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莹,你要真对我好,就离我远些。”
“我承认爱你,却永远不可能原谅你,看不到你时,我想念你,但真见到你,只觉得痛苦。”
她微叹口气。
“真是不如不见。”
我怔住,知道她没开玩笑,嘴唇动了动,半晌也没脸再说挽留的话。
她走后,沈澜问我:“怎么样了?她有没有说什么?”
我嘴唇动了动,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摇摇头,最后出于礼貌道:“没有。”
沈澜愣住,不知为何,我从她眼睛里看出浓重的伤心之色。
然而,她一句话也多说,只道让司机送我回去。
此后,周怀瑜仍像过去一样,在我生活中销声匿迹,仿佛我们没有过往,从未相识。
倒是与澜川影业的合作愈发多,沈澜见到我时,总是欲言又止。
我与她,终究没那么熟悉。
直到我半年都没见到周怀瑜再次发文,终于察觉不对劲,打算在一场发布会后当面问沈澜。
那是一位近年来风头正劲的服装设计师在国内的首秀,许多娱乐和时尚杂志媒体也来了,我看到洛衡,礼貌性打了个招呼。
她一副冷冷的面孔,我皱了皱眉,想着自己应该没在圈内得罪过她。
“沈小姐现在名声正响,我们哪里敢说和你是旧相识,我们同学里可能也就周怀瑜能让如今的沈小姐高看一眼,可惜了,沈小姐也看不上,可怜人家在医院里病成那样也见不到您一面。”
“谁生病了?”
她说:“还能是谁?周怀瑜啊,沈小姐不记得了吗?也是啊,一个四处奔波的工作狂,把咖啡当水喝的人,不生病怎么可能呢?”
我死死盯着她,可能是眼神太过吓人,她也有些不自在,没再说话。
见她不吭声,我转头就要走,准备直接找沈澜,沈澜没出席,我便找周允川,让他带我去见……去见他姐姐。
“你等等!”洛衡喊住我,喘着气,“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眼圈发红,喉咙哽咽:“我只知道你们分手了,怀瑜每天也不说话不出门,我们这些发小去问,她只说是她的问题,你没有任何错处。”
周边没有人,洛衡的妆快要哭花:“她说……说她要好前途,要周家承认她的价值,所以放弃你,简直狗屁都不是,撒谎都撒不全,她要周家承认,为什么放弃从/政,跑去做什么战地记者,两年前她在国外中了一枪,你猜她睁开眼说什么?”
她语气艰涩:“她说,‘阿衡,我怎么没死成啊’。”
我脑袋嗡嗡作响,慢慢扶住墙。
“她活成这样,我真不信是她背叛在先。”
我垂下眼:“我以为她过得很好,她在哪?带我去见她。”
路上,我一直看着手机,问洛衡:“她电话号码多少?”
“她没换过电话,一直是大学时的那个。”
我拨下那个熟悉的号码,那边一开始没有接,第二次是个女孩接了电话。
“您好,请问您是?”
“请问可以让周怀瑜接电话吗?”
“不好意思,她现在正在休息,我是她妹妹,你可以等会儿再打……哎她醒了,她问是谁。”
“我是沈莹。”
我听见那头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沈莹,什么事?”
我听见这样沙哑又虚弱的声音,只觉得疼的像每个字都是针扎在心上。
“我想见你。”
“你想我?”那边的人带了丝疑惑。
“周怀瑜,我想见你,我求你告诉我你在哪儿。 ”
我连夜从上海飞北京,站在她病房前踌躇了片刻,有个十五六岁的女孩看了我一眼,睁大了眼睛,“你是沈莹么?我听过你,应该也是我姐的朋友,怎么不进去啊?”
“我现在进去会不会吵到她?”
现在才早晨六点。
“她早就醒了,”女孩有些难过地说:“肺癌晚期太难受了,她有时会疼到根本睡不着。”
我走进去,看到她静静靠在床上,脸色苍白,长眉似乎是习惯性蹙起,眼神幽深,不再是年少时单纯的爱恋,这种眼神太过复杂,惊讶自嘲厌倦疲惫……重重情绪堆叠,压住了最深的情感,纵使我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几年也看不透究竟是爱是恨。
我一时间不敢相信这就是她,但想起上次见面时她的消瘦,又觉早有预兆,只恨自己未能发觉她的谎言。
我打量病房里的一片白色,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还是她先张口。
“沈莹,我想问你,当年……”她的手紧紧捏着被单,“当年你一声不吭去伦敦,是不是也这样连夜走的。”
字字戳心,我的脸色一定变得很难看,脑子里“轰”一声炸开了。
“不是的……”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看到她的手背瘦的青筋分明,原本白皙纤长的手指指节微微突出。
“周怀瑜,如果我从现在开始一直陪着你,你能不能永远……”我看见她听到“永远”两个字的时候嘲讽地笑了一声,我低着头继续说下去:“你能不能永远不要离开我?”
她低着头不说话,忽然开始咳血沫,我吓得要叫护士,她对我说这是正常的情况,不要大惊小怪。
她闭上眼,要休息一会,我说我不走,她也没赶我。
她睡着的时候,我看着她,心里无比惶恐,我印象里的周怀瑜一直是光彩熠熠的,行走在人间烟火里,不像现在,虚弱到仿佛随时都会永远离我而去,我原本以为我是那个负心人,周怀瑜是无辜的,人做错了事应该受惩罚,所有报应都应该冲我来,为什么要让她承受这些,她还年轻,该走康庄大道。
周怀瑜醒过来看我眼睛哭红了,淡淡地说:“不要哭,我顶多能活半年,这都是注定的事。”
“我可以请最好的医生。”
周怀瑜像在听笑话一样,看着我说:“沈莹,你觉得周家缺钱缺人吗?最好的医疗团队也救不了我。”她顿了顿,用一种自嘲的口吻说:“我活不久是事实,你没必要再为我这样一个快死的人过度伤心。”
听到她这样说,我感觉自己浑身血液一凉,周怀瑜可能是看我脸色太难看了,缓和了语气:“好了,我以后不说这种话了。”
我们都绝口不提死,只是病房里的白色和死寂的走廊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
周怀瑜的妹妹是她表妹,还在北京上学,只有周末能来。
她父亲太忙了,我只见过几次,至于她母亲,在两年前去世了,具体的情况我没有问。
常有她的朋友同事来看望,许多眼熟的大人物,见到死皮赖脸在她身边待了一个月的我时,投来探究的目光。
我习惯性地想糊弄过去,周怀瑜抢在我前面说:“这是我爱人。”
那些年纪偏大的来客眼睛忽然瞪大,吞吞吐吐“呃”了几声,显然不赞同,却碍于周家的名望不敢说什么,铁青着脸夸赞几句。
怀瑜喜欢看他们那副窘迫的表情,在他们走后甚至笑出了声,相似的事发生几次后,周家人坐不住了,她爷爷拄着拐杖来病房,说她不像话,现在满城风雨,都知道周家曾经的继承人喜欢女人。
周怀瑜唇角甚至带了一点笑:“放心好了,爷爷,曾经的继承人都快死了,喜欢什么都不要紧。”
我在一旁木着脸,眼瞧着那位老人眼底闪过泪光,再也没说什么。
他走后,怀瑜看着我,轻松道:“老头子终于没意见了,要不是我现在爬不起来,真想和你办婚礼。”
*
后来周怀瑜越来越虚弱,她一天里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也许根本不是睡觉,而是昏迷,医生告诉我这个时候我能做的只是给予临终关怀。
我知道她痛苦,她说话越来越困难,就连呼吸都费劲,我半夜能听见她实在忍不住疼痛发出的呜咽声。
她一天里清醒的时间很短,应她的要求,周家人与我商量要怎么帮她准备后事。
我说周怀瑜曾经说过她想葬在我们大学附近的山上,那个山上有公墓,公墓旁有许多树,风景好空气好,最主要的是,大学生都不敢去那儿,没人打搅,清静。
周怀瑜走的前一天,清醒了一小段时间,她定定地看着我,一字一句说:“沈莹,不要忘记我,如果有下辈子,别再丢下我。”
我不停的点头,说:“好,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她忽然有些释然地笑了,说:“算了吧,你忘了我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总觉得我不能再哭了,哭的是我,但是越来越难过的好像是她。
从殡仪馆出来那天,周怀瑜的一个律师朋友找到我,他看我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没有多说什么。
“沈小姐,怀瑜在确诊的时候就已经立下了遗嘱,她把财产都留给你,这里是具体遗嘱,您可以看看。”
我拿起那沓厚厚的遗嘱,翻了一遍,心里竟没有什么波澜,我好像抽离出一切,站在旁观者角度看自己,甚至有一丝想笑。
原来周怀瑜说的没错,我真是冷血薄情,居然掉不出一滴泪。
我颔首道谢:“麻烦您跑一趟了。”
“不麻烦,怀瑜是我的朋友,沈小姐,节哀。”
我今天已经听了无数遍“节哀”了。
我来到周怀瑜常住的地方,打开门,四处空荡荡,没有一丝适合居住的感觉。
我走进主卧,拧开侧门,里头是一间书房,我走到红木书桌边,上面有一沓沓信封,全是未封口的,我一封封拆开,居然好多空白的信纸。
所有的信都写着沈莹收,然而信纸上常常写了一句话或者干脆一点墨痕,仿佛不知写什么,就这样没了下文。
直到我看到一封信,雪白的信纸上,只写了一句话。
沈莹,我爱你,所以
所以什么,她没有写。
是恨我,还是不怪我?我希望是前者。
只是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我忍了一天的泪水全流了出来。
人做错了事,是要付出代价的,就像如今我每夜想起周怀瑜都能体会什么叫心如刀绞,我母亲看我昼夜颠倒浑浑噩噩的样子,让我不要吓她。
我没有想吓她,我只是后悔,我在周怀瑜家里发现了烟盒与酒瓶,我记得大学的时候那个姑娘抱着一杯茶教训偷偷摸摸喝酒的我。
“莹莹,知道什么叫养生吗?”
我在名利场上越如鱼得水越光鲜亮丽,我越愧疚,原本那些掌声都该是属于她的,就像有人说过周怀瑜那样的才叫国家栋梁,沈莹不过是个在娱乐圈混的摄影师罢了。
周怀瑜最后让我忘了她,她撒谎,我要是真的忘了,她说不定有多难过,我不能忘,也不敢忘。
现在的半夜十二点,周怀瑜,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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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