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府在明州城东城,府邸占地颇大,前后五进,南北方向的穿堂,东西两边的小跨院,后院的小桥流水,整个府邸建筑不落窠臼。
奇臻臻碧瓦朱甍,宽绰绰罗帏绣成栊,郁巍巍画梁雕栋。
花园里栽种的都是好成活的花草,花园里挖了个池塘,池塘里如今只剩下干枯的残荷。池塘北侧是抄手走廊,廊上铺着青砖,梦夏啧啧:“这才是低调的奢华啊。”
二夫人住在正源堂,给梦夏安排在东跨院,正房、厢房、耳房、倒座都有,四四方方的,在梦夏看来有些古板无趣,但客随主便,梦夏便欢欢喜喜住下。
卓总督知道夫人在落雁山受到惊吓,要去找明州都司剿匪,卓夫人忙拦住他,将梦夏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他。
“山野间常常藏着能人隐士,我估摸着林姑娘是这些隐士的后人,有大本事。素素的事你是知道的,这些年没少折腾,但凡数得上名号的神医都看过,也没什么结果,我请林姑娘来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只盼着满天神佛能看到我的祈求,保佑素素生个孩子。”
卓总督也忍不住叹气,女儿是他们夫妻的心病。这些年亲家虽然没说什么,但每次见面欲言又止的表情,真是什么都说了。原本活泼开朗的女儿一年比一年沉默,如今看着比女婿都显老,早知道女儿比女婿小六岁呐。
“夫人带回来的林姑娘年纪也太小些,怕是没有及笄,就算林姑娘打娘胎里就开始学医,也不过十来年,能学几成本事?”
二夫人也觉得自己草率了,隐隐有些后悔,跟丈夫商量:“要不咱们推说素素出远门了,归期不定,给林姑娘多准备些盘缠银子送走算了!”
卓总督犹豫片刻,道:“也罢,多准备些川资,万不能让林姑娘不满,人家可是咱们家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原本应该留恩人在府多住几日,且好好相交一番,日后甚至可能成为通家之好。但梦夏的出现太突兀了,他忍不住怀疑这一切都是政敌一手策划的,就是为了取得他的信任,好窃取情报。
此时梦夏还不知道主人家已经打算请她走了,还兴致勃勃地在街上逛。
明州粮商多,街上的铺子许多都是粮铺,比起盐商来,粮商的名声似乎好点,其实半斤八两,背地里都是狠角色。与盐商专门卖盐不同,粮商们除了卖大宗粮食,也会卖粮食做成的醋、酱等调味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边酱多,明州人做饭偏咸,饭店也不例外。
坐在二楼临窗位置,这是她最喜欢的位置,可以看清楚烟火人间,看多了对世情更通透。
梦夏喜欢菊花酒,正好明州多菊,有上好的菊花酒供她饮用。
闲尝□□酒,醉唱紫芝谣。
快哉!快哉!
梦夏饮酒把自己饮高兴了,竟然还请了个唱曲的花娘为她唱曲。
那花娘原本以为是哪家的富家公子,想着好生打扮打扮,若是能让哪位公子看上,也算后半生有靠。不成想,请她唱曲的是个女公子,心气泄了一半,忽又提起,若这人是自己哪位恩客未过门的媳妇,来找自己麻烦怎么办?
战战兢兢挪到跟前,行礼后头愈发低垂,得到示意后素手弹琵琶,清越如莺啼的声音唱起《玉蜻蜓》。
梦夏边喝酒边打节拍,听得挺开心,忽然楼下传来打斗声。
“别打了,别打了,两位公子别打了,砸坏小店事小,打坏了身体可就是小店罪过了!”楼下传来掌柜带着哭腔的劝架声。
梦夏懒得搭理纨绔斗殴事件,见花娘停下了,道:“继续唱。”
花娘已经看出来这位就是单纯的想听曲儿,胆子也大了些,抿嘴笑道:“楼下的事,奴担心会波及到姑娘,不如提早离开安生。若姑娘想听奴的曲儿,明日再来也使得。”
见她劝自己,梦夏笑道:“你安心弹你的曲,不妨事。”
花娘见她满不在意,也不再劝,自己只是个卑贱的卖唱伎子,何苦替他人操心。
楼下还在打架,碗碟摔打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实木桌椅打翻在地的声音,咒骂声,讨饶声不绝于耳。楼上的几桌客人想遁走躲开这场祸事,偏偏楼下是“战场”,想不声不响地绕开难度有些大。
梦夏把玩着总督府的令牌,想知道这块令牌究竟值钱不?怀疑这些打红了眼睛的人是不是能认出这块总督府的令牌。
直到楼下传来“掌柜的”的哀嚎声,梦夏下楼发现是店里掌柜被误伤,头部被打到,血流不止,掌柜的已经晕了过去。以梦夏来看,人根本坚持不到郎中过来。
若是那两个纨绔受伤,哪怕打出狗脑子她也不会换。可掌柜的受了这无妄之灾,遇见了不救有违本心。
那两个纨绔还在一旁打斗,丝毫没有误伤人的愧疚。梦夏掏出那枚总督府的令牌,要求两人停手,没想到两人相识一眼,异口同声道:“哪里来的骗子,招摇撞骗到本少爷头上?”
梦夏懒得跟他们废话,一根白练直接将两人绑在一起,动都不能动。
“妖女,你对我们家少爷做了什么,我家老爷是明府知州,还不把我们少爷放开。”
“我家少爷是安抚使的嫡长子,识相的赶紧放了我家少爷。”
两位少爷可不是单打独斗,每人都带着一堆保镖兼打手,这次在店里也是群架,否则就这两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能打多久?
梦夏不想跟他们纠缠,将他们的人一股脑拍晕,转身就要对着掌柜的扎针。
站在旁边的跑堂想要阻止又不敢说,刚才她太凶残了,一言不合就伤人,万一自己惹恼了对方,砍了自己多冤!
梦夏的银针焠着紫金,是当年逍遥子用的,很幸运跟着她两次时空穿梭都没丢落。
那跑堂的见她的针比旁人的长,越发认定她是骗子,想起自己幼年时饿晕在店门口,是掌柜的收留了自己,换上一副就义的表情伸手制止:“宋郎中马上到,不敢牢客人费心。”
语速飞快,生怕说慢了自己没说完就人头落地了。
梦夏道:“他等不及。”
她知道因为自己年纪小,没人相信自己,她只能用事实说话。
话音未落,第一针快,稳,准,已经扎了进去。
三针下去,梦夏捻、压,挑,头上的伤口止了血,吩咐跑堂的:“快去拿你们家最干净的棉布。”
跑堂的目瞪口呆地直勾勾得盯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梦夏呼唤自己才回过神来。
“我这就去。”
其他跑堂的要抬掌柜的进屋躺着,梦夏忙制止:“不可轻易挪动。”
郎中姗姗来迟,见到掌柜的头上的蝴蝶结,不厚道地笑了。
以为梦夏是学徒,还教训道:“处理的很好,只是你毕竟年幼,未出师不能给别人看病,这是规矩。”
梦夏无奈道:“我出师了。”
宋郎中是个胡子花白的干巴瘦老头,一辈子研究医学,道:“胡说,你才多大,药方子都背完了?”
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请宋郎中回来的跑堂赶紧提醒:“宋郎中,还请先为掌柜的诊脉。”
一语惊醒梦中人,宋郎中赶紧给掌柜的诊脉,发现掌柜的虽然昏迷,身体确无大碍,开了药,还戏谑:“给你家掌柜补些红枣就行了。”
做完这些,才像刚发现那些别被打晕的人,惊呼:“这些是什么人?”
那跑堂似乎有点一根筋,义愤填膺道:“都是这些人在店里打架,害得掌柜的至今昏迷。”
宋郎中仔细辨认一番,道:“我看里面怎么有路同知的儿子和悬抚使的儿子?”
梦夏道:“可不就是他们两个,如今痛心疾首的在反思。”
“吾日三省吾身,不错不错!”
忽的街上传来一阵马蹄,众人知道,这是打了小的惹来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