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尔等去传召一女子进宫,怎的宫门都下钥了还未得见?那宫中传旨册封之人反而先行到常府。是尔等玩忽职守,还是你们之中有人非我等一心之人?”
张柔在其中,自己便先心虚起来,更引起了正坐之上长公主的注意,狐疑瞧张嬷嬷一眼。
张嬷嬷会意,一指张柔问道:“她为何在此?”
跪在前端宫女回道:“昨日奴婢恰得吩咐时,她正在院。奴婢想着,指不定是她......特召她来一问。但还未等禀报......”
“胡闹。”张嬷嬷斥责一句。
“不。奴婢什么都不知。”张柔急一叩首,急伏下身子才勉力不打哆嗦。
“不知?知之才论不知。既不知,怎会如此急着撇清......”前端宫女不紧不慢的反驳。
南阳长公主一甩手中帕子。张嬷嬷再道:“行了。知道你读过书,伺候过贵人研墨作画,可咱们这院里不用你说书。”一指最边上太监,“你在外办差,你先说。”
太监回禀:“奴才奉旨守在常府,照例跟着。后得夏至姐姐的话,便去城外追,可见到顺三时,发现他正在原地打转。”
顺三在旁暗骂,急道:“奴才等办事不力,自是该受罚。但小财子不知过程,奴才斗胆自请先行回禀。原本在城中,还跟得住。他们出了城门,我二人一想,便兵分两路。奴才随后,可怎知他们城外转过个弯,竟牵出马来,奴才只得跑回城中先雇了毛驴。”
长公主用护甲刮着指甲,闻言转笑发问:“你用毛驴去追?”
殿中宫女也跟轻笑。
顺三支吾半天才说:“那离着城门最近的行脚铺中,只剩驴子了。而且......奴才尚不会骑马。一路追赶不敢休息,还是赶上了的。恰逢小财子寻来时,中隔着个冰道,喊话也听不清。待我们转过弯时,只见他们马辙印归,待至城门口一问,才知他们已于早些时辰回城了。奴才不敢误,便立刻......”
“等等。你是说你骑着驴子赶上了?那河道,在哪?”长公主略显思量。
小财子接答:“再行不远便是永安亭。那已能瞧见赤红亭尖。”
桂嬷嬷瞧着长公主凝思,便一挥衣袖道:“你打量着我们没出过宫门便不知外头之事?可莫要在这胡诌,那永安亭多远?若能看到亭尖,也定不知行到哪里去了......真当自己是那将帅之能?能日行千里?这外头数九寒天早就冻了冰,你也说冰道,那为何不直接走冰道非要绕行?”
“对,你说到问题关键了。”长公主微指着桂嬷嬷。“就算没百里,那也定是行了一半路程了。南境到这路程也远。但他们兄妹带着人却能疾驰而至。就算她一直在马车中,也要片刻不歇才能到。这途中哪怕稍有不适,我想那常家哥也该歇上一歇,毕竟皇兄旨意上没定期限。这等骑行尚要半日,岂是驴子能追得上。若说归祖宅,怎的旨意未到便先回来了?那这突然出城为何?实在太奇怪了。”
桂嬷嬷即刻发问:“这等前后矛盾,枉顾实事,还不速速招来。”
小财子回:“小的们不敢扯谎。所言都是实情。”
顺三也道:“小的们绝不敢扯谎。是未说全,他们行的小路。走大路定是大半日光景。白桦林空隙极大,小的正好能见远处一人骑马而过。再寻白烟升起,到那湖边时,开始还未得旨意,直去便漏了痕迹。远远得见众人正吃着新鲜烤鱼。待小财子传旨来时,冰面已有裂痕。只怕没等到对岸,便掉进了冰窟,只得绕行,待奴才二人拐过去,只看火堆还未全熄,窥那河中发抖的鱼。”
长公主听后略微点头,似有了想法一般说:“难不成那常家娃娃就是想借此进宫?出城只是想试一试本宫意思?得了,余下你处置吧。本宫也乏累了。”
“是。”桂嬷嬷恭敬点头。
张嬷嬷扶着长公主朝后殿走去。拐过屏风,提起裙摆迈过门槛,裙子上绣的雍容牡丹随之舒展,那金紫丝线随之晃动。轻下台阶并未发出丝毫声响,直下到最后一阶,才道:“老奴觉得,这是常姑娘在投桃报李。”
“哦?”
“您替她谋前程,那她便给您看诚意。”
“这算什么?”
“适逢恰好二字。在顺三要跟丢之时,便弄出些动静让他找到。便是一直在您掌控中。有能逃走的能力,却甘愿在您手心之中......”
“可反过来,便是她有逃脱之能,那本宫还能掌控的住?”长公主侧过头问张嬷嬷。
张嬷嬷略一迟疑。
“也罢。南儿及笄将至,眼下也没有再合适之人了。也是有意思的。该是早就发现有人跟随了。与其让人押回,不如自己折回。既知走不脱,又省了这差事。”长公主说完嘴角含笑。“这次跟随常家兄妹回来之人,可有家中有困难的?都是为国效力,若是遇到什么难处,总是要帮一帮的。”
“目前还未发现。”
“唉,这要当个好人也是难呀。”
“常将军那一向治军慎严,又从不吝惜财钱,只怕是不易。”
“没承想,收拢人心,他才是厉害人呀。”
桂嬷嬷侧身目送长公主拐过通向后院的屏风,才转正说道:“你们办事尽力,此次虽说事未成,可也未砸。便赏,一人一锭银,甜汤一碗解解乏。”原本在身前交叉放置的双手,右手向上一挥。殿内候着的宫女一把扯开手中锦囊口,依次递过。
张柔双手接过,正要谢恩时,却看前端宫女夏至双手一颤,那银锭子便掉落在地。口中急求:“请嬷嬷开恩。让奴婢同长公主求一求恩典吧。奴婢定日后尽心竭力。日前钱贵人之事奴婢都是尽心办的......”
顺三、小财子对视一眼,也急忙磕起头来。
“放肆。胡言乱语什么,给我灌下去......”桂嬷嬷一指夏至。
夏至急指张柔喊道:“是她。是她泄密,她定是奸细。便是咱们一直所找之人,奴婢从宫门传了旨意回来,正好看到她同御前的赵侍卫在交谈!”
张柔急回:“奴婢......奴婢只是遵循上面的意思。什么都不知呀。”
桂嬷嬷抬起手制止,问:“上面是谁?”
“管我们的姑姑。”张柔回。
桂嬷嬷狠挖一眼:“不想说便罢了,总管后宫之人还能是谁!”
夏至去拉桂嬷嬷衣裙:“求嬷嬷开恩。这丫头现下已经认了。”
张柔脑中难得的清明,已隐隐觉得夏至看到的定非自己,拼死不认,或许还能挣一挣生机。佯装镇定大声道:“那侍卫来传陛下口谕,吩咐我们制衣局做一件厚绒大氅于年节时献于太后。特叫隐秘行事,不得宣扬。这才由制衣局中主事姑姑交代,吩咐奴婢。奴婢只听那侍卫大哥传了旨意而已。并不知旁的......于年下没多少时日了,合奴婢一人之力总是要日夜赶工的。不敢先行贪这甜汤之赏。待办完了差事,才好......才好受赏。”
张柔喊得大声,长公主本没走远,惹得侧目。张嬷嬷随即吩咐宫女:“去查查。”又同长公主道,“若真是凭白牵连,人就这么凭白没了,只怕是不妥。”
“那你便去吧。但若要纵,也必须入得我们院中。这院中的花木,也不能有异心之嫌。”长公主说后反伸出另一只手臂,在后宫女即刻过来扶着。
张嬷嬷转身折回殿内。只听内仍有质问:“哪有什么姑姑?我分明只看到你同那侍卫在那南所后巷说话。那般在阴暗处避人交谈,哪里是传旨模样。”
“既是阴暗后巷,避人不及之处,你怎的看到?”张嬷嬷接口发问。
连桂嬷嬷也惊讶回转。
“奴婢也是碰巧。于南门口传了殿下旨意后回宫路上,瞧她那顾盼模样好生奇怪,还以为偷了什紧要物件,便跟了过去。远远的瞧见拐进南所后巷。待我到时,正见她朝远走意走脱,但与她交谈的侍卫却是瞧清了,正是陛下跟前当差的。虽叫不上姓名,却还是认得的。”
待夏至说完,张柔却质:“姐姐定是瞧错人了,我可从未去过什么南所。奴婢从这紫璇宫送完差事,便回去了。南所都是侍卫休憩之地,怎可踏足?敢问姐姐,可敢断定是我?还是您只想找人抗下泄露之罪?”
“你!”夏至转头怒瞪,却无从反驳。
“那你到底看没看,你昨日私相授受那人,是否就是你此前之人?”张嬷嬷也问。
夏至回:“胡扯,你已经漏了马脚了还不从实招来,你之前还说那侍卫是传陛下旨意吗?怎的眼下便道并未去过?”面漏笑意,瞧着张柔说,“昨日长公主传旨之时,你也在院中。你敢说一句,你一字都未听到?你们做绣娘的与那寻常宫女衣衫自也不同。无论是料子还是花纹,这我怎会看错?就是这身衣服,可是瞧的真真的。不是你还有谁?定是你同那侍卫说起,反叫皇后娘娘传了旨意,成了常府恩人。反倒我们紫璇宫讨了个没趣......”
“就论你知道的多......”桂嬷嬷斥责打断,看向一旁张嬷嬷。
“姐姐说的是,衣衫自是不同。可制衣局各人皆有这衣衫,怎就断定是我?奴婢是同一位侍卫大哥说过两句话,却在制衣局院前。是姑姑先见,后选定奴婢为大氅缝制厚绒,召奴婢前去答话。奴婢所说并无不实,两二位姑姑明鉴,奴婢愿意找姑姑和那侍卫大哥前来对峙!”张柔知无确凿把柄,再回时便不卑不亢。
“你们沆瀣一气,要他们作证有何用处?”夏至归正身子,朝着两位嬷嬷施行一礼,“我等上下一心,只她非我等紫璇宫人,定是她泄密在先,此刻狡辩在后。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张嬷嬷露出些许笑意并未说话。桂嬷嬷虽毫无表情却道:“好一个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夏至一愣,立刻改口:“有错才当罚。怎就那般恰好让奴婢得见,定是苍天有眼,叫奴婢识破。”
“是呀,怎的又是这般恰好。怎的旁人都未见,偏你见了。”张嬷嬷冷冷接口。
夏至转头看向旁人,便道:“小财子在那附近等消息,说不定他也看到了。”
小财子并未说话。
张嬷嬷再道:“难道还要旁人伙同你一起扯谎不成?找一个不相干之人挡罪,也亏得想的出来。”
桂嬷嬷转向张嬷嬷轻咳一声,便朝后屏风而去。张嬷嬷也随之。“你怎的总向着那绣娘说话?之前她说自己叫什么来着?莫不是你家亲戚?那我可是要禀明长公主,求她开一开恩典了。”
“并未同我有亲,也没有故。我知你行事一向狠辣,可长公主一向待人亲厚,我只怕你如此,坏了长公主和我们紫璇宫的清明。妄付长公主长久以来的威望。”
“呵。我一向如此,方才长公主已授予我来决断,偏你来多事!你我同为长公主奶娘,别以为你多照顾两日,便高我一等!”
张嬷嬷压下口气,才要回便听一宫女从外急跑进前殿。两人停止争执转身拐出屏风后,正中站定。
宫女禀:“昨日礼部呈贡年下礼单,其中有块上好白熊皮,陛下为显对太后尊敬,现下已经交于制衣局,命其制作一件厚实大氅。奴婢已去制衣局问管事姑姑,她说张柔于隐藏丝线方面极得芳绣娘精传,那侍卫同张柔说话之时姑姑全程在侧,说那侍卫特意嘱咐陛下极其重视此事,命张柔绝不可假手于人。奴婢怕做不实,也去查了张柔回去的路,找到了人证......相关人等已然带了来......”说完朝外轻喊,“进来瞧瞧可是她?”
张柔听后反而有些惊惧,不敢转头望去。心知完了,不只自己获罪,还连累了兄长。待要告罪之时,竟进来两个不认识的内监齐答:“是她。”
“什么是她不是她?说事。”桂嬷嬷露出不耐烦眼神。
其一率先开口:“我们昨日快尽巳时换完值,走后三所那边小巷回芜房。所遇人不多,遂记得分明。”
张柔愣神思量,虽自己所走却是那小巷。可已过巳时多时。他们为何?
“你们之前认识?有交情?”桂嬷嬷问。
“并不认识。从未曾见过。”两个内监均答。
“在哪当值?”桂嬷嬷问。
“奴才二人等在北二所洒扫。”
“这宫里百十人等,怎的就认得出来?”张嬷嬷再问。
另一内监道:“她应数极笨之人,平地也能栽跟头。我二人正走着,却见她迎面走来,摔了重重一个跟头,趴在地上哭个不止。我二人还低低笑了一番,所以认得。”
张柔身边宫女过去一把拉过张柔的手,还见擦痕。抓着手腕便叫一声:“姑姑。”
桂嬷嬷瞧见,问:“从紫璇宫回去的路那么多,为何偏选偏僻之路。”
“路虽然是偏,却同南所南辕北辙。也算查实,至少夏至看到的绝不会是她。”张嬷嬷替张柔答后,反朝后院看去。
桂嬷嬷似有领会才道:“那你先回吧。”宫女松手。桂嬷嬷却是见势走前一步,狠踩张柔手上。
“啊。”张柔忍不住疼叫出声来。
桂嬷嬷收了脚,故意问道:“怎的了?”
“无事。是奴婢......不小心。”张柔强吞委屈。只把左手颤巍巍抬起,用右手手心护住。
“你这手怎的伤的?”桂嬷嬷明知故问。
“昨日摔得,自己摔得!”张柔答。
“不碍事吧?”
“不碍事。进献给太后娘娘的衣裳绝无问题,若是有问题也是奴婢自己技艺不经,自己的问题,于旁人无由!”
“那你今日来紫璇宫耽误了这些功夫?”
“昨日给长公主缝补的那件衣服未弄好,脱了节。这才召奴婢过来重新缝制了的。长公主还夸奴婢缝的好,还赏了银子......赏了银子。”张柔说着胡乱在地上捡了一块碎银抓在手心。
桂嬷嬷轻笑一声:“那便走吧,还等什么?还想再要一块不成?你们也是。没你们的事了,该回去当值便当值。只是今日之事若从你们嘴中说出......你们当知道,这地方是紫璇宫!”桂嬷嬷朝着那两个内监道。
“明白。绝不多言。”张柔急道,连同两内监急忙退出。
夏至又一把攀上张嬷嬷。“姑姑,我们此次罪不至死呀。姑姑开恩。”
“你们却是忠心的,连钱贵人那事你们办的也是极好的。可好就好在,你们已经无用了。”张嬷嬷强扒开夏至的手,转身离去。
桂嬷嬷拿出帕子掸掸衣裳,才朝着后面而去。殿中众宫女强给夏至灌下甜汤。
两盏茶后,栗荣忽进寝殿回禀:“栗荣按着海姐姐吩咐,去那巷子里找了,那近后三所后巷十余步的位置,确有星点血迹。”
长公主睁开双眼,问道:“什么?”
桂嬷嬷笑回:“无事。都处理好了。这等小事您别跟着费心了。”
张嬷嬷也道:“去吧。多事。”
栗荣并未讨好,姗姗退出。
张柔磕磕绊绊回制衣所自己住处。推开房间,反手便关上,直恨不得栓上木门。
房中却响起一娇嗔之声:“妹妹才回来呀?可真是九死一生呀!怪不得昨日妹妹说,紫璇宫吃人呢......”
张柔回过神来,却依旧身靠门板,声音发颤:“慧姐......姐,你怎的在这?”
“我是来还衣裳的!”秦慧用手敲了敲那整齐摆放在桌子上的那套紫蓝纹粉花的衣裳。
张柔吓得坐在地上。
“呦,这是怎么了?”秦慧轻笑,走到张柔身边蹲下身子拉起张柔的手,却没有扶起张柔。温柔的抚摸,刻意避开那些伤。“别怕。我不吃人。这好好的手,怎的就这般了呢?瞧瞧,福兮祸所依......不对,应该是因祸得福。谁承想妹妹你昨日会凭白摔那一下呢?反倒救了你。你放宽心,我是奉命来的。就算旁人问,也没什么。谁还真能去问陛下是否下旨让我来查问进度?就算看到我们在房,两个女子还能如何?只当讨口水喝罢了。”说完强拉张柔起身,推拉着坐在绣架子边。双手转而按着张柔肩膀,身子微微伏下,伏在张柔耳边轻柔的说,“都脱险了,你有怕什么呢?况我们如今,可是一路人呢!”拿起一旁的针递到张柔手中。
张柔听后,针连丝线都松脱了手。掉地上无声无息,若不是被线系着,针便无影无踪。随即跪地,手肘在凳子上借力转过身子,求道:“姐姐。我真什么都不知情。就是最低等的绣娘,你放过我吧。我粗苯的很。”
秦慧也俯下身子,笑给张柔擦泪。“谁说绣娘最无用了,你们才是不着痕迹呀。你绣在衣服上,还不是要给谁给谁?哪个宫里不做衣裳?谁人不穿衣裳呢?我上头说了,紫璇宫行事向来不留后患,对自己人下手都狠辣异常。莫说你这等‘非我族类’了。干着陛下的干系,还扯着太后的旗帜。你定是有所活路的。你此次若能活着回来,那长公主必定收你为己用。到时候你听紫璇宫命令行事,不用想其他的。”抬起手轻柔的掖了一下张柔鬓角散落的碎发到耳后。“说不定不久之后,我便要叫你一声张姑姑了。到时候同为制衣局管事之一,那些姑姑便不会为难你的。而我们不会轻易启用你的,毕竟你已经被紫璇宫盯上了。”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因我昨日去找你?还是我知道了你不寻常?”张柔满脸哭痕,确是那双眼睛分外有神。
“我们上头的对你没有兴趣。可你有个嫡亲哥哥不是吗?在五皇子那谋职,听说已经是亲随总管了!那我便走了。你也别多想,有事也别来寻我。若真有事自会有人找你的。对了,我的衣裳,我拿走了。你也真不小心,昨日只叫你穿了一回,那膝盖处都磨损了。”
张柔依旧在原地,觉得脑袋都要炸开一般。从跪着的姿势跌坐在地,直到外头无声无息......只想救常小姐一次的,怎还连累了哥哥?
那年她才进宫,分到了最低等的盥洗宫女。同舍之人洗坏了贵人衣衫,见她年岁小又懦弱的模样,便怪在了她头上。因此被主事责打,不想遇到了来取长公主衣裳的宫人。这才被救了下来。但仍想着被冤枉的事,一直解释不休。那宫人治了她的病却也对她说:“这宫中多说多错。主事并不想知是谁所为,只怕上面怪罪。你一味推到旁人身上,虽是实情,可闫嬷嬷只觉你想开脱,自是不会轻罚才好以儆效尤。不如想法子解决。”那宫人说着,便自顾着拿出针线重新缝制了那衣衫上的丝线。待衣裳送还时并未让贵人发现。而后张柔盥洗之余,学着那些华贵衣衫上的走线纹路,虽然刚开始时那些顶贵重的衣衫到不得她手,可奈何年龄尚小加之熬的时间久,最终得那宫人举荐,得以调职。虽也是低等绣娘,可到底专攻一技,也算小熬出头。那宫人便是江琼。
......
五日后,京郊围场。天蒙蒙亮,雾气极重。
夏至睁开双眼的一刹那,浅粉色的帷帐先行入目,意识混沌了好久才勉强恢复。浑身疲惫而沉重的感觉,不禁再次闭上双眼。双手摸索着身体周围,左手边是整齐的被子。右手边不远处便是床沿。
意识渐回,哑着嗓子如蚊虫的声音说了一句:“还活着?难道不是毒?”只两句却觉得嗓子被粗糙石头划过一般,难受异常,干咳了两下仍感觉不适。
“当然是毒。”
一个清冷女声响起,惊得夏至的身子不由得抖了一下。艰难侧过头,透过悬下来的薄纱,朦朦胧胧间似看到一人端坐在外品着茶。双肘撑着床,直试几次才艰难起身。原本双臂便有些使不上力,双腿更似被灌铅一般。只好用尽力气挥臂,却因用力过猛,连带整个人都向床下跌去。如此摔在地上,却也看清了眼前之人的面貌。
秦慧再端茶盏道:“夏姑姑,行如此大礼作甚?”
“你哪个?”夏至问。
“我?若不是我的人换了那甜汤,只怕现下你便一命呜呼了。”秦慧说完放下茶盏。翻转了一个倒扣的茶盏,又拿起茶壶,清明透亮的茶液随之而出。随后放到桌子上,离着夏至的位置又稍微近些。“别急,喝口茶。”
夏至起不来身。向前爬行几步距离,勉强扶椅,借着椅力,去够茶盏。端到嘴边时已洒了大半。两口喝尽,才看茶盏,整体釉质洁白,无一点瑕疵。
秦慧突然笑起:“没想到从前钱嫔娘娘跟前的大宫女如今沦落如此。想当初您也是被人称得上一句姑姑的人呀。”
“你到底是谁?这又是哪?既知我是谁,还不快来扶我起身。我如今跟着长公主。若公主一时寻不到我,看你该当如何!”
秦慧不紧不慢的说:“紫璇宫上下人等正忙着呢,明日常家姑娘便进宫了。哪有人费那个力道来寻你?更莫说去乱葬岗那种地方了不是?”
“什么?”夏至手中的茶盏松脱了手。
“紫璇宫的手段,您不是清楚的很吗?看样子姑姑要么是办砸了差事,要么就是知道的太多。反正是于紫璇宫无用的人了。一旦无用了便处置掉,免得多说话。来一便走一,夏至姑姑早该想到,自己便是那被替代的人呀。紫璇宫侍候的人总是那个数,也不会有人多嘴说长公主恃宠而骄,越了规格。”
“你怎么知道紫璇宫这么多?”
“这些算什么?我还知道夏姑姑你的事呢。”秦慧再添一杯茶。端起放在鼻下细细闻了闻,微笑着瞧着夏至。“我给夏姑姑讲个故事。您听听,对不对......从前有位新进宫的宫女,总被人欺凌。被分派到最偏僻之地。后选秀毕,偏殿来了位答应。钱主子。见不得宫女被人欺凌,钱主子爱好诗文,偏巧这宫女又读过书,便是更爱了。钱主子得蒙圣恩,加之皇后娘娘赏识,一再进封。进宫不久就是贵人。这宫女身价自也水涨船高。闲花阁虽远,又偏僻,但架不住钱主子恩宠盛呀。几年时间便又封了嫔位。”秦慧讲到此,却是停住,不紧不慢的品茶。
夏至眼中恰含泪水。
“也不知是您时运不济跟着钱主子这等......”秦慧抬眸细看夏至,见她没什么异样,又说,“还是钱主子运气不好选了你。在即将封妃时却出了事,一首誊抄的反诗确是出自钱嫔娘娘的字迹。可圣眷正盛又无关无息的何必写那些呢。没等问罪便自裁了。您却没几时便进了紫璇宫侍候长公主。那紫璇宫可是宫中好去处呀。虽然您已不是三品宫人,却还是被称作一句姑姑。您到底有什么手段?教教我们。还是说,您原本便是紫璇宫的人呀?”
夏至扯动嘴角,心中有个极其大胆的想法。眼前的人能知这般详细,极可能是长公主对自己的考验,急回:“姐姐。什么姑姑不姑姑的。您真是给我讲了一个好大的故事呀。我从前是跟着钱嫔娘娘。但那是钱嫔娘娘自己没有福气,如今长公主待下更是极好的。能侍候长公主是奴婢的荣幸。我在家读书识字,先学的便是一个‘忠’字。”
“好一个‘忠’字呀。只是不知您忠心的是钱主子?长公主?还是您自己呀?总不会天真的觉得,长公主真会来救您?新来的宫女身世清白,懵懵懂懂,多好驾驭呀。她们眼中只是前辈得力便谋了好前程。那些被一碗甜汤,魂归一处的,定是办错了事。一批批,新人替旧人。死心塌地的最后却都走了老路,当已经看尽所有离结局也就不远了。当然,我们都知道,也有例外。不过青郡夫人的故事,您真的信吗?论得力,确是都没有青郡夫人得力。在宫时给长公主养护身子;出宫还能替紫璇宫争名声;哪怕壮烈还能为紫璇宫养育常小姐做铺垫。”
“扯出来陈年旧事做什么?是同钱贵人有识?同长公主有仇?是......官家?娘娘?你也是宫里的?我什么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您这句官家可真是一语双关呀。是当官的还是说陛下呢?您这伺候笔墨的都不知,那钱主子是何时写的呀?您呐,慢慢捋,有时间想呢。妹妹我还有别的差事,就不在这陪您了。”秦慧站起身来整理着衣裳,把坐时衣服上形成的褶皱弄平。“对了,还得提醒您一句。这要尽忠可是太容易的事了,就看您狠不狠的下这心。”秦慧回手把方才喝尽的茶盏置在地上,碎成了几块。“现成的。还有这帷帐,也能拆下来悬梁。有的是办法......”
夏至的目光,随着秦慧说的东西流转。看着碎瓷片,又看看身后薄纱。
秦慧看到了夏至去够,却没有阻拦。只是淡淡的说:“只不过紫璇宫方才负了您,您真要为他们遮掩?您可得想清楚了。这活着吃食便有人给您伺候着,公主、郡主也不过如此了。若是死了,那外头也就还把您扔回到那乱坟岗去。全当浪费了一包蒙汗药罢了。您不开口,自有人开口。只是到时候,您的家人,可能不会有人保护了。到时候您没说也是说了。长公主恐怕不会善待他们吧?”
“何时要听?”夏至咬着牙问。
“我们主子得开春了才能来。”秦慧说完已经朝着门口走了两步,手也搭上门栓。
“开春?春猎?你果然是宫中人。也只有宫中人才能知道宫中隐秘,才能用这么好的蝉翼纱,才能是那副做派。敢问姑姑一句,你说话可算得数?我做了那么多,你家主子,真能?救我出水火?”
“奴婢可做不得主子的主。我只能说,姑姑你日后想要多富贵,恐怕是不能了。实话实说,能活着......您家人,都能活着。”秦慧朝着夏至点了点头。“加上您聪慧呀......那张柔,不就是您发现她有问题的吗?可惜您只一人,自是不抵我们一群。”
“是你们故意让她露出的马脚,叫我发现?我入圈套后你们再......再修补好后重新布局让我不知如何开口......”夏至瞧着秦慧,阳光从门那洒进来,映照在秦慧脸上仿佛整个人都泛着光亮。令人更加看的真切。“你主子是陛下?皇后?还是哪个娘娘?不对,敢打长公主注意的,这上头只三位了。我总要知道个明白,才好知你不是空口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