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勉强睁开了一条缝,他已经分不清楚是白天还是黑夜了。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还有各种各样的仪器工作的声音,于他而言,这些都是对他的耳膜的折磨,更像是一把锯子,架在他心上反复摩擦。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下半身被绑上了止血的绷带,他稍稍一动,就感觉一阵剧痛。
“嘶,好疼。”
随后,他发觉自己的手上输着液,身上挂了个心脏检测仪,刚刚由于自己的活动,心跳快了几分,引起了护士的注意。
没过多久,护士就从病房外面走了进来,“你不要乱动!”
“好。”他极不情愿地答应了,但他也很无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护士撕开了绷带,查看他的伤口。他的脸涮地一下子就变红了,赶忙把头埋进枕头里。
“小伙子还害羞了,我和你伯伯是同事,我们都是看着你长大的。”护士调侃道。
“能不能给我找个男护士?”
护士看见晏沅耳根子都红了,笑道,“哪有男人愿意当护士的?男人都去当医生了,跟你伯伯一样。”
护士顿了顿,接着说道,“你伯伯可是全市最厉害的外科医生,我见过他做手术,那技术,我特佩服!”
“他哪有那么厉害?你们就互相吹吧。”晏沅随口反驳道。
晏海清就住在晏沅家对面,两家联系非常密切,一般逢年过节,两家人都会聚在一起吃饭。在他眼里,晏海清是一个邋遢的人,每次去他们家的时候,都会发现晏海清的家一片狼藉,伯母早些年走了,表姐晏湘也上了大学,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也是可怜。晏沅平时也回去看看他,晏沅认为,家里面那么乱的人,事业也不怎么样吧,可是晏海清的技术却是全医院最先进的。
晏沅看了看自己,不禁冷笑了一声。他笑得很凄惨,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总是觉得这个不好,那个不好,而却忘记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晏沅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
之前他学习还行,分班后数学和物理连课都听不懂,化学和生物还可以,语文英语有人不好好学。他现在早就从刚开始的班级上游掉到了倒数,但是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似乎自己只会抱怨,抱怨老师讲不清楚,可是有什么用呢?班里大多数同学都对老师很满意,这个班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他本来就是末流,老师自然不会去管他。
再看看他的人缘,跟谁也合不来,自己心比天高,谁也看不起,更是没人愿意跟他做朋友。
好学生没做成,坏学生也没做彻底。
这句他曾经嗤之以鼻的话,没想到现如今竟成了他自己的写照。
他一直都是一个听话的好学生,从不违反校规校纪。但是那是他不敢,而且他从小就被教育要听话,所以他经常由于听话受委屈。他其实有时候挺想像那些坏孩子一样,自由自在的,可以为所欲为。
有时候,他看见窗边有小情侣走过,也会不由得羡慕。但是看看自己,长相普通,就算是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也只能自卑地站在一旁。
其实,他一直很喜欢白曦。但每次看到白曦,都会不由得自卑,学习成绩比不上,也没有好看的皮囊能吸引白曦。所以,他一直都对白曦很好,希望能以朋友之名默默地喜欢他。
但现在,白曦伤害了他,晏沅不可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就算再喜欢,他也有他自己的底线,也有他自己的理智。他的原则就是:我喜欢你,你可以不喜欢我,但如果你伤害了我,那么我一定不会再喜欢你。无论有多喜欢,他都会这样保护自己。随着他受的伤越来越多,他渐渐地给自己做了一个外壳,而且越裹越密。
迄今为止,没有人能打破这层外壳。
他累了,眼皮子往下一搭,就睡着了。
当他醒来时,望见窗外夕阳晕染着云朵,明明是暖色调,在他看来,却有一种凄凉的感觉。
他不在学校的这些日子里,学生们一如既往地认真学习,只不过茶余饭后多了一点谈资——晏沅是个同性恋,而且竟然还暗恋白曦。
要知道,白曦无论是从长相还是从学习成绩上,都是数一数二的,可是说是校草级学霸。而晏沅,长相太普通了,与白曦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说句不好听的,晏沅追白曦,就像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一个月后,晏沅回到了学校,这次回来,他从住校改成了走读。
进班前班里一片吵闹声,当他一进班,班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他走向自己的座位上,却隐隐约约地听到窃窃私语的声音。
“他怎么还敢来学校?”
“他是同性恋诶,以后看见他得绕道走,省得他赖上我。”。
“虽然我不歧视同性恋,但是我不理解。”
晏沅的手轻轻翻动着桌子上成摞的篇子,装作什么也听不见,眼睛使劲儿往文字里看,可是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那些声音像是猫的爪子,刺挠着晏沅的心,让他很难受。
“请大家拿出书,读《阿房宫赋》!”李怡然大喊了一声。
然后全班同学都读起了《阿房宫赋》。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
晏沅也跟着读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来学校,他现在读这些古文感觉很费劲。
没过多久,董丽就进了班,“今天大家表现很好,我在走廊里就听到了大家朗朗的读书声,大家继续努力。”
此时,晏沅看了一眼李怡然,“谢谢。”
李怡然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下课后,晏沅想去上厕所,但是刚走到厕所门口,就看到了白曦和黄志同。黄志同见了晏沅后,朝他的方向吐了口唾沫,白曦在远处指了指晏沅,两个人什么也没说,就走进了厕所。
晏沅叹了口气,然后回到了教室。
上个厕所也这么麻烦,还得躲着他们,但我总不能不上厕所吧,他心道。
下个课间,他正准备进男厕所,就看见一群人对他指指点点。黄志同直接推了他一把,他差点摔倒。
“操,晏沅,你死基佬少进来偷看我们,臭不要脸!”黄志同骂道。
晏沅刚想争辩什么,却发现男厕所里其他人的目光都转向他,而且都不含好意。
“滚!死基佬!”
这样的骂声越来越多,让晏沅觉得有些窒息,他赶紧跑了出去。跑到水池旁边,发现镜子里有个他最熟悉的面容——白曦。
白曦没有跟他说什么,只是刻意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洗完手后,就绕开离开了。
晏沅的心跳着跳着就漏了一拍,刹那间,他有些懊悔。为什么?自己为什么会把一段友谊变成现在这样——连陌生人都不如。
他忏悔着,自己为什么要喜欢白曦,明明是很好的朋友,为什么非得喜欢不可,又忏悔着,自己为什么那么张扬,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喜欢白曦。现在看来,他就是蠢,是真正的愚蠢,他把自己的秘密分享跟别人,以为别人都会祝福他,但事实上,绝大多数人都不盼着他好。
这一次,他不仅丢了朋友,更丢了他自己的单纯。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信任所有人了,他会建立起自己的警戒线,来提防和保护自己,他也会把自己的真心藏起来,戴上一副厚重的面具。
他谁也不敢相信了,他要把自己藏起来,保护起来。
于是,他每天在教室里不说话,从前最爱请教老师的他,也不再跟老师有过多的交流。体育课解散后,他就自己一个人,和很多时候一样,就是自己一个人,不过之前他可能还会和别人说话,但现在,他不敢了,生怕别人背后捅刀子。
只要不和别人说话,别人就不会伤害我吧,他心道。
至于上厕所,他会等预备铃响了再去,尽管每次上课都会迟到,尽管迟到会挨骂。
数学课上,老师画着他看不懂的图;物理课上,老师说着他理解不了的人船模型;化学课上,老师讲着有机推断……他学得越来越吃力了,但是他又能怎么办呢?他,又信得过谁呢?
他无奈又无助,失落又失望,感觉活着越来越没劲儿了。渐渐地,他不再像往常那样早睡早起,他熬夜刷视频,看着那些和他一样无助的人,早上睡过头,也是常见的事。他天天在学校混日子,很累很累,他撑不住了,后来干脆直接请假不去了。
晏海明理解晏沅现在的处境,他也不敢刺激晏沅,只能顺着他,他要是不想去上课,就跟董丽请假。
有次请假,董丽跟晏海明说,“孩子之前学习状态挺好的,是个学习的好苗子,自从经历那件事之后一蹶不振,你们多开导开导他,让他尽快从那件事中走出来。马上就高二了,落得太多,最后不好补,恐怕会影响高考。”
6月21号晚上,晏海明来到了晏沅一个人居住的平房。
他用钥匙开门,打不开,喊道,“晏沅,开门!”
“你稍等一下!”
过了一会儿,晏沅开了门。
他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简直堕落到了极致。
晏海明进了屋,发现屋里杂乱无章,衣服、袜子都摊在地上,有的甚至还发了霉,桌子上还有没吃完的泡面,泡面根本就没泡开,而且晏沅是拿冷水泡的。
“你就甘心这样过一辈子吗?”
晏沅低下了头,不说话。
晏海明拍了拍晏沅的肩,“晏沅,是个聪明的孩子,怎么净干些蠢人才干的事情,你这样耽误的不是别人,是你自己啊!”
晏沅五指攥紧,朝着晏海明吼道,“是,那又怎样?就算我有一颗学习的心,但是黑板上讲的那些乱七八糟我一个也看不懂!”
晏海明看见晏沅这样,无奈地叹息道,“别着急,慢慢来。”
“你让我怎么慢慢来?我连最基本的定义都理解不了,你让我怎么来?”
“你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放松一点。。”
这句话是一句没有用的废话。很多学生的压力的根本来源是源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因为高考题难,高考人多,而且院校的录取分数线还高,晏沅很难没有压力——他的分数才三百多分,连本科线都过不了。
“你走吧,我累了。”
说实话,他心里面有有些恨晏海明的。他在学校里受了委屈,晏海明却不能为他出气,他心里面自然有怨言。可是他也能理解,晏海明好不容易才从基层中混出头来,进了区政府。而他初来乍到,不了解周围这些人,所以说,他在政府里的根基并不牢固。况且现在这些人啊,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大都知人知面不知心,是敌是友,亦难辨之。晏沅知道,这个委屈他是必须受的,这个风浪是万万不能起的,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