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妖既灭,三人竟又于不远处寻到了方才那只通身雪白唯尾尖一点黑的奇怪兔子。
顾承渊已知这兔子古怪,便也不再追其疾行。这兔子却也不再遮掩,便干脆为三人引起路来。只是所行之处无不设置陷阱阻碍,所遇妖物自堪堪化形的牛蛇之流至实力强横的鼠鹿之辈一应俱全。然寻常妖物又怎能敌过真仙实力,一路所行虽缓,却也无一妖得以近身。
及待三人行至山顶,赤乌已然高悬于顶。那兔子任务已了,便连蹬几步消失于洞府之前。
这洞府却也算不得什么洞府,不过几间竹屋依山而建,门前以翠竹圈了个半大不小的庭院,院门之上以行草书“鹿蜀府”三字,却终归是只得其形而不得其髓。
想来这山中气候也并不适宜翠竹生长。那充做院墙的排排翠竹细瘦枯黄,似是堪堪站立此处已耗尽了全部气力,更遑论繁茂葱郁。
清泽三人行至院外,并不需要费力探查,只需立于摇曳的竹门之前便可将院内情形一览无余。
一身着黄衫的高瘦汉子正同一身着赤红长袍的矮壮汉子正于廊下对坐手谈,几侧暖炉温着一壶清茗,正氤氲着缕缕淡香。
清冶却是忽地轻笑一声,不甚客气地一掌推开了摇摇欲坠的院门,长腿微抬几步便行至二人案前。
“抱歉,打扰了二位会客。只是此间燥热,小徒又实在体虚,这才不请自来失了礼数,还望二位见谅。”清冶一番话说的甚为平淡,似毫无有闯人府邸之之自觉。话音稍顿,清冶不待回答再度开口,语气中仍带了十足的漫不经心。
“今日叨扰乃为求宝,一求鹿蜀之尾,二求玄龟之壳,盼二位能忍痛割爱,成全贫道。”
廊下对坐的二人却对清冶视而未见充耳不闻,只嗤笑一声便自顾自地闲谈起来。
“鹿兄啊,现下人族当真有趣,只两个牛鼻子带个小崽子,便敢闯我杻阳山,开口还要你我舍身,怕不是嫌命长了不成?”
那赤红长袍的汉子闻言亦嗤笑一声,颇为赞同地附和道:“何止?你我明明于此品茗手谈,他却言我俩于此待客,想来是有些疯魔罢。”
清冶遭此挤兑却也不恼,反而笑意更甚,眼底写满了不屑与讥讽。
“阿渊,来看看这附庸风雅的二位究竟何处漏了马脚!”
顾承渊听闻师尊所召,疾行几步至清冶身侧,先将二人仔细观察一番,这才郑重其事地答了问题。
“禀师尊,此案非为手谈所取方案,而是饮茶所备长案,此为其一。再观案周虽只两只蒲团,廊下主位却存些许尘土,当为客人足底所留,此为其二。又见长案主位侧有隐约圆形水痕,当是客人饮茶后茶盏所致,此为其三。由此三者,可见二位方才应与一尊贵客人同饮,只是客人走的匆忙,二位也未及善后,便为我三人所扰。”
清冶原意只是考他一考,未料团子竟如此细致入微,心下对小徒弟愈发爱重。因此也不避讳,将小徒弟捞在怀中,对着白嫩的脸颊便亲了一口,口中还不忘两声夸赞,直臊得团子自耳根红向了脚底,将脸埋进清冶怀中再不肯出来。
师徒二人此番师慈徒孝旁若无人,廊下二妖心内却不似表面那般沉稳。暗中眼神几度流转,二妖已然定下了破局之法。
只见那赤袍矮子忽地身形剧长,眨眼间便已现了原身,化作缸口粗细的赤红巨龟,短脖向上高高扬起,碗大的血口中便发出穿云裂石的判木之音。一时间案几爆裂屋舍坍塌,似乎整个山峰皆在随之震颤。
若遇寻常凡人修士,闻听如此凶兽怒吼,只怕要将血脉迸裂。然清冶却不急于退避,只转身将团子交于不知何时跟近的清泽怀中,轻抚团子发顶,交代一句“看仔细些!”,这才不疾不徐地转了身去。
却说清冶甫一转身,周身气场陡然变化,再不复平日懒散倦怠。灵气迅速汇聚化做无形罡风环绕周身,清冶手指凌空而握,一直翠玉长箫已然持于掌中。
碧箫微点,灵流便化万千利刃斩向了意欲偷袭的那虎身马首的妖物鹿蜀周身。殷红的液体与雪色马耳一并飞略向远方,只余一阵凄厉的谣音。
眼见挚友受伤,那玄龟嘶鸣越发尖利,音波夹着妖力似万千羽箭,追风逐电地向着三人席卷。
长箫却在此刻呜然而起,袅袅余音织起细密的网,将那无尽箭矢融化其间,倏忽却又玉壶流转,化了硕大荆棘罗网,缠入敌人四肢百骸,直叫其无处可逃,无力反抗。
那玄龟得龟壳所护,虽被伤及头尾四肢,却仍可奋力一搏。反观那妖物鹿蜀,原已被削去了耳朵,此刻更遭灵网缠绕。丝丝灵网似水蛭入体,贪婪地吸取妖灵为己所用,纵使如何实力强横。此刻也全然没了半分再战之力。
眼见挚友重伤濒死,玄龟正欲殊死一搏,却未料得一阵刺目白光自挚友身体迸发而出。
此番变故众人皆是始料未及,清冶却是反应极快,左掌凌空轻抓,一条赤尾已然握于掌中。右掌执箫微划,一道无形屏障将三人牢牢护于其后。
耀目的白光裹携着妖灵,于剧烈的震颤中将杻阳山夷做平原。竟是那妖物鹿蜀为救挚友一命,于死前生生捏爆了自己的妖丹。
尘土飞扬、沙石崩溅。及待尘埃落定,三人面前早已不见了玄龟踪影。
目标已失,清冶却也不急搜寻,只轻挥袍袖,放出几只蹁跹的灵蝶,便转身走向身后二人。
杻阳山既已崩裂,三人便也不必费力下山,便一路缓行悠闲地返回了映月镇。
世间虽有桑田沧海之说,然人族寿短,却也无人可亲眼得见。却说此番杻阳山转瞬便遭夷平,实在乃是平生仅见,是以虽平日里鲜少有凡人踏足于此,消息却也似生了翅膀般传入镇的角角落落。
时隐原便以贩卖消息为生,又如何得不到这世人皆知的消息?因此只需稍加推论,时隐便晓个中因果,便也早早立于客栈门前迎候三人归来。
杻阳山毕竟离镇中有些路程,三人虽是一路缓行,脚下毕竟也用了些缩地成寸的功夫。因此约摸用了两炷香的时间,三人已回到了映月镇。
入镇之时正是华灯初上,人们正出了家门三三两两聚于一处讨论今日杻阳山之变,因而较往常也是热闹了许多。
映月镇中从来不缺修者,三人不愿引出麻烦,便也不做停留,径直回了那听风客栈。
方入巷口,便见一紫衫公子扭着腰肢颇为夸张的迎上前来,不是时隐又是何人?
将人引回客房之内,时隐也不再遮掩,直接切入主题,便连语速也较平日快了许多。
“杻阳山之变可是三位所为?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怎的好好一座山,说塌便塌了呢?”
清冶正算着时辰给顾承渊喂药,听着时隐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着实聒噪,便给清泽甩了个眼神,将麻烦推给了自家师兄。
清泽本就喜静,又居上位多年,鲜少有事需要他亲自解释,因此一时间也不知该从何讲起。
时隐心中虽然好奇,却也不敢真的在这人界至尊的面前放肆。因此只得按下心内焦灼,静候回音。清泽沉吟了半晌,终是给了句不咸不淡的答案:“鹿蜀自爆波及杻阳山,玄龟重伤遁逃妖界。”
时隐眼见清泽面无表情地说出了如此的惊世之语,不由惊得瞠目结舌,也再顾不得自己苦苦维持的文雅形象。
半晌,时隐才似找回了舌头,磕磕绊绊地开口确认:“鹿蜀?麒麟族三大护法之首?自爆?”
清冶方将备好的蜜饯塞入小徒弟口中,便听闻时隐较平日里似升高了八个调的尖锐声音直刺鼓膜。剑眉微锁,清冶颇为不悦地白了对方一眼,语气中也带了些不善的意味。
“鹿蜀如何?便是麒麟王亲临,今日也叫他有来无回。若非这妖物坏我好事,今日又如何能叫那玄龟逃了去!”
时隐既然开门做生意,又将着生意搭理的红红火火,自然是既有能力又有手腕的,此刻虽闻清冶语气不善,时隐却也丝毫不恼,只凭借方才的只言片语便推出了事之始末。虽不知这三人找玄龟究竟何意,却也是心念一动,主意便也浮上心头。
哗地展开手中折扇,时隐甚为忸怩作态地摇了起来,虽端出了翩翩公子的派头,却终究更似那青楼楚馆的倌儿多些。
“二位莫急!若是那玄龟当真遁逃妖界,此事却也不难。”
清冶闻言终于来了兴致,拉了小徒弟坐于茶案之前,与时隐相对而坐,这才开了缓缓
口:“哦?愿闻其详。”
时隐却忽然卖起关子,只将面前一盘颇为精致的茶店推至顾承渊面前,便也不再言语,只眼中含笑地看着清冶。
“所求为何?”原本端坐榻边的清泽确实忽地开了口,语气中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莫名地叫人不敢放肆。
时隐这才笑弯了一双桃花眼,手中扇子也摇得越发频繁。
“妖族即乱,在下无力回天,却也不愿做覆巢之卵,因此想着同二位讨个庇佑。若妖界不幸当真起了战火,盼二位能护我听风客栈一方净土。”
清泽闻言却似毫不在意,也不回答,反而问了句不甚相关之语:“昨夜之诺?”
时隐心中暗骂清泽老奸巨猾,面上却堆满笑容,连声应道:“那是自然!若得仙君庇佑,昨日之诺理应一笔勾销,一笔勾销!”
“成交。”薄唇微启吐出二字,清泽再不言语,只静待时隐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