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生界 第54章 留下

穆方微笑着摇头不说话，程泽便替他解释，“他不会来了。”

杜栗山不明白，“为什么啊？”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还是李博乾心细，看出对方的神色有所隐瞒，便示意杜栗山别再追问了。

“没关系，等案子办完了，我们跟程组长一起去大陆玩几天。到时候大家再好好喝几杯，就当是为我们庆功吧。”

穆方感激他体贴的善意，当即一口应允，“没问题，我请客，喝多少都行。”

气氛顿时轻松起来，大家又顺便聊了几句案子。

临走时，杜栗山自告奋勇开车送穆方去机场，却被婉拒了。

程泽料到他会被拒绝，和自己一样。

其实穆方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当初来时孑然一身，走时也用不着别人相陪。

因为没有什么行李，办理好登机手续以后，他把登机牌往口袋里一塞，就两手空空的走进了候机大厅。

五分钟后，广播里传来通知，因为天气缘故，扉亿延误了。

虽说因为扉亿晚点是常事，大家还是忍不住抱怨了几句。

坐在穆方身边的那个穿花衬衫的中年男人，似乎有什么急事，抱怨的时候还骂了两句脏话。

穆方不悦的扭过头，对方却在看到他的脸时，惊喜地叫了一声。

“方遇？是你？！”

穆方很意外，自从上次被粉丝认出来以后，他已经习惯了在公共场合戴上墨镜，没想到这样还能被认出来。

仔细将对方上下打量了几眼，穆方这才恍然，原来这个大腹便便的胖子？就是那个颇有名气的古装片导演，自己在他手里拍过几部戏，难怪戴着墨镜也认识。

“David哥？”

“是呀是呀，就是我啊！我去大陆拍戏，你也是吗？”

没等穆方回答，David立即拍着额头连呼自己记性太差，“我忘了，你已经退出娱乐圈了。上次在台庆Party碰到你的前任经纪人，我们都还在替你惋惜呢。”

穆方还记得自己拍戏时的样子，“我知道我是NG王，吃不了这碗饭的。”

“欸，别这么说嘛，你是偶像明星，又是出道没多久的新人，NG多很正常啦。只要多拍几部，好好调教一下，肯定有前途的。”

David可是混迹娱乐圈几十年的老油条，早就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套路，反正多个朋友多条路，谁知道将来会不会派上用场，先把人脉关系搭好总是没错的。

穆方自然不会相信他的话，但也没有揭破。

“对啦，圈子里的朋友都很好奇，你正当红呢，为什么突然就不干了啊？”

“私人原因，不方便透露。”

这种打太极的应对方式，还是邵辉教他的，穆方脱口而出之后才想起来，心下不禁一阵黯然。

人精的David识趣的没有再问，只是顺口感慨道：“唉，你是不知道，我那部古装戏本来是要大火的，因为你半路退出，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接替你的角色，最后只能压箱底了。”

“sorry。”事到如今，穆方只能道歉。

“其实你也不用内疚啦，反正按照合约，我拿到了一大笔赔偿，正好可以开拍下一部电影。”挤眉弄眼的笑了笑，David倒是一派乐观。

赔偿的钱是谁付的，穆方不用问也知道。

他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故作有兴趣的问起了电影，“那你这次打算拍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还是那个故事啊，我很喜欢的，电视剧拍不成就改拍电影咯。”

“少年神探狄仁杰？”

“对啊！就跟电视剧的名字一模一样！”

接下来，David就像遇到了知音般，滔滔不绝的开始向穆方讲述他的剧情大纲。

“你是说，最后的结局是悲剧？”

“悲剧比较震撼嘛。你想想看，屡破奇案的狄仁杰事业多么成功，但是却失去了最好的搭档，感情世界又是多么可怜，观众肯定会非常喜欢又非常心疼这个人物的。”

穆方没有说话，但David一直催促着，要他提点意见。

“我觉得……你可以把乱刀砍死改为坠崖。因为坠崖未必会死，也许那个人有一天会回来。这样的话，对于狄仁杰来说，至少让他有了在黑暗中独行的勇气。而对于观众来说，也有了想象的空间。”

David眼睛一亮，用力拍了下大腿，“你说得太对了！万一票房大卖还可以拍续集啊！”

不愧是电影人中的生意人，满脑子都是精打细算。

想到自己，穆方暗自苦笑了一下。

就算能改变故事里的结局又如何，人生的结局永远无法改变，就像他和邵辉。

自言自语的记录下刚才讨论出来的新灵感，David又猛地转身，略显激动的抓住了穆方的手，“说真的，方遇，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你是最合适站在狄仁杰身边的人。”

“我？我演不了。”

“就当帮哥一个忙，几个镜头就好！”

“真的不行。我今天回大陆以后就不会再来HK了。”

“那就在大陆拍啊！你去哪，我来找你。”

不管David怎么说，穆方就是不松口。

David最后无奈了，只能重重的叹口气，“这样吧，只要你同意，我把你之前拍过的镜头，穿插着在电影的回忆篇里，总好过白白浪费了，行不行？”

穆方想了想，点点头。

此时，广播终于传来了可以登机的通知。

正要起身时，手机响了。

看到程泽的名字，穆方直觉有事，犹豫半秒，还是接了。

“穆方，有个坏消息，你可能走不了了。”

*

穆方怎么也没想到，就在他离开家里一年多，终于要回去的关头，家中居然出现了巨大的变故。

具体的内情，连程泽也不知道。

他只是为穆方接通了白老头的电话。

传说是被上头钦点为公安局局长的白昌明，白老头果然神通广大，不但消息灵通，而且熟知内幕，当即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得一清二楚。

简单的说，就是穆方的父亲因为老上级出事而遭到调查，随即牵出了家族里一系列见不得光的交易，其中包括好几个市级重大工程建设项目，而且人证物证俱在，很快就被办成了铁案。

“所以如果我回去，也要接受调查，是吗？”

“因为你失踪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所以基本上可以认定，你跟那些交易无关，不过……”

“我明白。他们有备而来，自然也不会放过我。”

“咳咳，其实他们并不知道你在HK，所以我让程泽拦住你，近期最好……最好不要回来。”

“只怕以后也不能回去吧。”

白老头没话说，俨然是默认了。

他有点担心穆方会意气用事，毕竟自己家里出事，谁也坐不住的。

但穆方却表现得异常淡定。

“你好像不是很意外？”

“我还记得那场差点要了我的命的车祸。如果当时我不是情绪失控，他们没有机会下手的。早在那时，我就料到会有今天。”

平平淡淡的几句话，没有人知道穆方曾经经历过多少痛苦的内心挣扎。

一边是从小到大信奉的正义法则，一边是血浓于水的亲情，无论怎样选择，对他而言，都不啻一场酷刑。

现在，有人替他作出了决定，让他免于面对良心的审判，明知道很自私，他还是暗暗松了口气。

“我知道该怎么做，但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都是聪明人，白老头当然知道穆方想干什么。

即使他很欣赏这位年轻人，可有些事他的确无能为力。

“我知道，现在谁也不能帮我见到我父亲。我只是想求你帮我带句话。”

“你不用担心，在他出事之前，就已经知道你的消息了。”

穆方忍不住咦了一声，“是你告诉他的吗？那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好像预感到会出事，让我转告你千万别回来，以后不管在哪里，都要照顾好自己，还有……”

“还有什么？”

“他让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你永远是穆家的人。”

微微颤抖的手逐渐握紧成拳，穆方不想被门外的人听到，只能用拳头抵住嘴唇，把闷在喉咙里的哭声变成压抑的抽泣。

电话那边的白老头幽幽的叹了口气，默然不语。

没有人知道，穆方不仅是为父亲而哭，也是为自己而哭。

从今以后，他成了真正的无家可归之人，HK也好，S市也好，哪里都没有他的家了。

仿佛是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爱他的人，他爱的人，都离他而去。

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他承受这一切？

到底做错了什么？

模模糊糊间，仿佛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在你还很小的时候，你的母亲就离开了我，总有一天，你也会离开的。”

“不，父亲，我不会……”

“听我说，方儿，离开并不是坏事。你现在还不懂，到那一天自然就懂了。你只要记住，能保全穆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固然是好，但保全你自己更加重要。明白吗？”

“父亲……”

拼命想要抓住什么，耳边的声音却忽然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邵辉……是你吗？”

“你明知道我最恨被人出卖……”

“不，我从未出卖过任何人，是你不信我。”

“我不信你，我谁都不信，因为我不敢信。我的手……你知道我的小拇指是怎么断的？”

“我……”

“你当然不知道。所有可怕的事情，你都不需要知道，你只要乖乖的做我的天使就好。”

质问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柔和起来，像是在哄孩子睡觉般，带着催眠的魔力。

但穆方企图抗拒这种魔力，他还有很多话想问，“你别走！”

“嘘，睡吧，你想知道的问题只有一个答案。那个答案就是……”

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低，直至听不见。

当程泽敲门得不到回应，不得不撞开门时，才发现人已经昏了过去。

好在没多久就醒了，穆方什么都没有解释，大家便自动理解为是家里出事的消息打击太大，谁也没多问。

得知他去而复返，李博乾和杜栗山也过来看他。

刚缓过来的穆方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神情已经如常了，“我没什么事，只是暂时要在这里多呆几天了。”

“那你是要住酒店吗？要不干脆去我家吧，反正家里有空余的房间。”

“那就打扰了。”

程泽一行人还要继续办案，穆方不方便再跟他们在一起，所以接受了李博乾的邀请。

杜栗山有点吃醋，但当着李博乾的面不敢提出异议。

李博乾猜到他在想什么，回头冲他笑了一下，“你要不要也搬过来？”

咦？

这是同居的邀请吗？

博乾居然这么主动了？

杜栗山满脑子粉红泡泡，兴奋得简直想狼嚎。

但李博乾很快打断了他的绮思，“我跟穆方学枪的时候，你负责带孩子。”

不是这么惨吧？杜栗山的脸立马垮了。

对于教育“孩子”很有一套的李博乾在给了一鞭后，紧接着又塞了一粒糖，“不过空房间只有一间，你只能跟我挤挤了。”

有希望趁机揩油哦！

杜栗山精神大振，直说没问题，“不如我们马上回去收拾吧。”

看着他神采奕奕的双眼，李博乾无奈又温柔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