梯。
他又想他们似乎还没有交换过姓名。
与此同时,太平洋的某个没有记录在地图上的小岛中央突然出现了深色的螺旋状物质。黑色的漩涡之下好像翻涌着另外的颜色,更加不详的红或者诡秘的紫。
这个漩涡隐约扭曲了空间,中心深邃,越到边缘似乎越薄,隔着漩涡的边看到的东西是扭曲的,比三伏天隔着蒸腾起来的热气看东西更扭曲更具有杀伤力,只要看着就知道那是绝对不能碰的,胳膊伸过去一定比碎纸机打碎白纸更容易一些。
漩涡下的小岛上荒芜凌乱,几乎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浸染,到处都是倒伏的树木和深陷的凹坑,每一阵风都裹挟着硝烟和鲜血的气息,要是谁在上面走上两步随时都有可能踢到不曾知道姓名的士兵掉下的残肢断臂。现在那些枯草和碎骨打着旋被漩涡吸了进去。
螺旋看上去十分不稳定,膨胀时像是要爆炸,收缩时像是要消失,最终它稳定了下来开始缓慢缩小,就在消失的瞬间一个青年狼狈地从螺旋中央跌落出来。他浑身是伤,黑色的外套破破烂烂,鲜血濡湿了白衬衣,隐约能看出紫色的头发乱糟糟的,腰间挂了一把打刀,怀里还抱着三把刀。
他身上血淋淋的,看上去已经意识朦胧了,双眼几乎没有了焦距,让人很难不怀疑从半空落下他还能活吗?然而就是这样的青年从半空中坠下的时候用力转换了姿势,从胸脸朝下翻转成了后背朝下,他双手抱住了怀里的三把刀。
砰一声落地,巨大的冲击让他呕出一口血来,和脸上沾染的尘土混杂在一起,挂在他鼻梁上的眼镜受到这次的冲击终于彻底报废,掉下一个眼镜腿来。
青年随手用手背擦掉了从嘴里溢出来的血,缓了缓之后眼前才勉强能够看清楚东西。他摸索着一把把将刀抽出来,每一把上面都布满了蛛网那样密的裂纹,每一把都在碎裂的边缘。
“还好还好...”
青年放下心来用沾满血污的手臂遮住眼睛,他说话有种特别的京都腔调,特殊的口音掩盖了青年语气中的呜咽。
“饶了我吧,我可一点都没有干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