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王嫂子找了三户人家佃她的地,每户佃二十亩,其中两户都是这次给她家种水稻的人。这六十亩都是水田,上好的良田,跟三家订了契约,盖了手印,等这回的水稻进仓,地就算佃给对方了。剩下五十五亩地,有三十亩是旱地,租给了镇上后来迁来的一户。这家人迁来的晚,好地都被分走了,分到他家的都是撂荒多年的生地。梦夏这三十亩虽然是旱地,却是熟地,不用养。
多年战乱人口锐减,如果往偏远点儿的村子走,大块无人田土很多,甚至有的镇为了吸引人口会给更多的地。
可石河镇不是那种情况,石河镇守着码头,靠近府城、县城,地理位置好,很多人看的明白愿意迁来,所以石河镇上的空房子很快就住上了人。
镇上的土地已经没有了,后来迁来的人,分的地都在附近村子,有分在杨树村的,有分在洞井村的,还有分在李村的,这三个村子挨着石河镇,来镇上做工也方便。
六月初八,里正嫁孙女,史秀才儿子娶媳妇,街上的人都会给两家道喜,在史家吃喜宴。
史家在石河镇也不是独门独户,人虽然没有崔、马、王那么多,也有两百多口子人,再加上他秀才公的身份,婚礼格外热闹。
史秀才是书肆的大客户,柳泽专门备了一份礼给送去。
“哟!这就急着巴上去了,也不瞧瞧人家什么身份,看不看得上你这外来户?”杨嫂子那张嘴,还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厌。
梦夏懒得和这种人打嘴仗,抄起门后的顶门棍在她跟前耍了一套棍法,每一棍都打在她身旁,却没一棍打在她身上,最后一棍停在她脸前一寸,对早就出来却不敢拦的杨掌柜警告道:“她要是再乱说话,我就不客气了。”
自己媳妇那张嘴是什么样,杨掌柜不是不知道,可泼辣的媳妇有泼辣的好处,一再放纵下成了今天这幅样子。
杨掌柜忙道:“都是街里街坊,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就是嘴不好,心不坏,日后一定改,一定改。”
杨嫂子两口子是典型的欺软怕硬,平日里杨嫂子东家长西家短得乱嚼舌根,成日里撒泼,也不见他出来说公道话。
“杨掌柜记得就好,不然下次这棍子就不知道会敲在哪儿了!”梦夏眯着眼睛,面容冷峻,反身回了家。
“没想到柳家的这么厉害啊!”
“可不是,没见杨家媳妇都傻那儿了。”
看热闹的人哪儿都不缺,杨掌柜黑着脸把杨嫂子拽回去,看热闹的人见当事人都走了,更加肆无忌惮。
“杨家媳妇又得挨打了吧?”
“她那样的,一天打三顿都不屈。”
“感情不是你媳妇。”
“柳家媳妇也太厉害了,不就是一点口角嘛,至于提脚上棒的吗?”
“就是,女人呐,还是温柔点好,太厉害的哪个男人也不喜欢。”
“看她到现在都没开怀,说不定就是不得男人喜欢。”
“不是说要守孝吗?”
“她说守孝就守孝,谁知道是不是不能生。”
“这么漂亮不能生,可真是命不好。”得,直接就给盖棺定论了。
“杨树村嫁过来的那个小媳妇,怀上了,槐花婶子高兴的要去奶奶庙还愿。”
“我当初就说奶奶庙灵验,多少不生的媳妇在奶奶庙求子,回来都怀上了。”
王嫂子现在酒铺门口,嚷了一句:“都吃饱撑得没事做,在背后说人,小心柳家妹子出来一人给你们一棍子。”她跟柳家做了这么久的邻居,柳家两口子人都不错,大方知理不爱计较,相处起来很舒服。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又没说你,用得着你在这儿打抱不平。”
众人这么嘟囔,到底还是散了。她们打心眼里是真的怕了梦夏那棍子,万一惹怒了母夜叉,真打她们一顿,丢人的可是自己。
……
史秀才家准备的喜宴上肉菜不少,帮厨是镇上人,原本家里没有田,要佃别人的田,靠给别人做喜宴为生。这次朝廷新立,他家也分到了田,做饭的手艺也没放下,只要谁家做喜宴请他,他都去。
柳史秀才请亲朋不少是其他乡镇的,好些都是童生秀才,柳泽把礼带到就要走,史秀才不同意,非让他留下热闹。
跟柳泽一桌的都是其他铺子的掌柜,大家在酒桌上推杯换盏,边喝边聊。
齐掌柜是开脚力行的,码头上不少扛活儿的人都是他雇佣的,这位看上去也很别的掌柜不一样,一脸凶相,皮肤黑黝黝的,说话粗声粗气,嗓门儿大。
杂货铺是夫妻店,掌柜对齐掌柜拱手道:“齐爷,这次我家的货是瓷器,麻烦你跟下面的小子说一声,稳当点儿。”
齐掌柜豪爽道:“没问题。还不知道这位是?”
见齐掌柜看过来,柳泽道:“我是去年才迁来的,承蒙街坊邻居照应,在街上开了家书肆,齐爷叫我柳泽就好。”
柳泽跟街上的几位掌柜都熟了,码头上的人却是一个也不认识。能在码头上立住脚的都是狠角色,不能轻易得罪。
“哈哈,柳兄弟是读书人,跟我们这些粗人就是不一样。”齐掌柜道。
书——很大程度上代表了阶级。
柳泽端起酒杯,道:“史秀才那样的人物才是读书人,我敬诸位一杯。”
齐掌柜道:“我家小子都随我,见了书本就瞌睡,没出息的东西,不如许掌柜,听说你家小子过了童子试,恭喜恭喜啊!”
许掌柜家里是开布庄的,儿子争气他心里高兴,嘴上还是谦虚道:“他小子运气好,勉强过了童子试,府试就现了形了。”
迎宾客栈的崔掌柜道:“他才多大啊,日后总有打马游街那天。”
这种场合,只要没有深仇大恨,都是商业胡吹。崔掌柜姓崔,跟镇上崔姓人家没关系,他的东家是府城大户楚员外。
“不敢想,他只要能当上秀才公,我就心满意足了。”许掌柜笑着碰了一杯酒。
“今年是壬酉年,八月份举行乡试,崔掌柜生意兴隆啊!”药店的秦大夫道。
崔掌柜道:“船行才是真行,我们不行。”
“听说了没,府城的张员外回来了,雇的是武威镖局的镖师,在南边遇上……了,家丁和镖师死了好几个,财物也被劫走不少,太太直接吓傻了。”杂货铺的王掌柜把自己听来的消息告诉酒桌上的人。
其他人将目光对准齐掌柜,想从他这儿核实消息,就见齐掌柜放下酒杯缓缓道:“张员外确实回来了,不过人家的家丁小厮都用不完,根本不让咱们靠近,大户人家的女眷捂得严实,咱们远远地看不真切。”
柳泽暗道:还真是个粗中有细的人物,话说的滴水不漏,既不怕今日酒桌上的话传出去惹了张员外,也没有生硬地拒绝让众人尴尬。
酒桌上的人都不是蠢得,知道自己冒失了,纷纷打着哈哈把这话题岔过去。
许掌柜道:“南边大部分都安定下来的,龚州的棉布已经能运过来了。”
崔掌柜:“白城的铜矿都拿下来了,朝廷要铸新币,听说用的就是白城铜。”
“赫,那白城岂不是特别富裕,随便扣下一块就是钱?”王掌柜道。
许掌柜道:“才不是呢,听说那地方没有好田,种下的庄稼都不长。”
王掌柜一脸可惜:“也是,土地才能长庄稼,铜疙瘩上怎么长!”
酒宴一直从傍晚吃到月上柳梢,史秀才的儿子挨桌敬酒,这群大老爷们儿荤段子频出,说的小伙子脸都红了。
史方俞是个二十的大小伙子,读书天分上不如弟弟,二月份县试没过,史秀才觉得这年纪不能再拖了,就订了里正家的孙女。他是个憨厚的,对男女之事很是懵懂,春宫图这样的画册都是昨天晚上父亲黑着脸塞给他的。见大家拿这事儿打趣自己,越发连话都不会说了。
柳泽回到家的时候一身酒气,梦夏捂着鼻子道:“这是喝了多少酒啊?”说着就进厨房给他端醒酒汤。
柳泽谢过道:“没喝多少,酒都让我撒身上了。”接过醒酒汤,一口气喝了下去,道,“王嫂子家的酒看着度数不高,后劲儿还挺大。”
“王嫂子的太爷爷当年可是在老窖酒厂学的艺,后来回乡传下这门手艺。”见他还清醒,知道他是真没喝多。
柳泽问:“还有热水吗?这一身酒味儿真难受。”
梦夏道:“厨房里还有,你自己舀吧。”
柳泽湿漉漉的眼睛盯着梦夏,耍赖道:“我头晕,难受。”说着就去拉梦夏的手,仗着喝酒了。把脑袋靠在梦夏胳膊上撒娇,“你摸摸我脑袋都是热的,可不舒服了。”
梦夏好笑道:“刚才还说自己没喝多呢,你这反口也太快了吧。”
柳泽赖皮道:“喝多的从来不承认自己喝得多。”
梦夏被他磨缠得不行,正要推他去厨房,就见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清瘦的身躯猛地压过来,脸颊感觉到一片湿润。
趁她没反应过来,柳泽松开抓着梦夏的手,弹簧一样冲到厨房。
“呸,登徒子!”
嘴上骂着,脸颊一阵发烫。
除了青春时代对男同学的朦胧好感,她在感情上一直是空白的,活了这么些年男女之情一直离她十分遥远。
她对刘泽也不是那么无动于衷,只是她怕,怕这个世界终结后,她会带着爱他的心孤独地活下去。情感最霸道不讲理,从来不是想忘就能忘的。
可让她拒绝柳泽,把他推给别人,她想想就堵得慌。
这大概就是人类自私的天性吧!
越想越睡不着,坐起身把窗户推开,盯着月亮发呆。
第二天难得的赖床了,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从窗子往外看,柳泽正在院子里打扫,见他没事儿人一样,梦夏觉得只有自己苦恼太傻了。气冲冲起来,收拾妥当后,径直走到厨房,一个眼峰都不给他。
柳泽笑嘻嘻在她背后喊:“煮的白粥,炒的茄子,西红柿洗好了在木盆里。”
梦夏拿青盐渍牙,漱了口,端着粥在饭桌上吃。柳泽洗净手,也端着粥和薄饼坐到梦夏对面,见梦夏不理他,就自己一个人在那说笑话,那架势,非得把梦夏说乐了不可。
梦夏吃完了,柳泽按住她挨着碗边的手:“我来洗碗。”
梦夏傲娇道:“还不放手。”
柳泽笑道:“放,放,娘子都说话了,我哪能不放手啊。”
“哼,谁是你娘子。”
柳泽笑得更开心了:“嘿嘿,整个石河镇都知道你是我娘子。”
“你,那是权宜之计,你懂不懂。”
柳泽道:“都盖了戳的,咱们还有定情信物呢!”
想到那根银簪子,梦夏就觉得悔,当时怎么就猪油蒙了心,收了他的簪子呢?
柳泽还笑呵呵道:“我天天晚上梦到娘子,梦见我在参加跨年晚会,你坐在台下举着我的牌子,笑得可好看了。还梦见咱俩去郊外放风筝,两个风筝缠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还有……诶,你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我还梦见咱俩这样那样呢!
证据都在晾衣绳上摆着呢!
柳泽在梦夏面前越来越没脸没皮,时不时偷亲,性格也越来越二。
“你别得寸进尺啊!”
梦夏像个纸老虎,看上去凶巴巴的,完全是色厉内荏。柳泽透过现象看本质,发现她真的没嘴上说的那么排斥,越发肆无忌惮。
月底开始收稻谷,当初梦夏说要在稻田里养鱼,也有人跟风养的,不过大家都怕养不活,跟风的人家也不敢放很多鱼苗,倒是误打误撞都养成了。鱼不大,没多少肉,至少要到晚稻成熟才能卖出价,梦夏干脆直接把鱼卖给佃她田的人,她要的也不多,只要晚稻收割时卖鱼所得的一半价钱,以后佃户在水田里养的鱼跟她没有丝毫关系。
这么多米她也吃不了,留了一半收进地窖,剩下的一半卖给了米铺。
石河镇这边的夏秋两季特别爱下雨,刚种上晚稻,雨就淅沥沥下个不停。绵绵细雨,顺着屋檐往下流,气温是降下来了,可浑身湿哒哒的也不好受。
因为八月份要府试,不少学子提前赶往延兴府,石河镇的渡口这些日子没少挣钱。这几天却赶上下雨,艄公不开船,很多赶考的学子留在石河镇,三家客栈都住满了。
除了客栈,也有人家把自家房子收拾出来租给赶考的秀才,有些家境一般的秀才也愿意选择住这样的房子,毕竟便宜。
除此之外,镇上的衙役也多了起来,学政是官员评级的重要部分,若是本县的秀才考中举人的名次多了,证明他教化有功,是政绩,所以抽调不少衙役到石河镇,防止意外情况发生。
崔二牛之流就算自己不长眼,族中长辈也会拘束着他,严防他惹麻烦。
镇上读书人多了,书肆的生意直线上升。
别看它是一家镇上的书肆,因为梦夏这个外挂,书的种类比县城都丰富。史书还好,那些诗词之类的书简直卖到脱销。
雨过天晴后,架子上空了一半,书肆里的折扇更是一把不剩。
两大坛子银子整整齐齐堆在屋里,柳泽笑完后担心道:“咱们把这么多银子放家不安全吧,万一有江洋大盗摸进来,杀人劫财怎么办?”说完柳泽只觉得后背冷飕飕的,好像江洋大盗就在背后一样。
梦夏道:“少自己吓自己,江洋大盗不去县城、府城抢那些大户,跑咱们这小镇子上抢这两坛子银子?他抢了能跑的动吗?”这坛子死沉死沉,抬着走都费劲。
柳泽笑了:“那也得把这两坛子银子藏起来,财不露白。”
梦夏道:“这银子剩不下,估计全得给了关庸。”
柳泽不舍地摸摸坛子肚:“买书真费钱。”
梦夏吐槽:“瞧你那肉痛的样,守财奴。”
柳泽理直气壮来一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偷不抢,喜欢银子不丢人。”
俩人斗着嘴,下午柳泽出门砍竹子,回来送了梦夏一捧花。
梦夏嘴硬道:“这都是什么啊,一点都不好看。”
柳泽把花插进花瓶里,摆在厅堂:“你闻闻,可香了。”
晚饭梦夏做了排骨粉,浇上辣椒油,撒上芝麻和芫荽,让人食欲大开,柳泽特别不要脸道:“还是娘子知道心疼我,砍了一下午竹子,需要补补。”
“喵喵……”小猫西西如今已经有两只手掌那样大了,闻着香味叫个不停。
梦夏弯下身子,揉着它的脑袋哄道:“乖西西,这个你不能吃,一会儿为你小鱼干。”
柳泽用幽怨的语气委屈道:“你对我从来没有对西西这么温柔。”
梦夏白了他一眼:“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怎么能演呢?”
柳泽骄傲道:“演戏,我是专业的。”
“喵喵……”西西锲而不舍。
梦夏去厨房给西西拿了小鱼干喂它,才能安稳地坐下来吃饭。
柳泽道:“有了西西,咱家还真没老鼠了。”
梦夏:“所以养它比养你有用多了,你凭什么嫌弃它地位比你高?”
柳泽:“……我能跟你生孩子。”糟糕,心里话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