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 第1章 楔子

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似纠缠进魂魄的深处。

连并着魂魄一起吞噬。

“汝醒了。”

无际的黑暗深处传来了一缕缥缈的声音，幽远，冰冷，却是我听到的第一个声音。

“此为混沌。”那声音逐渐向我靠近，可我看不到他。

直到，一根修长的物体触到我的脸颊，我心中忽然闪过这物体的名字，手指，是这声音的手指，他在抚摸我。

他冰冷干燥的指节划过我的额角，又划过我的眼睛，最终停在了我的嘴角，轻轻地摩挲着我的下巴。我虽看不到他，却能感知他的愉悦，他的脸上一定挂着笑意。不知过了多久，他揉了揉我杂乱的头发，将我抱在怀中，以指为梳，仔细地为我束起头发。他的呼吸缓慢悠长，一下一下打在我的发顶，痒痒的。然后，我听到他的声音从我的发顶传来，不再幽远冰冷，反而亲近温暖，极其动听。“汝乃吾之气息所化，生而有慧，吾已孤身许久，汝若愿意，便唤吾兄长，留下来罢。”

我的眼中只有黑暗，无际的黑暗，我想看到他，想看他的样貌，想看他的眼睛，于是，我伸出双手，想像他“看”我一样，看看他。他似明白我心中所想，一双缺乏温度的纤细的手掌将我伸在黑暗中的手紧紧握住，那一刻，我觉得那只冰冷的手无比炽热，炽热的简直要点燃我奔涌的血液。我抬起头，努力地向着他的方向“看”去，第一次发出了属于我的声音，“兄长！”

“嗤。”静寂的黑暗中，他发出一丝轻笑，那一瞬间，我似在混沌之中看见了光芒。

“盘古，汝名盘古可好？”他轻声唤着我的名字，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盘古，这两字藏着他的温柔，是我在混沌中听到的最美妙的声音。

“盘古，”他轻轻笑了起来，牵着我的手，又一次将我拉进怀中，我将头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他均匀喷在我发丝上的鼻息。他语气微微一顿，似带着些许悲凉，“汝，可愿在这里陪着吾，直到永远？”

“我愿意！”

这三个字似有了意志一般从我口中脱出，似乎生怕晚上一刻，他便会改了主意，自此消失不见。

他却揉了揉我的头发，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那时，于我而言，与他相伴，便是我唯一心念。

我不知在混沌中过了多久。

因为时间于我们而言并没有任何意义。

永远有多长，我并不知道。

于我而言，除了兄长，混沌中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兄长，从未改变分毫。兄长喜欢用睡眠打发漫长的时间，睡醒了，便将我抱在怀中，与我说话，为我束发。直到我终于长的比兄长更高更大，兄长再也不能将我抱在怀中。于是，我便伏在兄长的膝头，仍旧赖着他，央着他一遍又一遍地讲述混沌。

慢慢地，我开始觉得无聊。我不愿再听混沌，央着兄长讲些旁的来听，却只得到了兄长的一声叹息。

兄长再也不为我讲述混沌了。

兄长醒来的唯一一件事，只剩为我束发。

直到有一天，我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黑暗，到处都是黑暗。

一切都是混沌。

我恨黑暗。

我恨混沌。

甚至，我恨兄长。

连兄长也是黑暗的。

我从未见过兄长的样子。

我渴望光。

渴望见到光芒中的兄长。

渴望其他生命。

渴望其他故事。

于是，我爆发了，我怒吼着质问兄长，“你为什么不多造些生命？为什么不造些人？为什么不造一束光？为什么这里只有黑暗？为什么这里只有混沌？为什么这里只有你和我？”

兄长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以为兄长永远也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叹了口气，又一次用冰冷的手摩挲了我的下巴，这一次，我能感受他的手在颤抖。他的声音似又变得幽远:“汝既渴望生命，便亲自去创造生命罢。”

他踮起脚，随后伸出那双缺乏温度的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他顿了顿，手指划过我的额角，又划过我的眼睛，停在我的嘴角。明明他手中的温度从来未曾改变，我却觉得从他手指传来了阵阵寒意，似要凝固我的血液。他依然没有说话，只是用纤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摊开我的手掌，将一柄格外沉重不知从何而来的长斧放在我的掌中。

“兄长，兄长……”我心中涌起一阵不安，我大声地呼唤兄长。

但兄长没有回答，只是转身默默地离开，留下了一声幽远的叹息。

混沌，一切都是混沌，我受够了混沌！我的胸中骤然燃起怒火，似翻滚的岩浆，点燃我的四肢百骸。我恨黑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憎恨黑暗，我一定，一定要看见光芒中的兄长！我要和兄长共同创造光明中的生命！

“呵啊！”我用尽全身气力，奋力将手中长斧挥向四方。

一瞬间，我隐约地听到了一声闷哼，似还带着些许解脱的轻笑，随后便是□□被利器撕裂的声音。

未及我听得仔细，混沌便迅速崩塌，轻而清的东西越飘越高，变成了天，重而浊的东西越沉越低，变成了地。

但四周仍是黑暗，依旧没有光。

我脚撑着地，手支着天。

我大声呼唤兄长，想让兄长看看这天地，这混沌以外的东西，可兄长也再没有回答我。

一万八千年，时间对我来说，终于有了意义。我终于耗尽心力，迎来了生命的终结，迎来了我的“永远”。我再也支不住天，再也撑不住地。

我倒下了，我还是没能等到兄长的回答。

我终于明白了，兄长再也不会回答我了。

因为我亲手，劈开了兄长的身体。

兄长，混沌。

我的身体化为万物，化为高山，化为溪水，化为风雨，化为土壤……

我的双眼化为日月，化为了我梦寐以求的，光芒。

我的魂魄化为四极，替我的身体撑起了天地。

我的心脏……

我再也见不到我的兄长了。

忽忆某刻兄长同我闲谈，

无故套及孤独。

孤独不能相互抵消，

一个人的孤独最终会变成两个人的孤独，

直到这样的孤独将他们杀死，

或者有一个人愿意开辟新天地，

有一个人愿意给故事一个新的开端。

而吾

如今便是这新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