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黛玉随容娘娘和熠凰公主到了京都。黛玉遵父亲的嘱托,先去荣国府看望外祖母,讲明缘由,再去宫中。
容娘娘自是知道荣国府的情况。
贾氏家族,继先祖荣国公贾源、宁国公贾演之后,子孙现已五代,竟是一代不如一代,常传出些颠三倒四的腌臜之事。
荣国府倒是有位姑娘,现在宫中做女史,叫贾元春。
即便如此,荣国府也没有那么大的脸面引皇贵妃莅临。
容娘娘便嘱熠凰公主陪黛玉去荣国府,让其外祖母放心。
熠凰公主穿着和黛玉穿着一样的白衫,梳着一样的发髻,髻上簪着一样的小白花。乍一看,还分不出彼此。
下船后,便见荣国府打发的轿子和拉行李的车辆。黛玉的随身行李已经早早地随容娘娘拉去了皇宫,哪里轮得上荣国府的人来拉。
黛玉和熠凰公主同乘一座来接黛玉的小轿,带着雪雁、黛玉的两个嬷嬷、宫里的两位姑姑,随着来接她们的几个三等仆妇和小厮,前往荣国府。
行了半日,先看到了街东头的宁国府。门口蹲着两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格外醒目。
顺着街道往西走一阵,便是荣国府。同样的两只石狮子,同样的三间兽头大门。
那三间兽头大门紧紧地闭着,只留了东西边的角门供家仆出入。
轿夫竟然想将载黛玉和熠凰公主的轿子,直接往西边的角门里抬。
殊不知,东角门平素给有脸面的上等仆从走,西角门可是给最下等的仆从走的门。
黛玉从轿帘的缝中窥此,双眉一簇,眼泪一汪,悲打心底来。千里迢迢来瞧外祖,可不曾想,还未进门,就被府里的奴仆来了个下马威。
熠凰公主掀开轿帘。“放肆!”
“停轿!”随行的姑姑见此情景,便厉声喝止,“林姑娘热孝在身,还不快开大门。”
那姑姑名谨言,是之前容娘娘派去照顾过林灿的三位姑姑之一。
随行的几位在码头接黛玉的仆妇,并不知道随行的人中有低调的公主,也不知那两位姑姑是宫里来的。
因为容娘娘本就瞧不上荣宁国府的做派,故而不让将公主莅临的事声张。熠凰公主也不在乎那些个虚礼,她最喜欢这两月下江南,微服私访时融入民间的自在时光。
然而,那几个刁奴见黛玉未带行李,亦无佩戴亮眼的首饰。她们虽然领了黛玉赏的不少茶钱,却还是神色怠慢。
刁奴们哪里知道,黛玉的行李已经送去宫中;黛玉不戴显眼的首饰,是因在她尚在孝中。
几个仆妇凑一起叽叽咕咕地说了几句,便对随行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那小厮便小跑入荣国府的西角门。
少顷,来了位管事的婆子,周瑞家的。
那周瑞家的,原是荣国府贾政之妻王夫人的陪嫁丫鬟。自打这些年,王夫人做了荣国府的当家主母之后,那周瑞家的越发的了不得。平素她捧高踩低,在主子面前讨巧,在仆从面前炫富耀威,俨然半个主子。
今儿她听说贾敏的女儿要来,便来了精神头,打算在其面前露露脸。贾敏未出嫁之前,在府中过得是何等的金尊玉贵,周瑞家的是见识到了的。她生怕被来客小瞧了,将压箱底的狠货通通披挂上阵。
俗话说,过犹不及,画虎不成反类犬。周瑞家的那一身大红和大绿,让她看上去就像一只大锦鸡,十分的滑稽。她自己还浑然不觉,以为自己显得很阔气。
周瑞家左右顾盼一番,见黛玉轻车简从而来,便也轻漫起来。
她上下打量着站在黛玉轿子前的谨言姑姑,见其穿着白衣,身上亦无金饰,误以为其是一般仆妇。
周瑞家的将自个儿脖子上挂着的金项圈往外拉了又拉了拉,生怕别人看不见。
随后,她又抬起手,露出手腕上的金镯子。她掐着手指算着,对谨言姑姑道:“热孝啊,七天就了不得了。妈妈你就不要再为难你家姑娘了。老太太都等了好久了。”
究竟是谁在为难谁?
热孝在身的人,皇亲莅临,新媳妇过门,新女婿上门,必开大门。那毒妇不但为难林姑娘,还倒打一耙。
谨言姑姑岂能容人如此欺负林姑娘。况且熠凰公主也在轿中,岂能被人从角门抬入。
谨言姑姑一声冷笑,随后怼着周瑞家的一阵火力猛开,“你爹娘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心肝的东西。七七四十九天的孝都不愿意守。当初他们就是养条狗,都知道感念。”
周瑞家的脸瞬间涨成个紫茄子。她本就是理亏,热孝最少四十九天,有些地方的习俗是一百天。但是黛玉的母亲贾敏未出嫁时,和王夫人不对付。周瑞家的此番刁难是故意为之。
当年荣国府的光景比现在好。老太太对贾敏可是千娇百惯,吃穿用都给她最好的,甚至是王夫人当闺女时没有见过的,对比之下,倒显得王夫人像从小门小户嫁来一般。王夫人从那时起,就暗地里对贾敏又嫉又恨。
周瑞家虽然未被王夫人授意去刁难黛玉,但是王夫人提及贾敏之女要来时,神色甚是淡淡。周瑞家的度其意,为讨其欢心,也想着法地怠慢黛玉。
周瑞家的原想靠强词夺理,让黛玉屈服。
量她一个新登门的孤女还能翻天不成,却未曾料想,她随行的嬷嬷竟然如此厉害。
“哪里来的恶奴,来人呀,给我,给我掌嘴。”周瑞家的气结,命左右的小厮道。
那些小厮们平时就干些粗活,对深宅妇人间的明争暗斗并没有那么了解。他们虽然知道王夫人不重视今日的来客,但是周瑞家和那几个仆妇也是欺人太甚,便犹犹豫豫地走向谨言姑姑。
就在此时,“啪”的一声响亮耳光出乎意料地不知从哪儿蹦了出来。
谨言姑姑豪发无伤,面上也无惧色,眼中甚至是空无一物的凌然在上,压根就不瞧周瑞家的这几头蒜。
那么,又是谁挨打了?
只听见“呀!”的一声凛冽的惨叫。周瑞家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头上的金簪、银饰、头花凌凌落落地散了一头,发髻散成了鸡窝。“你…你…你…”了半天,她放弃了,“走着瞧”了一声,便捂着脸跑进西角门。
谨言姑姑旁的慎行姑姑甩了甩手,道了声“许久未练,倒是手轻了。”
抽周瑞家的耳光的正是慎行姑姑。
慎行姑姑也是当初派去给林灿侍药的三位姑姑之一。三位姑姑中,还有个年龄最小的蔚幽姑姑,如今未同行,且是后话。
熠凰公主此时正一双小手捂着黛玉的双眼,在她耳边轻声道:“妹妹莫怕,谁叫她仗势欺人。”
黛玉的心一波四折着,从最开始看到西角门时的凉,到听周瑞家的那通胡说后的气,再到见周瑞家的被打时的惊,最后到现在的无惧无恐。熠凰公主一双肉肉的小手捂在黛玉眼睛上,柔柔软软的,热热乎乎的。
再说那周瑞家的挨了耳光后,气冲冲地捂着脸,打西角门往内院急走着。
正遇到闻声而来的王熙凤,周瑞家的便将黛玉的嬷嬷打她之事添油加醋地告诉了王熙凤。
王熙凤晓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定是那婆子也有过错。不过,此事与她王熙凤无关,自然是要把自己先摘出来。
王熙凤做了个好人,宽慰了那婆子几声,便说要去回禀王夫人。
王夫人此时正在正房大院里,陪贾母、大房贾赦的续弦邢夫人、已故的贾珠的媳妇儿李纨等人续话。
王熙凤差来的人在王夫人耳边小声地嘀咕了几句,王夫人便借故出来。
王夫人出来后并未见到王熙凤本人,却见到捂着脸痛哭的周瑞家的。王熙凤何等聪明,撂下一句身子不适,回房吃口热茶再来。
周瑞家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着“夫人为奴做主”。
王夫人冷着脸听着周瑞家的说着:黛玉的嬷嬷是何等的目中无人,还未进门就先动手,下手是如何狠辣。
王夫人听罢,冷笑一声,问周瑞家的:“打哪儿了?”
周瑞家的这才放下捂住左脸的手。只见她的左边脸又红又肿,上面还生生地印有五个指印。
王夫人反手在她右脸上给了一巴掌:“蠢货!还不带我去见林姑娘!”
周瑞家的被打懵了,倒不是说王夫人下手有多重。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宅妇人,哪里赶得上大内高手。
周瑞家的迷糊的是,王夫人怎么又站在扬州来的孤女那边了?先前王夫人听到扬州来的事时,不是一个劲儿地从鼻子里哼出冷笑吗?
周瑞家的虽然打小就跟着王夫人,最擅长揣度王夫人的喜怒。但是,王夫人算计的事,又变了,周瑞家的失算了。
王夫人讨厌贾敏不假,所以提到扬州的事时,她眼里的厌恶怎么也遮不住。但如今送上门的孤女,家无兄弟,明码实价地标着“吃绝户,侯门之后,御史级别财产”。她家宝玉虽然只有七岁,谈婚论嫁还小,但是这般好事怎么也得给她儿宝玉留心着,放入备选的比较名单。
她虽想给那孤女来个下马威,以便日后拿捏,但也不容奴才去作践,遂赏了周瑞家的一耳光,以示警告。
王夫人被人领到了西角门门口,见门口安安静静地停着几个轿子,轿帘紧闭。贾府派去接人的几个仆妇聚在一起,懒懒散散地低声唠着嗑。轿夫们蹲在地上,歇着脚。
“还不快把大门打开,迎林姑娘!”王夫人厉声喝道。
周瑞家的、仆妇们、小厮们这才如梦初醒,怔了片刻后,便慌慌张张地往大门那边跑去。
“哐啦”一声响,荣国府的三间大门齐开。
轿夫们将黛玉以及其随行所乘坐的几顶轿子,从大门抬了进来。
落轿后,轿夫退出去。
谨言姑姑和慎行姑姑先下轿,打开最前面的轿子的轿帘,迎出两位一般大小的姑娘。
一位生着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泪光点点含情目,身似扶风弱柳,神似娇弱西子。心思玲珑剔透,心性婉约含愁。那是便是黛玉,犹可见贾敏的轮廓。
另一位是个英气勃勃的姑娘,白皙的脸颊上泛着健康的红晕。眉若凤翎,斜向云鬓;眼似星辰,熠熠生辉。气质若在九霄,高高在上,远若天外之人。那便是熠凰公主。
熠凰公主目不斜视,偌大的荣国府在她眼中如无物。她拉着黛玉的手,与她并肩而行。
谨言姑姑对着王夫人,和两边已经被打对称了的周瑞家的,还有众仆妇婆子,道:“熠凰公主驾到,尔等还不跪迎。”
熠凰公主本不想摆这么大的谱。她原想悄悄陪黛玉见过贾母后,事后再说一声。谁知,荣国府的刁奴欺人,可见府里管事的主子也不好相与。
熠凰公主便亮了身份,教其如何做人。
王夫人、周瑞家的,以及众婆子们皆面面相觑。哪个是熠凰公主?林姑娘旁边的那位小姑娘吗?
慎行姑姑亮出公主令牌,“尔等见令牌,还不跪迎?”
王夫人随贾政得了四品诰命,她是见过宫中之物的,那确是公主令牌。王夫人噗通一下跪地上,叩拜道:“臣妾贾政之妻,王氏,拜见公主殿下。臣妾不知公主驾临,有失远迎,请公主降罪。”
周瑞家的看傻了眼,怎么又来了个公主?她刚刚可是要把公主从角门里拉进来,此乃大不敬之罪,掉脑袋都不为过。
婆子们见周瑞家的呆若木鸡似地杵在那里,忙拉她跪到地上。
众仆妇、家奴们皆匍匐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熠凰公主冷冷地道:“从西角门远迎吗?”
王夫人冷汗直冒,在心里咒骂周瑞家的,这个蠢东西害死人。王夫人直磕头:“臣妾罪该万死。”
熠凰公主道:“你府上仆妇冲撞本宫,确实是万死之罪。但本宫今儿陪本宫的妹妹回来探亲,就不开杀戒了。”
王夫人松了口气,忙道:“多谢公主宽恕。”
“本宫可没说要宽恕。尔等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熠凰公主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从她身边走过了过去,“你们就在这儿好好醒悟醒悟吧。”
和林妹妹过不去的,就是和本宫过不去
王夫人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谢公主厚恩!”
说话间,贾母得了个信儿,被一众丫鬟婆子搀扶着,急急而来。见到熠凰公主,贾母也要跟着行大礼。
说时迟,那时快。熠凰公主抢在贾母跪拜前接住了她,道:“本宫的母妃已经认了玉儿为女儿,玉儿就是本宫的妹妹。”
“屋外风大,咱们屋里聊。”贾母拍着熠凰公主和黛玉的手道。
熠凰公主见如此,便对王夫人道:“既然如此,夫人也起来罢,地上凉。今儿是妹妹第一次登外祖之门,本宫也想一家人高高兴兴来着。”
王夫人这才起身,在地上跪了会儿,站起来时两眼一黑,险些跌倒,被人扶住才慢慢缓过神来。
贾母对其投去一个凌冽的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熠凰公主回头望了望天边已经西斜了的阳光。心中默默地道:林灿哥哥,我已经把林妹妹送来看外祖母了。你见到你叔公了吗?
*
林灿已经见过了叔公,正在返回的路上。
上个月认亲宴上,叔公心中既高兴又不舍。让他高兴的是,林灿认了林如海为养父,会有个好前程;不舍的是,林灿从此要离开姑苏,留在扬州,想再见面就难了,也不知道自己这把老身子骨还能不能熬到再见到林灿。叔公心中百感交集,没吃几口菜,更没喝放了梅片糖的燕窝粥。因此,叔公也躲过了一劫。
跟着叔公一起去的几个叔伯中,有两位回来后出现寒症,不过问题不大。因那几个叔伯正值盛年,光顾着喝酒,也没怎么吃菜,也险避过祸端。
林灿将容娘娘给他的驱寒药留给了生病的叔伯,给族中亲长磕了几个头,留宿了两天,便返回了。
林灿去看望叔公时心里着急,水路快,他便走的水路。返回时,已经卸下了心上的一块大石头,便打算走陆路。他还没有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这趟回程不容错过。
林灿带着他的小书童砚台,还有一位叫衡叔的仆从,来到了一个集镇。
集镇上人来人往,算这一代最繁华的地方。林灿打算买些好玩的回去。他看到了一只红色的布绒兔子,林妹妹最喜欢兔子了,他将其买了下来,将来要送给林妹妹的。
林灿一连将街来回穿了两遍,砚台不解,便问:“公子在找什么?”
林灿还在四处张望:“我想找只大白鹅的布偶。”
“布鹅没有,烧鹅倒是有两家。”砚台捂着肚子,“公子,我好饿啊。”
林灿只顾找东西,忘了吃饭这档子事。他拍拍砚台的肩:“走走走,吃烧鹅去。”
走进一家小店,鹅是现宰现烧的。等待期间,上了几碟小菜。
林灿各尝了一筷子。吃到最后一道小菜时,他的手顿住了。
是酸笋!闻起来臭臭的,吃起来香香的。就是这个味儿!
惊喜,意外,他竟然在红楼梦世界找到了做螺蛳粉的主配料。
林灿将小店的全部酸笋打包带走。足足有两小缸,用泡菜坛子装好,够吃好久。
林灿心中安排着,要请吃螺蛳粉的计划:回去先给林爹、砚台、衡叔各下一碗;去京都后再给容娘娘和两位小妹妹都来一碗。
《红楼梦》第三回第六自然段,林妹妹初入荣国府时,被仆从直接从西角门拉进去了。这里真是好欺负人,读着好emo。
第四回倒数第四自然段,宝钗和薛姨妈来的时候,王夫人亲自接出大厅,应该是开的大门。呵。不评价啥。
现在我这里,九公主给扇回去了,热孝在身的林妹妹,就应该走大门。不能被闷着从西角门抬进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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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