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穆方真想撕掉他脸上那张玩世不恭的面具,看看躲在背后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如此执着的想要看清一个人。
“一个问题是吗?好,你告诉我,我们是什么关系?”
邵辉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攥紧双轮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反复数次以后,终于下定决心,以一副豁出去的表情仰头凑上去。
近在咫尺的四瓣唇如同蜻蜓点水似的,飞快的触碰了一下。
这个勉强称之为亲吻的动作,快得像是蝴蝶扇动翅膀,却也掀起了蝴蝶效应般的风暴。
守在门外的人忽然听见里面发出一声巨响,似乎是轮椅翻倒在地的声音。
然后是一阵笑声,带着几分无赖的痞气,盖过了暗藏其中的苦涩与无奈,“我说的没错吧,你果然不想知道。”
如果不是发哥他们拦着,穆方肯定要趁机活动下许久不练的筋骨。
虽然殴打残疾人士这种事,说出去终究是不大光彩的。
“算了算了,你跟一个烂仔计较什么呀!”
“就是啊,他这种人没脸没皮的,什么事都做得出,你就当是被狗咬了,难道还要咬回去不成?”
“你要是实在气不过,等他进去了,我让兄弟们好好关照他!”
发哥此言一出,大家纷纷附和。
谁都知道他交友广阔,都是自家兄弟,办这点小事还是不在话下的。
穆方推开了阻拦的人群,退后几步,“这是我跟他的私人恩怨,谁都别管。”
确定他不会再动手后,众人这才三三两两的散开。
站在人群外的程泽耳边刮过几句闲话:听说这小子以前包过男人,想不到还真好这一口啊。
说话的人马上就被揶揄,放心啦你长得这么安全。
几个人说说笑笑着出去站岗了。
程泽看了一眼面色不愉的穆方,用手指了指天台。
穆方会意的点头,两人前后脚上了楼。
夜深了,风有点凉。
程泽拢了拢衣领,搓着手找了个背风的位置席地而坐。
这是在部队里留下的习惯,不管去哪,第一时间就是观察地形。
穆方犹豫了一下,选了块干净的地方。
他刚坐下,程泽就掏出了烟盒,熟练的甩出半根递过去,“要试试吗?”
“不必了。”穆方知道很多人用烟来纾解情绪上的压力,但他从来不抽。
因为父亲曾经说过,借助其他东西来控制情绪是弱者的表现。
他一直在努力让自己不要成为弱者,不要辜负父亲,甚至整个家族的期望。
虽然背负了不少压力,但程泽刚听说他的身世时,也惊讶于他并没有所谓官宦子弟惯有的那些习气。
在那样的环境下,没长歪实属不易。
当然了,对于他无法接受邵辉刚才的行为,程泽也丝毫不觉得意外。
“其实他们说得有道理,你根本不用在意他做了什么。”
“你觉得我在意吗?”
程泽没说话,穆方便自问自答,“是,我在意,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以前在警校的时候,我们经常封闭训练。都是一帮大老爷们,难免会有擦枪走火的时候。可能我天生比较容易招惹这种事吧,好在后来没出什么岔子。”
“会很反感吗?”
“不会。性取向是个人自由,没什么可指责的。”
“那你……”程泽没有问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穆方回头一笑,“你觉得我是吗?”
明明是很平常的动作,他做起来却别有一番风情。
程泽知道这个词用得不妥,但一时之间真的想不到更合适的形容。
轻轻弹落近半寸长的烟灰,程泽决定跳过这个话题,“所以你生气是因为他戏弄你?”
“他可以不回答我的问题,我自有办法查清楚。但他不能把人当傻子一样耍,既然不想说,又何必跟我玩一问一答的游戏。”
也许他只是想找个理由跟你说说话而已。
程泽默默的想着。
顿了顿,穆方问他,“还有几天开庭?”
“你问这个干什么?”见他不作声,程泽以为他不想再见到邵辉,便道:“我可以去跟他们商量,让夏游和冀舟轮流替换你。”
穆方摇头拒绝了,“我知道你想帮我,但有些事你帮不了。”
“如果你说的是找回失去的那段记忆,也许我真能帮上忙。”程泽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单纯的安慰。
“你能帮我什么?”
“我听卓sir说过,邵辉手下有个叫赵文浩的心腹,是警方的人,你出事之前他就已经潜伏在邵辉身边好几年了。如果我没猜错,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你来洪英以后发生的事。”
穆方的眼睛立时亮了,“真的吗?那他现在人在哪里?”
“人已经不在了。”不等他露出失望的神色,程泽又续道:“但是他应该有留下卧底日记,这是每一个卧底恢复身份时用来证明自己的材料。”
“你能拿到那份材料吗?”
“我尽力吧。”
穆方感激的看着他,“幸亏有你在。”
程泽对着他伸出的手掌用力拍了一下,“兄弟间何必说这个,出门在外,互相照应本就是应该的。”
相视而笑的时候,程泽并没想太多。
他知道,以穆方爱较真的性子,说什么也不会稀里糊涂的把那段空白记忆就这么揭过去,不追根究底一番肯定是不罢休的。
所以,即使心里存着几分隐忧,他还是决定帮他。
可事实证明,他的担忧是对的。
走出档案室的时候,天色有点灰蒙蒙的,连带人的心情也有些郁郁。
程泽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回到安全屋。
给他替班的冀舟向他打招呼,他只是随便点了下头就匆匆而过。
在天台就看到他回来的穆方连枪都顾不上收,三步并作两步走的跑下楼,满脸期待的问他怎么样。
面对他信任的眼神,程泽头一次心虚的避开了。
“卓sir为他申请了立功勋章,所以关于他的全部资料都移交给了上面的人审查,我们暂时拿不到。”
“没关系。”穆方理解的微笑着,“那就等审查结束吧。”
程泽低声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察觉老大不对的冀舟跟着他走进洗手间。
程泽知道他跟在后面,头也不回的让他把门关上。
冀舟关了门,疑惑的看着他扔过来一个小本子,“这是什么?”
“收好它,别让其他人知道。”程泽按了下马桶的冲水键,哗哗的水声掩盖了他们的对话。“尤其不能让穆方知道,明白吗?”
冀舟点头表示明白,把本子揣进兜里。
安然无恙了好几天,不知不觉间,大家都变得有点懈怠。
他们甚至忍不住开盘下赌注,就赌在正式开庭之前安全屋会不会遭袭。
身为庄家,发哥买的是会。
不用说,赔率高,风险也大。
大家都笑他,这次肯定会输得脱裤子,但他不信邪,拍着胸脯说大不了输光了回去让老婆养。
谁让他命好,娶了个能干会赚钱,又对他死心塌地的女人。
一片喔喔喔的起哄声中,程泽也加入了赌局。
他买的也是会。
穆方好奇问他为什么,得到的回答只有两个字——直觉。
他的直觉很快就被验证了。
枪声响起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在心里大骂发哥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其实这真的不能怪他。
要怪只能怪邵辉自己,当初被关在狗房里等死的时候,周锡东曾经派许康来问他还有什么话说。
他知道那是生死关头,于是拿出了最后保命的护身符。
这些年他用中辉给洪英赚了不少钱,除了每年分给各位叔伯的红利,剩余的大部分都存进了瑞士银行的秘密户头,当然也包括他自己那份。
日积月累下来,已经不是一个小数目。
如今,周锡东弄丢了给财神爷的货,又被警方通缉,急需一笔钱跑路,自然就把主意打到了他头上。
邵辉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对于屋外此起彼伏的枪声一点儿也不意外,也并不慌张。
要说有什么是他没想到的,就是周锡东为了这次行动不惜下血本,花重金请来了专业的雇佣兵。
这些人应该观察了几天,知道白天人少,所以特意选择白天下手,而且是在换班前半个小时,正是大家最放松的时候。
A组的组长徐sir算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听出外面的枪声不对,立即吩咐把车开过来。
程泽看出他的意图,提醒他对方可能是故意逼他们逃跑。
徐sir也想到了这一点,可是实在扛不住对方火力强大,虽然已经向B组求援,但短时间内恐怕赶不及。
如果继续留守,他冒不起那个险。
“你有没有想过,路上的风险也许更大。”
“没办法,只能赌一把。B组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只要跟他们汇合,我们就安全了。”
毕竟这里是HK,没有指挥权,程泽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我留下来拖住他们,替你们争取时间。”
“OK!”
徐sir冲他竖了个大拇指,随即一挥手,招呼其他人撤退。
正当他们要押着邵辉上车时,穆方却挡在了众人面前,“他不能跟你们走。”
“他不走难道留下等死吗?”抓着邵辉手臂的人有些不耐烦。
穆方态度坚决,“我们能保护他。”
“你疯了吧?就你们两个……”
“只要你们引走大部分火力,我们绝对可以撑到救援赶来。”见徐sir还在犹豫,穆方不放弃继续劝说,“这辆车出了门就是个活靶子,他们肯定会死咬不放。要是他们玩狠的,别说保护证人,恐怕你们自身都难保。”
兀自有人不服气,“你吓唬谁呢,这可是最好的防弹车!”
穆方二话不说,直接挥起了拳头,吓得那人连忙退开。
其实他没想打人,那一记重拳落在车窗上,玻璃没碎,但边缘出现了细微的裂痕,“就这点厚度,四百米以内,12.7mm的子弹随便就能击穿,何况你怎么知道对方没有装备RPG之类的重型武器?”
难得他如此声色俱厉,平日里总带着温和笑意的上翘嘴角,也显出了几分肃然,无形中散发出来的强势气场立时震慑全场,没人敢再反对。
徐sir也知道他说得有理,只好同意,“要不要留下几个人帮手?”
程泽插话道:“人越少越好,否则他们不会信。”
“那好吧。”徐sir终于下定决心,“时间有限,不能再耽搁了。你们两个务必保护好证人,我们走。”
一声令下,迅速行动。
众人离开后,程泽和穆方带着邵辉退守到二楼拐角的房间。
程泽负责守住窗口,穆方则守在门边,监视走廊里的动静。
看着他拿着枪全神贯注的样子,邵辉的眼神很是复杂,似有惊讶,又有着迷,几次欲言又止。
穆方没有看他,但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你想说什么?”
邵辉举起手,手铐链条发出哗啦的声响,“能把这个碍手碍脚的东西拿掉吗?反正我也跑不了,说不定还能帮你们一把。”
穆方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
邵辉无奈的笑了,“如果待会要逃跑,他们听到声音就会怀疑,岂不是暴露了你们的计划。”
穆方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的笑容背后暗藏心机,于是随手扯下一块床单,把布条缠绕在手铐上面,“行了,这样就不会发出声音了。”
这法子确实不错,也不知他怎么想到的。
邵辉耸耸肩,再无异议。
外面的枪声果然渐渐稀落下来,看来都去追那辆车了。
但他们依然不敢放松警惕,以这帮人的谨慎,必然会留下人手打扫战场。
通俗的来说,所谓的打扫战场就是灭口。
侧耳细听了一阵,穆方回头对程泽做了几个手势,先是拇指向下,然后伸出两根手指。
程泽看懂了,对方也是两个人,就在楼下。
脚步声很快在楼梯间响起,夹杂着拉动枪栓的声音。
程泽同样用手势向穆方示意,单手握成空拳,竖着上下滑动。
对方有□□,作为杀伤力极大的近战武器,用它来打扫战场最合适不过,反正他们也不打算留活口。
幸好事先有所准备,穆方把门边的立柜推过来抵住门。
但即使这样,也未必能挡住全部子弹,所以他把邵辉推进了射程死角,自己则紧贴墙壁站着。
轰的一声,枪声如预料中响起,密集的子弹如雨点般,有几颗甚至穿透了柜身,打在对面墙上。
对方显然还不放心,想要进来察看情况。
当他们发现门被堵住时,立即判定房里有人,紧接着又开了两枪。
穆方凭枪声判断出对方站立的位置,趁着枪声间隙,隔着门板果断开枪。
只听一声短促的惊呼,中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