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隐说过,久别重逢是世上最不该期待的事。因为那是一个谎言,大多数人,都是会没有任何征兆就消失在你的生命里的。
那时的以诺以为自己明白,父亲的意思是世界很大,接近无限,而生命总会走向终结,一旦有一方消失,再见的承诺便会无法实现,所以“只要活在这世上就有见面的一天”也就成了空话。
可是,当他再次遇到米迦勒,才知道那句话真正的意思:当你们终于再次面对面,眼前的人已经不再和曾经熟悉的一样,因为你太久没参与到对方的生命里,对他所遇到的快乐,烦恼的问题和做出的改变从来到一无所知。
当他成了梅塔特隆后和拉贵尔说了这话,拉贵尔听了表示他矫情,谁要不会成长,那一定是死了,变了总比死了的好。梅塔特隆想了一下觉得她说得对,不过再见故友第一面对方就要杀了自己,那还是有一点难过的。
以诺每次遇到米迦勒时总是有雾气的早晨,周围还很迷蒙,看不清方向,也不知道一天接下来漫长的时间要做什么,而米迦勒的出现就如同他的本身,炙热,明亮,虽然无法给他想要知道的问题答案,却总能驱散迷雾,让他看清身边,给他指引前进的方向。小时候在索多玛那次的相遇是这样,人类灭绝后的相伴也是这样。
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故事开始的时候,以诺也在给拉贵尔讲很多年前的故事。
“所以,人类曾经统治着整个红海?”
拉贵尔惊讶地看向以诺:“但是,现在的红海连他们的遗迹都找不出几座。一个曾经统治过物质界的种族,灭亡得未免也太悄无声息了些。”
“因为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以诺毫无波澜地笑着:“可能他们存在过的大部分痕迹早就被磨灭了吧。”
以诺有一双深黑而无光的眼睛,所以尽管他说这话时在温柔地笑着,在认真看着他眼睛交流的拉贵尔眼中却像是在面无表情,因为她不能从那双眼睛中读出任何波动。
拉贵尔先是摇摇头,好像是在否认什么,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那句话有什么可以否认的,只是她很喜欢在别人发表观点后找出一些漏洞然后加以反驳。
她是个少女,最有生命力,最叛逆的年龄,凡是遇到什么想要揣测她,给她下定义的,立刻就要兴冲冲地上前去推翻,也不管好的歹的,要是能把谁气到更是像完成了不起的事业一般开心。
不过,她没有揪着那一点辩驳的**不放,而是服从了自己的好奇心:“我觉得,既然人类统治过整个红海,那一定是一个相当强大的种族了。以诺,你知道人类是一个什么样的物种吗?”
以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安静地思索了几秒,似乎有点触动,而后说道:“对于人类,我还算了解,只是人类的强大和你所想的大概并不是一回事。他们是没有强健的体魄,和天生的非凡能力的。在人类刚刚从伊甸园被驱逐的时候,他们毫无疑问是红海中最弱小的生物之一。”
拉贵尔内心嘀咕,你怎么知道我想的强大是哪种?不过我倒是想不出来,这种情况下,这样的种族是怎么占领红海的了。
没等拉贵尔再说什么,以诺便接了下去:“不过人类倒也不是两手空空,有一位叫做拉结尔的天使同情人类,觉得这样直接把人类赶走他们是活不下去的,所以他将自己所总结的一千五百项知识教授给人类,让人类在一无所有的时期可以在红海扎下根。
“人类尝到了知识和智慧的好处,不再局限于已知的世界,而是去与非凡物种们交流,向他们学习,最后研发出适合人类体质的术式,再现其他生物的能力。
“再到后来,人类又对术式进行改进,甚至能创造出没有其他生物能使用的能力了。那些术式被称为魔法,而从事于魔法研究的人,就被称为魔法师,是那时最受尊敬的人。从魔法被发明出来,人类渐渐变得无所不能了,这个世界再也无法限制他们。于是他们有了能力向整个红海扩张,在大地的各个角落开花结果。”
拉贵尔看向天边,那里有一个金色而又厚重的辉煌时代从天边的云中悄悄显露,格外美丽却又离自己过于遥远。她忍不住问道:“那后来,人类为什么灭亡了?”
以诺没有回答,而是停下讲述,站起身来,向身侧看去。如同回应他的注视,微风吹来,雾气变淡,阳光漏下,一个让他感到有些熟悉的身影显露出来。以诺回想起了那身影是谁的。
那是一个有着如同燃烧一般的颜色的头发的少年,拉贵尔看到他第一眼就觉得很亲近,倒没有其他原因,只是他太好看。应该说任何人第一次看到他,都会觉得美丽这个词就是为他而生的,而美丽的事物总是会让生物本能靠近。
然而,那美少年说出的话可算不上美丽。
“以诺,你是红海中最后一个活着的人类。”他缓慢开口:“我是天之使者,米迦勒,人类从诞生到毁灭的见证者。此次前来,是奉神谕,接引世上的最后一人,指引你的灵魂去往天堂。然后,人类的历史就结束了。”
本还在观察两者的拉贵尔愕然看向以诺。以诺是人类?从来没听他提起过。不,这也能够理解,他可能想要规避什么。就算不是,他也的确有资格决定不说出关于自己的一些事。只是这件事实在是令她震惊,毕竟就在刚刚,他们还在讨论那个已经灭绝多年的种族。
以诺有些恍惚:“米迦勒?”
米迦勒重复一遍自己的目的:“跟我一同回到天堂吧,伊甸园的圣灵会欢迎你,那里是人类最初诞生的地方,也是人类最后的归宿。这是你,世界上最后一个人类的命运,也是我的使命。”
“那肉身呢?“
“灵魂去往天堂,那躯壳呢?”
“身体是放置灵魂的容器,也是灵魂的囚笼。既然灵魂能够获得自由,就没必要关注于身体。”
拉贵尔愣住,插入了他们的对话:“等等,以诺说过,灵魂离开身体,身体会腐烂,或者被其他生物吃掉,以其他形式再次成为世界的一部分,然后世界上就没有这个个体了,这就是死亡——那,米迦勒,你是要杀了以诺吗?“
米迦勒没有回答,但以诺已经从他的沉默中找到了答案。
“不,我不会跟你走,我还不想死。”未经思考,这话便脱口而出。
“就算你拒绝我,你也是早晚会死去的,而那并不会是太久以后。”
以诺真诚地蛊惑道:“你是天使,你的生命近乎无限。但是对于我们人类来说,无论是几百年,几十年,几年,甚至是几天都是很长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可以发生很多事。如果一定要带走我的灵魂,为什么不等我自然死亡?那对于你来说也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不是吗?”
本来还算沉静的米迦勒露出复杂的神色:“你对我有一些误解。我的生命很长,这会让我对一些事情和寿命更短的生物看法不一致,但我知道时间的含义。”
“抱歉,是我误解了,”以诺在“误解”二字上加重了发音:“但是人类的寿命相对你的来说的确是一眨眼就能忽略的事情,并不值得计较。在那过去之前,让我继续在红海行走,寻找家乡的遗迹好吗?就当满足一下曾经的朋友最后的愿望吧。”
米迦勒有些被触动,抬眼向以诺看去,又转向拉贵尔,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没有答应下来。
“我拒绝,”他突然抽出长剑来:“你这个人真是满嘴谎言。”
拉贵尔惊讶了,从以诺的话来看,他们曾经是朋友,米迦勒却很快展现出敌意,还说了责骂以诺的话。
就算刚刚误会了他的时间观念,又不是很严重的事,况且也道歉过了啊!
这让她对米迦勒的好感下降不少。
以诺刻意让面上露出惊讶和悲伤的神色,身体的反应却很快,还没等米迦勒拔出剑来,转身就跑。米迦勒没有犹豫,立刻跟上。拉贵尔愣在原地:这家伙把我留在这儿了?随即气的跺跺脚,咬咬牙还是紧随其后。
作为逃跑的一方,以诺却是三人中跑得最慢的。他也一开始便猜到这点,毕竟自己当了多年不以体力见长的魔法师,于是他一头钻进森林,想要凭借复杂的地形,以及利用一些小把戏甩掉米迦勒。他不断在不同路口做出抉择,时不时就留下几个摔跤术,或者往后起手几次风魔法,把树叶树干都往米迦勒身上吹,只想阻拦对方步伐。然而身后的脚步声一直不停,他忍不住往后看去,却见米迦勒不骄不躁,仍然死死咬在他的身后。
这下以诺是真的惊讶了:上次见到他时,他还是一个脾气很坏,一点就炸的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结果现在这家伙非常熟练地在一片野地里蹿来蹿去,一点都没有厌弃这四处是毒虫腐叶的环境,还躲开了全部的陷阱!
不过,以诺的目的本来也并不只是躲,他很早就对自己和米迦勒的体力差有数了,这样下去被抓住是迟早的事。以诺很快摸索到自己之前搭建的“营地”,那里是一片被火灼烧过,把几棵树的叶子拿绳索拴在一起,然后用其他叶子披在这个框架上的棚子,他飞快钻进去,然后抽出刀砍断一旁的一道绳索,还抽空对米迦勒微笑了一下。
米迦勒感到不对,右手成掌向前推去,一道劲风袭去。以诺被吓到,他没想过米迦勒会真的要伤害自己。好在那风袭来之前,一旁与绳索相连的肥大的叶子便落下,将以诺包裹在内形成一个四方盒状。下一秒这个“盒子”被劲风掀翻,里面却不见了以诺。
米迦勒来到以诺消失的地方,脸上惊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