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松月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还会到朴寒星以前住着的小阁楼来。那楼梯间的破灯依旧在闪烁,和以前一样。两边的墙皮也依旧在簌簌地往下掉粉,也和以前一样。在这个熟悉的空间里,不一样的好像只是他和她。
他一层一层慢慢爬,脑子里像在走马观花,他们是怎么在这个楼梯间吵架的,又是怎么在那个公寓分手的。回忆一帧一帧的倒放,那些画面让闵松月突然恍惚起来。
“是我要见你,不是朴寒星!”
她的说话像一记重锤响在耳边。朴寒星,我已经说服自己你不是普通人了,可是现在你跟我说,你连朴寒星都不是嘛。
那你是谁?那我又是谁?那……我们又是谁?
闵松月突然觉得自己的接受能力真的挺强的,直到现在他都还能保持冷静去思考。而不是被朴寒星一而再,再而三刷新认知下限而世界观崩溃。
离那个阁楼只有最后几步了,闵松月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他能看见那个小房子里点着一盏昏黄的吊灯。她现在就在那灯下坐着呢吧?这次她是要跟自己摊牌吗?
闵松月因为想要知道真相而产生的勇气似乎慢慢退散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楼梯,没出息地想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他实在没有能力掺和到她的“非常规”的世界里。
跑吧,逃跑吧,闵松月,你什么也做不到,你什么也不懂,你根本不是她世界里的人。闵松月咬紧后槽牙,强迫自己转身。刚下了第一层台阶他就动不了了。
耳朵里全是她的声音,“你为什么不来?”“胆小鬼!”“你又要逃跑吗?”
是啊,闵松月你其实就是个胆小鬼,你现在又要逃跑了吗?又要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离开了吗?
你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她痛苦的人,那现在呢?闵松月问自己。在他想出答案前,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了。
打开门,朴寒星坐在空荡荡的小房间里,面前的饭桌上放了一个孤零零的蛋糕。听到动静,朴寒星抬起头看他,那眼睛里迸射出的光芒让刚刚想要逃跑的闵松月有一瞬间的心虚。
他坐下,眼睛落在她一眼看上去就很名贵的裙子上。想到了她最近的绯闻,暗暗低下头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朴寒星终究比其他人懂他,“如果你心里有疑问,为什么不直接问出来,我都会告诉你的。”
闵松月是被人拆穿后的窘迫,是啊,他为什么总是这样让人为难,嘴上说着不在意,可是心里又在意地要死。
但是他不准备聊这个话题,“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朴寒星漆黑的眼仁看过来:“今天是我知道我不是我的日子,值得纪念。”
闵松月悬着的心突地掉了下去。“别说这种奇怪的话。”主动拿过桌上的刀切蛋糕,又瞄了一眼旁边的烧酒。
朴寒星起身去找了两个杯子过来,“来吧,松月啊,我们做游戏吧。你问我答的游戏。”
闵松月一把将酒抢了过来:“你才多大,喝什么酒。”自己却连倒了三杯一口气蒙了,仿佛这样就能多一点勇气一样。他有直觉,今晚可能会有让他崩溃的事情发生。
墙上的老旧的挂钟在深夜里发出清晰地走动声,让一动不动坐着的两个人知道时间一直在往前冲。
“为什么?今天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在电话里说那样的话?”酒还是有用的,闵松月趁着那股劲上来,一鼓作气说了出来。
“因为今天系统不在,所以我可以告诉你真相。”她终于可以说出这句话了。
“系统?”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但是早就见识过朴寒星奇异之处的闵松月,却不得不相信。
“这个……什么时候回来?”
“五小时后。”
闵松月僵直了肩膀,他灌了两大口酒,喝得有点急了,呛得眼泪都出来了。“它为什么找你?”
“它说我是它见过的求生意志最强的人。还有就是估计当时我还很小,它觉得可以很容易控制我。”
“求生意志?”闵松月呆呆地念了一句。
“我出生在东北一个很穷困的家庭,家里的那个男人是个极致的重男轻女,我上面还有几个姐姐,都被送人了。留下我,只是为了有个奴隶可以照顾他的儿子。我对那个地方的印象只有挨冻挨打挨饿。有一天,那个人喝醉了又要打我,我以为忍一忍就过去了,可是他打啊打啊打啊,打得我以为我要死了。结果竟然没死,半夜起来,我觉得还不如死了呢。我就跑了,我也不认识路,就一直跑到了……朴寒星的墓地。”
听到这里,闵松月生生打了一个冷颤。
“后来,金美兰就收养了我。”她的话很轻很轻,像是一阵夜风那样轻。“然后,我就成了朴寒星。”
好久好久的沉默后,闵松月才沙哑着嗓子问:“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尽力了,但我依旧是系统的傀儡。或许有一天我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朴寒星的眼睛里有无数的悲伤。“如果我消失了……我希望这个世界上起码有一个人可以记得我。”
闵松月的眼睛模糊了,他咬紧牙关,希望自己的眼泪不要掉下来。“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因为……你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挂念。”朴寒星叹息道。
闵松月心里酸楚地快要死掉:“不能求求它吗?让它放过你?”
朴寒星眸子冰冷:“它不会放过我的,它在我身上投入得太多了。我的皮囊,我的能力,都是它赋予的。”
“你?”闵松月看着朴寒星彻底说不出话来了,怪不得她从来不以自己的外貌骄傲,怪不得她从来不想当明星。原来是因为她一直觉得那不是自己的东西。
“你想的没错,我原本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孩,是系统日复一日的刀削斧凿让我变成了今天的样子。”朴寒星用手触摸自己完美的脸庞,然后展开放在他面前。笑着说:“这上面都是血呢,松月。”
他们热爱的着迷的,其实是我日复一日无法愈合的伤口。
闵松月拉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的眼前,仿佛也想看到她描述的血液,终于忍耐不住一把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原来他只是片面地感受过她的痛苦,但却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她。哪怕一丝一毫!
良久,他才颤抖着声音问:“我能为你做什么?”
“记住我的名字,不要忘记我。”
“你是松间月,我是江上雪。”
“我叫江雪。”
12个小时很短,短到只能匆匆告别。朴寒星如同平时做的那样,回到了她的公寓,慢慢擦洗着长发。系统比预料得还要早一点出现。
朴寒星随口问:“回来了。”
系统:“恩。”
明明是一如往常的电子音,朴寒星却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些与众不同。
系统似乎也感觉到了,它主动问:“今天和李道荣的约会怎么样?”
朴寒星故意说:“还不错吧,不过徐玄雨好像是生病了,只唱了几首歌就撑不住下台了。后来放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视频。一个病老头子,没什么特别的。”
“……”系统语塞:“那个是韩国最大宗教的首领吧。”
“是吗?但是我说他是病老头也没错啊,我看他那样子怕是活不了多久了。”朴寒星故意用一种不屑的语气说着。“也不知道这种人为什么还有人信他,他现在还能做什么?走两步都不行。”
系统难得的迟疑了,“也不能这么说吧。他那么有钱,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医疗和服务,他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只要动动脑子就行了。”
“唉,你是系统,不明白衰老对于一个活着的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朴寒星吹干头发,拿着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着。“你可以去养老院里看看那些真正的老年人是什么样的,虽然他有钱可以享受最好的服务,但是老了后的状态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区别。说不定哪天他就脑子糊涂,半边僵硬,屎尿不知了。”
“什么?”系统听到这里也是语气不愉。
“不信啊,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我又不会骗你。衰老,是不可逆的。”
朴寒星图穷匕见:“对了,他应该有不少孩子的吧,所以也不怕啊,挑一个最优秀的接班就好了。也不是非他不可吧。他,又有什么不可替代呢。”
“对了,系统。”系统一直不出声,朴寒星也不知道它是开小差,还是真的跑去敬老院看看老年人的真实状态。
“今天汪清跟我联系了,她帮我成立的那个组织现在也有模有样的了,她让我看看什么时候去给信徒们显灵一下,你觉得怎么样?”
“恩?你愿意做了?”系统有点惊喜,怎么朴寒星突然开窍了。
朴寒星笑了:“今天,突然觉得做神很有趣呢。试一试,也未尝不可啊。反正路已经在脚下了,不走也未免太不识相了。”
我已经准备好了,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