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 第11章 第十章

自清冶真人出关，乐萦峰似乎也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巍峨、高耸、无人问津。然时光总似平静水面下暗潮汹涌的漩涡，悄无声息地酝酿着巨大的改变。

最初发现改变的是那从来无忧无虑的团子。

顾承渊的生活从日日追着三位长辈疯跑变成了忙碌有序的修行之路，原本占据了每日大半精力的药浴时间愈来愈短，药方似乎也颇为变化莫测。直至在夏日里的某一天，师尊与师伯带着满身血污却欢喜而归。其后不久，团子那孱弱苍白的肉身竟可脱离日日药浴的折磨，甚至越发强健起来。

终于有一日，顾承渊得了巫大长老首肯，填平了那片充斥着痛苦回忆的药池，在上面开辟了一片不大不小的花圃，种植了许多只在巫长老书中所绘的奇异花草。

成长就是这样自然而然的发生。修炼、演乐、识毒、习武，偶尔与其他弟子共坐聆音阁听教，稚嫩的团子就这样抽条成了略显纤细的少年。

清泽与清冶自然是乐得见到团子这般的变化的，然二人亦明白雏鸟终究要走出雄鹰的羽翼才能振翅翱翔。因此，顾承渊终于在十一岁时迎来了第一次没有长辈护持的下山历练。

其实所谓没有长辈护持，无非是没有五位长老相随罢了。顾承渊年纪虽小，但身为清冶真人的亲传弟子，辈分却是极大的。五峰之中与其同辈的亲传弟子也不过二三十人，其中年岁最小的业已到了而立之年。而此番历练，正是这位清堰长老门下方及而立的小师兄带队而往。

说起这位承壁师兄，乃是清堰长老关门弟子，亦是清堰长老亲子。清堰一百六十三岁方才喜得麟儿，自然宠爱非常。因此三峰弟子所得所见之天材地宝向来不计成本的奉于此子面前，是以性子养的也娇纵了些。万幸承壁根骨上佳，又得其父倾囊相授，因此早早入了出窍期，得了个修界第一公子的美誉。

好在这位第一公子的脾性虽说差了些，却是有些真才实学在身上的，办起事来也还算牢靠。又因此次任务着实无甚难度，地点又恰在山门之下，想来也出不得什么岔子，清冶便也就勉强放心将顾承渊交予了对方照拂。

山脚的村落名唤望仙村，村长是位面目慈善的白苒老者。远远见一行仙君顺九万天梯骑鹤而来，便早早于村口率村民迎候。

“恭迎仙君驾临！”

但承壁却不是谦虚有礼之人，骄傲的青年看待凡人与蝼蚁无二，并不打算给予半分回应。

同行弟子虽有年纪稍长礼数周全者，却终究矮了辈分，不好越俎代庖，便由得气氛这般尴尬下来。

好在那白苒村长却是位阅人无数的，日日生活在仙山脚下，什么脾性的仙长也见过些。此位领队虽有些倨傲，无非就是少说多做，多陪些笑脸也就罢了。

因此这白苒村长竟当真神色如常，丝毫未有被驳了脸面的不悦，依旧堆了满脸笑容，亲自引着一众仙君到了那出了问题的祖祠之前。

不需众人发问，白苒村长已颇为自觉地将此间情形一一道来。

“诸位仙君，此处便是我村中祖祠，祖祠之北便是村中故人的安息之所。七日前村中有一长者亡故，家中子嗣便将其安置此处以待今日安葬，未料四日前子夜，棺中故人竟忽地起了尸来，径直向村西侧密林而去。其家小辈不敢阻拦，只得待到白日再去寻找，然而时至今日仍未寻得啊。”

说及此处，村长不由地顿了话音摇首叹息两声，这才又缓缓开口。

“若只因村中丢了一具走尸原也不敢劳动各位仙长，只是半月之内，方圆百里的村镇之中已丢失走尸七十八具，无一寻回啊。”

闻及此处，承壁却是剑眉横竖。“如此之多？为何此时才报？”

那村长猛遭一句抢白，嗫嚅了半晌不曾吭出声来：“这……这……”

承壁自是不愿听其托词，便只冷冷扫他一眼，声音也愈发冷肃。“烦请引路，带我等往密林一探。”

这白髯村长闻言却是浑身一僵，面上更显难色，口中尽是推脱。“这……老朽实在年迈，经不起这般跋涉。不如……我为诸君寻位村中壮年，以做向导如何？”

承壁仍是毫无动摇，一双冷眸盯视老者，似要看透其皮下灵魂。“无需跋涉，我等飞舟可载人而行，门下弟子也自会将你护得周全。”

言毕不待村长回答，侧首便向身旁弟子吩咐道：“灵延，看顾村长。”

那唤做灵延的年轻弟子颇为踏实稳妥，得了命令也不多言，只默默将村长请上承壁所召飞舟，便当真仔细将对方扶上飞舟。

顾承渊跟随众弟子登上飞舟，便欲寻一静处稍坐，却忽的被一只大手拎住了后领。正是承壁。

顾承渊极为不解，双眸圆睁正待发问，却遭对方屈指轻敲在额头，只闻得一句轻飘飘的“跟紧我”便再无下文。

承壁既不肯解释，顾承渊也不好多问，只得放下心中疑问，寸步不离的乖乖跟于师兄身后。

这一路自旭日高悬直走到金乌半沉，隐约已能看到林中有一深棕色的巨大无顶建筑，形状亦是十分诡异。若是随风轻嗅，依稀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气味。离那建筑愈近，那白髯村长却是忽然发起抖来，若非灵延搀扶，此刻怕早已是瘫做一团了。

飞舟体量硕大，实在无法进入密林，一行人便只得在林边停驻修整。那抖如筛糠的白髯村长已然在飞舟降于地面的瞬间昏死过去，此刻呼吸平稳，只是睡得不算香甜。

承壁面色不善地瞥他一眼，却也无法同他计较，只吩咐灵延同另一名年轻弟子在林外稍待，看顾好这体弱的老者，便携一众弟子向那林中建筑而去。

甫一入林，承渊便觉周遭冷肃异常，鼻间充斥着草叶腐朽的味道，间或还有丝丝腥臭随风而散。

承壁似是察觉到了身旁少年的不安，一只修长有力的温热大手拉住了少年被冷汗浸湿的手掌。那感觉并不同于师尊师伯手掌的踏实宽厚，也不同于巫爷爷手掌的饱经沧桑，只充斥着少年人炽热的生命力，却莫名让人感到心安。

林中树木并不浓密，多是些松柏杨柳，间或也有些叫不出名字的巨树，似地心长出的一柄柄利刃直穿云霄，因此显得分外压抑。

一行人不敢有丝毫松懈，一路谨慎而行，好在一路无惊无险，不多时倒也平安到达那古怪的建筑之前。

“这是……”看着眼前奇怪的建筑，承壁仍是有些难以置信。

“聚灵阵！”顾承渊脱口而出的三个字彻底肯定了众人心中猜测。这古怪丑陋的巨大无顶建筑竟是以掌门清冶所设的聚灵阵建成。此间村民竟能将这天下第一阵建成如此不堪入目的模样，也难怪众人如此错愕。

想来掌门当年应是以几根枯枝于此处设阵，经年累月灵气聚集，枯枝受灵气滋养，复苏长成了参天大树。当地村民见枯枝成材，以为神迹，便就地取材仿了道馆模样，将这几棵巨树围了起来，只是这巨树越长越高，于是这围墙也越围越高，这才有了此般模样。

几名弟子忍不住低声讨论，竟真将原委猜了个大概。承壁虽未开口，却也神色怪异地与顾承渊对视一眼，眼神中也难得带了些少年人的活泼玩味。

“嗯……”然而承壁终究没有忘记此行目的，轻咳一声提醒众人收神敛气，两两一队速速将此建筑探查清楚。

众人纷纷收起玩笑心思，领命入了这奇怪的建筑。顾承渊原也欲入内探查，却又被这冷面师兄拎了衣领，因此也只得立于师兄身侧等待。

“轰隆！”刺目的白色火光伴随着巨大声响自林外爆燃，赤色火焰如同狩猎中的巨蛇铺天盖地般向众人席卷而来。

“当心！”一道高耸的水幕裹携着凌厉的灵力呼啸而至，瞬时阻挡了烈焰的攻击。只是那火蛇当真来势汹汹，便是如同承壁这般翘楚，也不由得出了满头冷汗。众弟子见此情形更是慌了神色，登时便四下逃窜不知如何应对。

“诸位莫慌！”稚嫩的声音似一道冷泉冲醒了众人慌乱的思绪。顾承渊不敢稍顿，只一股脑地将任务派给众人。“灵非、灵如！助师兄抵挡火势，其余师侄同我一道向云杉方向寻找出口！”

“师兄，烦劳多撑片刻！”看着承壁额头不断渗出的豆大冷汗与手背爆起的青筋，顾承渊明白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太多。

“休要啰嗦，仔细性命！”承壁自是无暇分神，顾承渊却在这句冰冷的叮嘱中听出些别扭的关心。唇角微勾，承渊也不再犹豫，转身便带人冲进身后那奇怪的木质建筑中。

掌门清泽少时便以乐阵双绝而名冠天下，不足而立便登却人界仙门之首。顾承渊自幼受教于清泽清冶二人，于乐理及阵法之道已非常人所能及。何况此阵乃清泽亲设，顾承渊自然通晓其中细节。此阵粗看虽无大错，但云杉混于其中却经不起推敲。此林之间环境湿热，并不适宜云杉生长，且林中只此一棵云杉，想来并非师伯当年设阵时随手取用的树枝，而是其后有心之人重新移栽。既是故意，当得一线生机。

“找到了！”云杉树下响起了灵尚因欣喜若狂而有些颤抖的声音，那云杉的树洞之内终究给众人带来了一线生机。不待顾承渊吩咐，早有性急的弟子入内查探。

“小师叔，这里是条地道，空间极大，不知通向何方！”

时不我待，稚嫩的少年已做出此行第一个决定：“速速入洞！两两一组探明洞内情形，我去接应师兄，灵白、灵毅留守洞口，待我等入洞便即刻封闭入口！”

“是！”异口同声的应答在洞内回荡，此刻少年已经不再稚嫩，只是领袖稍显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