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西清省的人都习惯吃辣椒,石河镇家家户户都会种辣椒。这趁着天晴,家家都在空地上晒辣椒。
史秀才和马秀才都去延兴府乡试去了,两家学堂都暂时放了假,王嫂子给梦夏送酒时还说:“也不知道先生回来后学堂还开不开?”
梦夏请王嫂子进堂屋坐,冲了壶茶,倒水给王嫂子:“镇上离县城也不算远,县城启蒙的学堂肯定不少。”
王嫂子三两口喝光了杯里的茶水,道:“小石头太小,送到县城我不放心,再说吧。我看你院里晒得辣椒不错,回头给我点种子。”
梦夏笑着答应了:“现在就给你。”起身到杂物间拿来一个纸包给王嫂子。
王嫂子走后,梦夏往酒坛子里加了不少药材,这地方湿气重,她往里面添的都是除湿的药材,每天小酌一杯能排出体内湿毒。
听到店里一阵嘈杂声,不等梦夏出去,就见柳泽领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进来。
梦夏认出这人是柳家那个堂哥,忙让了坐,等柳泽确认这是承认到哪一步了。
柳泽上来就道:“堂哥现在是镖师了,威风的很,咱们今天为堂哥庆祝庆祝。”
梦夏笑道:“我这就去王嫂子家订酒,再上肉铺买两斤肉,中午你和堂哥好好喝点儿。”
柳家堂哥的爷爷和柳泽的爷爷是兄弟,堂哥在家排行老三,下面还有四个弟弟,不过七兄弟最后只活了两个,他哥哥和父亲都被抓去打仗了,现在也只剩他自己了。
“别让弟妹忙了,咱哥俩好好坐这儿说说话就行。我看你身体没以前那么弱了,好好,这样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堂哥叫柳三石,长的魁梧,如今看着比记忆里更会人情世故。
人家这么说,梦夏不能真的这么做,道声忙就出门置办东西去了。
柳三石道:“树挪死,人挪活。看你们这样就知道日子过得不错,比以前在族里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强多了。”
柳泽道:“我们也是运道好,遇上了贵人,贵人看不上这样小地方的产业,又舍不得放下,就留下我们看店,不比哥哥你,挣几年辛苦银子,自己开个铺子,子孙后代都不受累。”
柳泽敢这么说也是因为柳三石不在本地,他落户在别处,几次走镖路过石河镇,能碰上柳泽也是巧合。若他在镇上打听起来也不怕,柳泽咬死了是为贵人干活,别人也不知道底细,他总不会去衙门查地契。
柳三石也觉得这不能是堂弟的产业,都是一起长大的,谁不了解谁,他若真有这本事也不是到如今才发达。他是信了柳泽运道好的话,同时也嫉妒,自己怎么就遇不上这种贵人呢?
“哎,这世道,吃得饱,过得好才是真的,其他都是狗屁。”柳三石以为柳泽卖身给贵人做家仆,不然人家怎么会放心把这么大的产业交给他们夫妻看管呢?想到这儿,又觉得自己好歹是良民,比卖给人做奴强。堂弟两口子必定是过不下去了才卖给人做奴仆的,自己这当哥哥的不能在人伤口上撒盐。
柳泽不知道他脑补了这么多东西,只道:“能活下来都是万幸,当初我们两口子倒在路上,真以为挺不过去了,哪想到有今天。”他模糊了“遇贵人”的过程,含糊道。
两人聊着,梦夏拎着一块猪肝和一块肥嘟嘟的猪肉回来,打过招呼进厨房忙活。
柳三石道:“弟妹看着也比以前结实,你们好好过,再生俩大胖小子,你爹妈在下头也高兴。”
柳泽问:“咱族人都回乡了?”
柳三石道:“当时那情况你也知道,朝廷让咱们返乡,出来这么远,谁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返乡路上遇上现在镖局的兄弟,见我体格好就招揽我,我回去也没亲兄热弟的,光棍儿一个,去哪儿不是去,听说镖局吃的好,我就跟着走了。镖局在青川府,府城不给分地,镖局的弟兄给我在附近村子找了块儿地落了户籍,地也给他族兄种着,一年给我足够的嚼用就行。”
柳泽道:“青川府可是好地方,那儿可有盐。”
柳三石对这个避而不谈,只说他在府城住在镖局里,吃喝都是镖局管,走镖挣得银子也会置办成货物来回倒卖,倒是挣了不少钱。
“走镖挣钱,就是太危险,尤其是南边的镖,遇上绿林兄弟还好说,给咱们镖局几分薄面,若是遇上打残的兵匪,那真是真刀真枪的干,能活着就是命大。”饭桌上柳三石感叹。
梦夏准备的熘肝尖,回锅肉,闷茄子,竹笋炒肉,外加一大碗海带冬瓜汤。
柳三石吃了一口,眼前一亮,夸道:“弟妹好手艺。”
梦夏保持人设,笑笑不说话。
原身以前因为嫁个病秧子,心里苦,不爱说话,见谁都低着头,在熟人面前想要改变也得一步一步来。
柳泽给梦夏夹菜,对柳三石说:“走镖这么危险,你干几年就歇手吧,什么也没命重要。”
柳三石笑道:“等我攒够娶媳妇儿的银子,我就不干了。老子还没留个后呢,断香火的事儿不能干。”
柳泽张嘴就是瞎话:“那是,大夫说我们俩前些年身体亏狠了,好好养养才能要孩子,不然你现在就能见着你侄子。”
哪儿就你侄子了?
梦夏强忍住才没当场掀他的台,柳泽气定神闲替她盛汤,梦夏笑眯眯地夹了一筷子猪肝给他。
柳泽不喜欢吃心肝肺之类的,面对梦夏夹过来的猪肝,混着一大口米饭送进嘴里,嚼了两下赶紧咽下去。
柳三石只觉得这是两口子感情好,越发下定决心早日娶媳妇儿。
瞧瞧人家这日子,有滋有味,新衣裳穿着,猪肉吃着,就算给人做奴仆又怎样?
柳三石只是途经石河镇,住在码头那边的客栈,吃罢饭就离开了。等人走后,柳泽狗腿地赶紧收拾碗筷桌椅,还不忘给梦夏砌一壶茶。
“你倒是越来越‘本真’了!”梦夏道。
柳泽笑得像四月的天:“都是媳妇儿教导有方。”
“哼。”
每个人都有多个面孔,对待不同的人展示不同的自己。两人不熟的时候,相互扶持相互防备,都表现的像个战士。很长时间两人关系疏离,百年岁月磨砺,梦夏不是个热情的人,复杂的娱乐圈侵染,柳泽也不是容易对人打开心扉的小绵羊。
可能是那个生病的夜晚,也可能是某个朝阳初升的清晨,更可能是最初睁眼时那个慌乱的下午,一道倩影进入眼帘,留在心底。他愿意变得坦诚,只要她能感受到他的内心的欣喜,他愿意逗她笑,让她每天开心快了。
余生很长,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互相了解,余生很短,他们只能一起度过这短短的几十年。
梦夏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被美色所诱,面对柳泽的靠近,内心的愉悦不能忽视。
这种因对方牵动心弦的新奇体验,太容易让人上瘾。
“我明天要紫荆、海棠。”
屋内传来的声音让柳泽心花怒放,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回答的声音极为响亮:“好嘞。”
……
八月金桂飘香,李村有十来棵桂树,长得极好,镇上很多人带着箩去李村摘桂花,做桂花糕,泡桂花酒,蒸桂花米饭。
王嫂子摘了两箩筐,送了梦夏半箩筐:“今天你没去,没瞧着热闹,杨嫂子的妹子跟人钻了树林,好多人都看见了,这回可有的闹了。”
这妹子说的是她的大姑子,前头订了亲,男人被征走了,这么些年也没个说法,杨家想退婚,男方是崔家的,人多势众,人家不肯退,杨家也没办法,拖着拖着杨姑娘今年都二十三了,整个石河镇没有不知道的。都知道崔家不厚道,可也没人给她伸张正义。
梦夏心说,不管怎么说,这姑娘够胆。
“知道是谁吗?”梦夏问。若这个男人有良心,杨姑娘熬过这几年,以后日子就不难过,若是这个男人软弱无能,杨姑娘这辈子就算是毁了。
王嫂子不屑道:“不是镇上的,亏得崔家没娶她过门。”
梦夏淡淡道:“她是个可怜的。”
王嫂子道:“她可怜?那么多寡妇都守得住,她受不住?这就是命,她就是个淫、荡的贱、货,你可怜她才是糊涂。”
梦夏道:“朝廷鼓励寡妇再嫁的。”
王嫂子啐道:“她是寡妇吗?人寡妇再嫁还得给丈夫守一年孝呢,谁敢说她男人死了!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替她说话。”
梦夏没纠结这个问题,接着问:“那她会怎样?”
王嫂子道:“我看你是真傻了,这样的人留着不够丢人的,影响一家子婚嫁,杨家只要不糊涂就知道要么把她卖到脏地方,要么出家做姑子。崔家可不是好惹的。”
听得梦夏浑身发冷:“那个男人呢?”
王嫂子道:“看情况了,那男人的家族要是愿意保他,赔崔家点银子也能了事,要是家族不愿意保他,估计得除族,不管哪种,都娶不到好媳妇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