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路上,形单影只的人最容易遇到危险,饿急眼的人,心底的恶念很容易无限放大,为了活着丢弃作为人的道德底线。
路边的死尸不少只剩残骸,没人掩埋,暴露在旷野中,天上的秃鹫,地上的鬣狗时不时跑来饱餐一顿。
路上遇上的逃荒者脸上只剩下麻木,好像下一刻就会倒在地上,再起不来。
人间炼狱,大抵如此了。
“咱们悄悄跟着,别太近也别太远。”梦夏对柳泽说。这拨人不是原身同村的人,梦夏有秘密不能让人发现,就这么不远不近跟着最好。
这拨人里青壮很少,看来和原身村子经历差不多,身强力壮的男人不一定被哪支队伍抓走了。小女孩也不多,应该是被家人换了粮食,年幼的孩子基本没有,古代孩子夭亡率本来就高,再遇上这样的年景,熬下来的少之又少。
路上没人说话,都攒着体力往前挪步。
太阳马上落山了,不远处是个荒了的村子,大家都快了几步,想看看前面村子能否有遗漏下来的粮食。
村子里有三五十户人家,都是茅草房,围着房屋的篱笆早就倒了,能带走的全带走了,屋子里只剩下带不走的箱子板床。
“别跟他们抢,咱们最后进。”梦夏小声道。
除了梦夏还有两家人也没着急往前走,一家是对老夫妻带着个瘦成柴火棍儿的孩子,一家是五口之家,但家庭成员只剩老弱妇孺。
那对老夫妻中的老头先开口道:“我们腿脚慢,和族人走散了,他们也是这种情况。”
口音和原身相差不大,应该是同乡,柳泽按照之前对好的词说:“我们是石头岭的,也和族人走散了。”
再多的没人肯说,还不如省点力气明天赶路。
等别人选好过夜的屋子后,梦夏拉着柳泽选了村口一处房子,保存还算完好,离那一大族的人有些距离,晚上万一有什么不对不易被包抄,好逃走。
在屋子四周做了简单的警报装置,只要有人靠近就会响铃,做好这些,梦夏对柳泽道:“晚上睡觉警醒些,这里可不是和平年代。给,这是我从厨房找到的,一人一半。”
红薯生的也能吃,不过不是厨房捡的,而是她空间里的存货。这家的厨房别说红薯了,连根草都没有。她在厨房就找到一个缺了一半的碗,往里倒上水给柳泽:“这是给你喝的,可不是给你洗脸的。”
她发现柳泽有点洁癖,心态也没从现代社会完全转换过来。
这家除了杂物间,有两间茅草屋,正好一人一间。回到自己房间,梦夏就把红薯扔进空间,拿出牛奶和肉包子这种神奇的组合。
她的身体太弱了,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看上去面黄肌瘦,内里也败坏的够呛。这种身体根本练不了功夫,不好好养回来,寿数也会受影响。
吃饱后吞下一丸九花玉露丸改善身体,又从空间里搬出气垫床,裹上被子睡觉。
屋外她也做了预警,一旦有情况她能迅速收回床和被子,拿出军刀应敌。
天光微亮,梦夏收起床和被子,绕着小院跑起来。
她得快点恢复体能。
不愧是九花玉露丸,补神健体,五脏受损的部位已经好转,只剩下营养不良需要慢慢往回养。
柳泽听见动静也起来跟着跑,原本他就喜欢健身,现在弱鸡一样的小身板儿看着真难受。柳泽那副身子本就体弱,多跑两步就喘不上气,无奈只能放弃。梦夏跑够了,又走了两圈才慢慢停下来。
从厨房出来又递给他两块红薯:“趁别人没出来赶紧吃。”说完从地上抓一把土往脸上抹。
再次踏上逃荒路时,梦夏专门数了一下人数,一个没少,还好没遇上最坏的情况。路上和另外两支人马遇上,有个大婶儿饿的受不了,吃土涨死了。大家连眼泪都流不出来,这一路吃土胀死的数都数不过来,眼泪早就干了。
“哐!哐!哐!”一队马车迎面而来,马车上是粮食,所有人蜂拥而上连举刀的护卫都不怕,直到跑在最前面的人被护卫捅死,涌出的鲜血才止住后来人的脚步。
“我家老爷慈善,给你们指条活路。六到十岁的小丫头换半袋粮食,十岁以上的丫头换一袋粮食,周正的小媳妇也能换粮食啊!”
“小子,小子能换粮食不?”有人急忙问。
他身边的妇人蓬头垢面,鸡爪一样的手死死拽住他:“当家的,不能卖,不能卖啊!”
妇人的哭号惹出男人的泪,可男人一动不动等着人家回话。
那人眼中不屑的目光打量着男人,抬抬眼道:“小子如果比我这车轮高就能换粮。”
男人问都不问能换多少就咬牙道:“我换。”
妇人红了眼,紧紧搂着怀里的孩子,状若疯癫:“换我吧,我跟你走,不要换我的栓子!不要换我的栓子!”
“你,你敢动我栓子试试,老娘跟你拼命!”
“娘,娘!别卖我,爹,别卖我,我不吃东西了,我不吃了……”
男人流着泪把孩子从妇人怀里拽出来,妇人拼命扭打,男人也不还手,把孩子推给收孩子的,拖住妇人道:“栓子卖了他还能活,跟着咱们逃荒,不知道哪天就死路上了。”
“栓子,恨就恨爹吧,下辈子千万别投在咱家了。”
周围压抑的哭声一片,柳泽死死攥着梦夏的手腕,泪流不止。
“听话,到了老爷那边就有吃的了。”
“爹,我不去,我不去。”
“老爷,老爷,能买我不,别看我年纪大,我,我能干活。求你了,半袋粮食,半袋就行,我孙子快饿死了,你行行好,行行好啊!”
“老头,你可以卖了你家孙子,到了我们手上,你孙子就有东西吃了。”
“老东西,上一边去。老爷看看,我这闺女十四了,长的可俊了,别看现在干巴,都是饿的,吃两天饱饭就好了。老爷,我闺女可是黄花大闺女,能不能多换点儿粮?”
那人嗤笑道:“一袋粮,爱换不换。”
“我闺女已经大了,马上都能嫁人了,一袋粮也太少了。”
“嫌少?嫌少你就留着,贱命一条,一袋粮还嫌少,滚滚滚!”
哭爹喊娘的声音不绝于耳,骨肉分离的惨剧几乎发生在每个家庭。不多会儿,马车上的粮食已经变成了人,多是年纪小的女孩儿,个别几个年轻媳妇眼神空洞,像是只剩下一副躯壳。
有粮的人迅速靠拢在一起,生怕被没粮的人抢去。
“那是什么?”柳泽见换了粮的人从粮袋里挖出土黄色碎末状的东西就往嘴里搁,这种粮食他从没见过。
梦夏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道:“糠。”
柳泽瞪大了眼睛,惊道:“这东西能吃?”
梦夏肯定地说:“能。”
见他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梦夏道:“这世道人命不值钱,你得快点适应。只要能填进肚子吃不死人的,都是好东西,路上你也见过吃土吃死的,饿急了吃人的都有。”
柳泽悄声道:“咱们一会儿跟着车轮印子走也许能找到大城,到那儿碰碰运气吧。”
梦夏看了他一眼,道:“还不算笨。”
不少人的选择和他们一样,沿着车痕和马蹄印走,太阳下山前,总算见到高达数丈的城墙,城墙上的士兵既不威武也不雄壮,那站姿跟城里混混没有两样。
城门关着,比他们来得早的流民三五一堆坐在城外空地上。
柳泽跟来得早的人打听好了情况,回来对梦夏说:“城里每天放一次粮,那粥煮的跟水一样,不顶饱。”
不等两人商量好是走是留,就听见有人喊:“……打过来了,快逃!”
梦夏抓住柳泽,三五下爬到周围最大的树上。
幸亏昨天吃了九花玉露丸。
柳泽定了定神,见下面的人乱成一锅粥,被裹挟着往前走的,被冲散的,被冲撞到地上踩死的……
“我们不逃吗?”
梦夏靠着树干坐好,心里不住地夸自己反应快,听见柳泽的问题,反问他:“往哪逃?这是乱世,哪儿都一样。”
柳泽猛地睁大眼睛,指着城门方向大叫:“开城门了,城里的人也在逃。”
梦夏抓住因为情绪不稳差点掉下去的柳泽,道:“逃跑多正常啊。你我身无余财,怕什么,就是土匪来了也顶多拉着咱们入伙。”
这话纯属安慰,土匪杀人不眨眼,真遇上只有奋力一搏,不过前路也不安全,梦夏打算看看来的这伙子人是不是结束乱世的人。从原身记事起就天下大乱,到处是兵祸,听原身母亲说都乱了几十年了,老百姓都习惯了。打来打去,总要有人一统江山,结束乱世的。这一路逃,遇上的散兵游勇好几拨,有跟城墙上穿的一样的,她推测弃城而逃的这方没少吃败仗。所以,打过来的那一方有可能是最后的胜利者。
只要天下太平了,开国的皇帝一般都会休养生息,老百姓就有好日子过了。
梦夏的淡定安抚住了他,他紧紧抱住树干道:“听你的,咱们等等看。你以前是学体育的吧,身手真灵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