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 第17章 第十六章

不同于人界盛景，魔界此刻正值深夜。启魔池中赤红的池水正滔滔汩汩地绕过重重宫墙，不疾不徐的汇入了护城河中。看过案上最后一本军报，挥手屏退洒扫侍女，擎宇顺势倚靠软榻之上，手指不自觉地按向眉心。轻呼出一口浊气，擎宇微抬左手，手掌张合之间，六界堪舆图已于半空缓现。右手并指为笔于图中轻点，便有流光闪烁连结。魔尊赤眸微眯，心中已隐约有了计较。

正待再次细观舆图，却忽察殿内魔息隐动。阖眸微感，此乃……四将传送符阵！

合掌成拳敛了舆图，随手抄过案几上的一本奏章。擎宇也不抬眸，只斜倚软榻懒洋洋朝符阵显现方向开口，“如何？”

“尊上，神荼城分浊事毕，臣回都复命”

蜚嵇叩首揖礼，却依旧顶着擎予衾模样。擎宇颇有些不适，轻咳一声侧过头去不再看他。

“嗯。”挥手去了蜚嵇幻化，魔力微托对方起身。擎宇似有些漫不经心地问：“边境如何？”

蜚嵇却立时明白了擎宇所问，略略压低声音答了：“禀尊上，确有进展。”

擎宇动作一顿，自软榻中坐起，将手中奏章随手搁在案上，弹指设下一道结界。

“你且道来。”

蜚嵇这才放下心来，却是向案几前略行两步，“噗通”一声又跪下身来。

“尊上，臣有罪！”

擎宇心内已有猜测，却不急点破，任凭蜚嵇继续告罪。

“罪臣辜负尊上嘱托，方至神荼城便为召燮识破了身份。”蜚嵇将额头重重嗑在地上，却未感到丝毫痛楚。

竟是擎宇使了魔力拦了蜚嵇自伤。

“召燮幻化之术已然登峰造极，况你四魔又常常聚于一处，简单幻化之术又如何能瞒过他。若此番他当真未察觉你之身份，他的位置怕也该换魔来坐了。”

似觉坐得有些累了，擎宇以肘支首半靠于软榻一侧，一手却驱了结界，目光却落向蜚嵇现身的符阵阵眼处。

“今日着实有些热闹啊，召燮！”

来人是位白衣褐发的俊郎青年，身形颀长却不瘦弱，颊边又生两颗浅淡酒窝，天生便是一幅笑颜。只一双眸子生得异色，一只如浅潭湖波，一只如火山炽熔。一笑之下，平白地生出了些许邪魅。

“尊上，老蜚，我可是来送礼的！”

“我这一路可打了不少喷嚏。老蜚，你是不是在和尊上讲我坏话？”

来人嘴上一刻不闲，手中动作也毫不逊色。大剌剌地将手中挣扎不断地稚子丢在擎宇案前，在角落寻了把椅子拖来，一屁股便坐在了蜚嵇身侧，又开始摆弄起擎宇案上的笔砚。

擎宇却对他如此失礼行径不甚在意，只抬眸看了一眼仍在地上挣扎的幼童，随口问了句：“哪来的小东西？还是个混血。”

召燮却是嘿嘿一笑，眸中尽是狡黠。

“尊上，这是我新收的儿子，特地带来给尊上掌掌眼！”

擎宇只撇他一眼，弹指解了稚子的禁言。

挣扎的稚子憋了一路，甫一开口便是对召燮及其亲族的一串问候。

“你个异眸的竖子阉人王八蛋！有本事松开小爷，小爷定抽得你哭爹喊娘叫爷爷！唔……”

召燮倏地跳下椅子伸手堵了这串的喋喋不休的问候，这才摸摸后脑讪讪笑道：“这小子还没来得及调教……”

擎宇也不看他，略使魔力托起了依旧跪于案前的蜚嵇。

“若无事可禀，便领了你的便宜儿子回去罢。”

蜚嵇顺势而起，见擎宇赶人也不搭言，立于一旁兴致盎然地看此人笑话。

召燮却不是随随便便能赶走的主。此人的面皮约么比城墙还要厚上一些，向来不知尴尬为何物。因此，此人装作未听懂般浑不在意地笑了半刻，便突然切入了正题。

“说了我是来送礼的，礼还未送，我怎么能走呢！”

“尊上，老蜚可同您祥报了朱厌之祸始末？”

擎宇睨他一眼并不答言，只抄过刚刚置于案上的奏章细细看了起来。

蜚嵇也学着擎宇模样睨他一眼，略带些挖苦地答他：“召燮将军来的巧，我正要禀明尊上，您就带着儿子掌眼来了。”

召燮捶他一记，抬脚将椅子踹远了些，又将还在挣扎的幼童直接拎到了擎宇案上。

“没说正好！”

“尊上，这小子名唤鄢阜漓，便是从朱厌之祸中活下来的。”

擎宇闻言终是抬眸仔细打量了案上稚子一番。召燮见状得意洋洋地憨笑了半晌，也不等旁人开口，便学起人界说书先生来，自顾自地讲起了来龙去脉。

魔族自古便奉行弱肉强食。大凡魔力低微的，多半落入大魔口中成了吃食养分，即便侥幸存活，也每日战战兢兢，活得朝不保夕。

然自尊上登位，三条禁令施的雷厉、行的铁血。许多大魔虽无甚表现，但心中却很是怨怼。因此也时常有些偷掠小魔幼魔之事发生。

魔兽朱厌虽可勉强算做大魔之列，然实力却实在平平，因此隐居神荼城外人魔交界的小次山中，并未曾发现有过偷掠行径。然而事情便坏在这臭小子家里。

这臭小子名唤鄢阜漓，乃十六卫之一鄢嘉与一人族女子所生。鄢嘉为与那人族女子相守，便也定居于人魔交界的小次山中。朱厌甫一被魔打扰，心中极为不悦，却自知实力不敌，只得改换了洞府，搬至小次山深处，许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

许是因着多年积怨难平，朱厌竟冲下洞府袭击了鄢嘉。原本凭鄢嘉实力，朱厌是万不敢偷袭于他的。然神魔之战前日，朱厌不知怎的狂性大发魔力暴涨，突然冲入鄢嘉家中，当着鄢嘉之面生撕了他的妻子，而后又与鄢嘉交战数百回合。交战之时，朱厌魔力竟一直呈爆涨之势，丝毫不见疲累损耗。鄢嘉力战不敌，只得于死前以传送符阵将幼子送出，这才保下了这臭小子性命。

小次山中陡生异变，我四魔本欲同去探看，却闻来报神荼城中也生异变。

原来，朱厌与鄢嘉交战之际，神荼城中竟有数十大魔被瞬时抽干了魔力。城中一时间流言四起，我等只得分头行动。

然未待我与老蜚出城，朱厌已寻踪而至，于传送阵法消散处大肆屠戮，我与老蜚赶到之时，已有数百余大魔罹难，而朱厌却有越战越盛之势。我四魔本欲合力将其诛杀，却只堪堪与其打做平手。正当我等鏖战之际，却突遭神弩偷袭。我等躲闪之时，竟叫朱厌与那神弩手一同逃了去。

我等商议后决定让老蜚速回晟魔城报与尊上，我三魔再分三路追查朱厌踪迹，却未料老蜚途中出事，神魔战火再起。我等无暇再顾及朱厌之事，朱厌便自此失了踪迹。

此次老蜚化身长公主模样往神荼城一行，明为分浊实为暗查。又叫我识破了身份于暗中助力，倒真找到些亲历的幸存之魔，大致还原了当日情形。老蜚急着报与尊上因此先行，待老蜚走后，我又亲去小次山查探，这才捉住了正祭拜父母的阜漓，自其口中又得了些线索。

原来，阜漓平日常在小次山疯跑耍闹。朱厌发狂前日，阜漓曾见一背生四翅的大蛇于山中疾行，想来便是妖物鸣蛇。稚子年幼耐不住好奇，一路跟到了朱厌藏身之洞府，这才想起父亲叮嘱，一路逃回家中。然朱厌此等魔兽，又怎会发觉不到小小稚子行踪，又如何会暴露自己藏身之所？因此不久，便生了朱厌之祸。

半晌静谧，殿内二魔难得未似往日般嫌弃召燮废话连篇，皆沉浸于沉思之间。

擎宇在脑中将来龙去脉仔细梳理几遍，忽的伸手一指，将案几上的稚子送出了殿去。

“蜚嵇。”

开口唤回仍在沉吟的下属，擎宇曲指点了点桌案上不知何时写好的素纸。

“这几处你亲去查探，结果只需报与本座。”

蜚嵇回神将纸双手捧过，仔细默了几遍，这才贴身藏好，略有迟疑地问道：“尊上，人族那边……”

擎宇却未看他，抬手招了召燮近前，却似不甚在意般随口答了蜚嵇。

“本座已有安排。”

“召燮，你往妖界一行，去查探有无鸣蛇与朱厌踪迹。”

虽在吩咐，擎宇手中动作却片刻未停。

只见擎宇随手抓过案角一把黑白相间的棋子，掌中魔力翻滚涌动，带着棋子在掌中噼啪作响。二魔却似早已司空见惯，未有半分惊疑不解，只各立案几一侧耐心等侯。

未及半盏茶的功夫，擎宇撤了魔力，将掌中棋子尽数倾在案上。不待擎宇开口，二魔便将案棋子各自抓了一半仔细收了起来。

那小小棋子竟化成了一座座传送符阵！

“若有消息随时报我。”

擎宇顿了顿，想想又叮嘱一句：“此事干系重大，背后必有推手。你二魔途中若遇险境，无需恋战护己为上。”

蜚嵇、召燮面色肃正，皆知此行凶险异常，然此刻得了君王体恤，心中又暗涌丝丝暖意。

二魔领命揖礼正待告辞，召燮却忽的想起了自己那便宜得来的儿子。

召燮正欲出言相托，盼擎宇能将其照看些时日，便闻尊上开了金口。

“你那便宜儿子便暂留宫中，本座自会请名师教导，断不会亏待于他。”

既得此承诺，召燮终于放下心来，与蜚嵇二魔向擎宇深揖一礼，不再啰嗦，转身迈入传送阵法，与蜚嵇一道消失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