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 第1章 “你不适合做我的丈夫了。”

1

“医生，请你如实告诉我，我还有多长时间呢？”

“很抱歉林女士，一切都好的话，您还有一年时间……”

“这样啊……”

“谢谢医生。”

我接过诊断书，如我来时那般独自离开。

奇怪的是，我一点也不崩溃，一点也不难过，很平静。

甚至有种终于如此的感觉。

我笑了笑，我才36岁，就可以如此平静地面对死亡。

明明我有丈夫，有儿子和女儿……

明明很多人都羡慕我。

他们总是说：“林昭，你的命真好。”

“林昭，你怎么还不知足？”

“林昭，你真幸福……”

但我也曾许多次听见他们在讥讽：

“她真可怜……”

手机铃声响起，是我的女儿江妙。

她的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不耐烦：“妈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快饿死了！”

即使看不见她的脸，我也能想象出她的神情。

是烦躁的，刻薄的，无语的……

我一如既往地温柔回她，但心却在下沉：“妈妈马上就回家。”

2

今天是周六，江妙此刻正躺在沙发上打游戏，见我回家，她头也不抬。

“妙妙，你哥哥呢？”

江妙“啧”了一声：“哥哥出去玩了，中午不在家吃饭。”

“妙妙，妈妈不是一直跟你说不要长时间打游戏吗？”

“这样对眼睛不好……听话……”

我的话还没说话，江妙突地一下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回了卧室。

我抿紧唇，给儿子打了个电话。

嘟……

嘟……

我打了三遍，没有人接，我有些担心，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林昭，什么事？”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我极为熟悉的冷淡的声音。

“老公，你能打通小却的电话吗？”

“他没有接我的电话，我有些担心……”

“好。”电话挂断。

不到一分钟，江廷回了消息：

“小却在跟朋友一起吃饭。”

短短一句话我看了很久。

原来，小却不是没听见，只是不想理我这个母亲。

我做错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我想了太久太久。

3

晚上，我拿着诊断书在沙发独坐了许久，江廷说今晚有应酬会晚到家一小时。

而现在已经过了12点。

我的头隐隐作痛，就在我无意识地攥紧头顶的发时，钥匙插孔的声音从大门处传来。

江廷回来了。

我把所有的痛苦掩盖下去。

江廷在玄关换鞋，我接过他胳膊上搭着的西装外套。

浑身酒气的男人俯身搂住了我，低头吻来：

“林昭，你好香。”

他灼热的呼吸缠上我的脖颈。

我推开了他。

夫妻多年，我自然明白江廷的意思。

我很少拒绝江廷的索求，几乎没有。

因此此时江廷讶异地看过来：“怎么了？”

“我有点不舒服……”

“明天记得去医院看看。”

说完，他揉着眉心去厨房喝醒酒汤。

刚刚那句话，是他对我全部的关心。

江廷从厨房出来看我还站在原地：“早点休息吧……不是不舒服？”

话落他向卧室走去，走了两步，他转身问：“你手里的单子是什么？”

不知不觉间，手里的诊断书已被我攥得皱成一团。

明明我早就打算好要把这件事告诉江廷的，可不知为何我说的却是另一句话。

“老公，你明天陪我去医院检查好吗？”

高大的男人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道：“明天有个项目要跟进，林昭，我没有时间。”

“检查结果出来了告诉我。”

他没有丝毫取舍的过程，我，总是被他优先放弃的那一个。

我笑了笑，揉成一团的诊断书被我随意地抛进了垃圾桶。

从江廷身边经过时，他拉住了我。

他的眉头蹙起，是他感觉不耐的征兆：

“如果你一定要我陪着，我可以把下午的会议推了。”

“你不用这样。”

“我怎样了？”我不解地看着江廷。

他肯定道：“你在生气。”

我再次笑了，甚至笑出了声，不是在笑江廷，而是在笑我自己。

我笑我自己把江廷惯成了什么样，让他连我丁点的脾气都容忍不了。

我摇了摇头：“老公，我们睡觉吧。”

4

周一，我送江却和江妙上学。

车厢内静得可怕，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的一双儿女冷漠至此。

车停在校园门口，江妙先进了学校，江却还留在车里。

“小却，怎么了？”

十四岁的少年将额发一丝不苟地梳至脑后，露出和他父亲如出一辙的冷酷的眉眼。

“周三的家长会还是你来吗？”

我点点头。

少年听完“啧”了一声，转头下车了。

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整个上半身俯在方向盘上，头痛欲裂。

缓了好一会儿，我将包里随身带着的药片服下，痛苦还未缓解，我收到了江廷的信息。

“今晚加班，不用准备我的晚餐。”

我回了个“好”，一如之前的太多次。

柔顺、听话、乖巧，这是江廷向我求婚时对我的评价。

“林昭，你很适合做我的妻子。”

当时，我以为这是江廷独一无二的告白，后来才明白这是江廷跟我在一起全部的原因。

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适合。

5

回到家，阿姨已经打扫完屋子准备离开。

她看了我一眼，似乎被我吓到：“太太，您身体不舒服吗？”

“您的脸色好苍白……”

我怔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挽起一个笑来：

“应该是没有休息好。”

“没事儿，阿姨你先走吧。”

阿姨担忧地看着我，临走前嘱咐：“要不让先生陪您去看看吧……”

阿姨走后，偌大的家里只剩我一个人，我走到全身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然觉得好陌生。

“她”看起来没有一丝神采，眸光暗淡，面无表情。

被高价护肤品保养的肌肤看起来是那么年轻，可是“她”的灵魂却好像融入了尘埃里。

脸色惨白，像鬼一样。

我被自己吓到了，一刻不停地拿出手机翻着相册，翻了好久好久。

真的好久……

在指尖划过无数张江廷、江却和江妙的照片后，我终于找到了唯一一张我二十多岁的照片。

看着照片里那张温柔明媚的笑脸，我神情怔然——

那竟然……是我吗？

我的身体又开始不舒服了，我蜷缩在冰冷的床上，心也是冷的。

我是被江却和江妙接连打来的电话吵醒的。

下午六点，已经过了他们放学的时间。

我猛然惊醒，正准备去接他们，江却和江妙在此刻进了家门。

江妙抱怨道：“妈，你不来接我们怎么不提前说啊，害得我和哥哥在校门口等了好久！”

我向他们道歉，问他们晚上想吃什么。

江却说了句：“随便。”

江妙回了句：“都行。”

然后，他们相继进入各自的卧室。

晚餐做好后，我叫他们吃饭，隔着房门，我听见江却和他朋友的谈话声。

“哎，这次又是我妈来开家长会。”

“怎么了，阿姨难道会动手打你吗？不会吧……你妈看起来那么温柔。”

“是不会。但她会一直唠唠叨叨，说个没完，烦都烦死了。”

我收回了敲门的手：“妙妙，叫哥哥吃饭。”

江妙小声嘟囔了一句“真麻烦”，然后不情不愿地去了。

6

夜深人静，江却和江妙都已经睡熟，我还在等没有回家的江廷。

这么多年，我好像形成了习惯，江廷不回来我甚至无法安然入睡。

我总会亮起客厅的一盏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11点，江廷到家。

我接过他的外套，陪着他洗漱。

“老公，周三是儿子的家长会，要不……你去吧？”

江廷接过我递来的毛巾擦干脸上的清水：

“有空的话可以。”

他疑惑地看着我：“林昭，你周三有事？”

我摇摇头：“你去的话小却可能会开心一点？”

“他怎么了？”

我再度摇了摇头：“没什么。”

江廷见状也没有多问，他看着我在洗漱间昏黄的灯光下格外清媚的眉眼，喉结滚动。

下一刻，他将我抱起放在了冰冷的流理台上。

他动情地吻来，耳畔尽是他灼热的吐息。

每当这时，我总会以为江廷是爱我的，然后配合他一起沉沦，纠缠不休。

他越吻越深，水声愈发暧昧不清，我的指尖攥紧了他胸前的白衬衫……

在我即将坠入他编织的诱人旖梦时，我看见了他肩膀处刺目的一抹红。

是女人的口红印……

仿佛一盆冰水迎面而来，一瞬间冷得我瑟瑟发抖。

江廷注意到我的不对劲，他退开了一点问：“林昭，你怎么了？”

我出神地看着他的肩膀，江廷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他皱起了眉。

骨节分明的指尖将衬衫的纽扣一颗颗挑开，他将其扔进了脏衣篓，随口朝我解释：

“应该是应酬的时候沾上的。”

“商场上逢场作戏而已，林昭，我没有对不起你。”

他是那么镇定，那么理所当然。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江廷，忍不住讥讽他：

“老公，你就想用这两句话打发我吗？”

“逢场作戏……”

“要是有一天我捉奸在床，你是不是也会这么说？”

江廷的脸色完全沉了下来，他俯身逼近，修长的指尖挑起我的下巴，一字一句高高在上得仿佛施舍般：

“林昭，我没有出轨。”

“呵。”我挥开了他的手。

江廷再度捏住了我的下巴，这一次他用了狠劲，我挣脱不开：

“我不想跟你吵。”

“不要闹了……”

他的耐心即将告罄。

而我看着他，突然觉得那个从我少女时代开始就一直是我梦中情人般的男人在此刻——轰然倒塌。

“所以，你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吗？”

江廷冷静地看着我，轻飘飘地对我一切行为下了论断：

“林昭，不要胡思乱想。”

我冷笑出声，仿佛累极，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好似从灵魂深处发出：

“江廷，我们离婚。”

“你不适合做我的丈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