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布两角的钨丝灯悬垂的惨淡荧光交叉斜切在太宰治身后,为他头顶晦暗如墨的发丝和肩颈锐利的线条侧写出昳丽的轮廓。
而他风雅清糜的五官仿佛溶在了诡谲的黑寂里,神貌细节尽数被灰影吞噬殆尽。
唯有一双漩涡似的、仿佛要把她搅碎在其中的眼睛,叫嚣着妄图释放的贪欲。
在数双窥伺的目光注视下,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和旋舞的热风一起陷入他怀里。
噼啪爆裂的静电顺着她掠动的衣袂,入侵了太宰治里襟下乱掉的心跳。这个措不及防的拥抱,让他胸膛里灌入足以麻.痹理智的酸麻快意。
江户川乱步不甘落后地冷哼一声,漆皮牛津鞋在冷硬的地板上震荡出沉闷的回音。
随着上半身前倾的动作,他系颈的格纹领带悬空摇晃出引诱的弧度,漾着樱粉色红晕的细嫩脸颊在她视野中不断放大。
炽热的呼吸挠在脸颊上,江户川乱步温软的吻——落在倚靠在太宰治颈窝的月海的嘴唇上。
水上月海肾上腺素冲破阈值一般不要命地狂飙,战逃反应裹挟着绝顶刺激袭卷全身,心脏似乎要挣脱胸腔一样疯狂地鼓动着。
江户川乱步堵住她的唇,滑腻的舌突破牙关的防卫,剐蹭着她湿.滑的舌头,像交.尾的蛇一样翻搅纠缠。蓝莓味波子汽水酸甜清爽的口感,铺天盖地包围了彼此的呼吸。
直到手腕处灼痛得几乎烫化她的力度,打断她的情迷。
中原中也宽大的手掌死死钳住——或者说拘禁她的手腕,遽然间满溢控制欲的力度似要捏碎她的骨缝。
她被他强硬地拖进怀里,紧紧熨贴他的胸膛,每块肌肉骨骼的触感都无比清晰地烙在她腰背上。他身上交织着红酒的醇香和雪茄的糜.烂气味,想来这几天没少用外物蒙蔽自己。
纵使他极力压抑着翻搅着胸.腔的疼痛,可他失态的举动早已出卖了他无法遏制的嫉妒。
水上月海被这个独占欲过于浓厚的拥抱勒得喘不过气,抬起双臂徒劳地挣扎着,哀求他:“中也……好疼。”
“带我走吧,求你——我只想和中也在一起!”
脱口而出的瞬间,三个人都愣住了。
中原中也幽深的蓝眸里杂糅积郁着惊讶、迷茫、不解、纠结等等万般复杂的情感,在爱恨交织的窠臼里难以脱身。
江户川乱步用锐利的竹绿色眼睛怨怼地盯住她,周身冷肃倨傲的气质结合他少年感十足的样貌营造出一种怪诞的反差感。
“既然大家在你眼里都是游戏角色,为什么做不到一碗水端平?”
太宰治怒极反笑地逼近她,纤细的睫毛向下倾斜,微掩住愈发晦暗的眼睛,清俊的面孔被阴翳侵染,昭示着他的心里下起一场足以崩塌宇宙的倾盆暴雨:“你以为自己有选择权吗?”
近在咫尺的危险距离里,她终于得以看清太宰治鸢瞳中仅映出自己一人的倒影。他没有料到、还有愈发膨胀的、想把她锁住手脚撕毁翅膀的病态心理。
“她有。”
也许中原中也经历了救赎与毁灭的心理交战,也许他在大起大落的情绪轰炸中彻底崩坏掉旧有的原则。
他用坚定不移的神情朗声宣誓:
“我会让她有。”
——
在中原中也漏洞级的武力庇护下,水上月海终于逃离了情.色噩梦般香艳又可怖的影院。
他拘捕刑犯一般拷着她单薄的臂膀,按在副驾驶的座椅上,以环抱的姿势为她扣上安全带。
伴随着发动机轰鸣的声浪,奢侈的跑车像捕猎的豹子在喧嚣的街道疾行。
一路上,他不愿和她做半句沟通。
水上月海多么盼望他说些什么,不论是质问还是请求,不论是威胁还是谴责,什么都好,不要维持着让人难以忍受的沉默。
她讨厌这种沉默,她憎恨无法在阒寂里里拼凑出他想法的慌乱无力感,于是她试图用行动动摇他的意志。
因为中原中也有着操控重力的异能力,她并不担心安全隐患。退一步想,哪怕出了交通事故,她也愿意和中也一起死。
于是她开始舔他在影院内新生的伤口,玩他束缚住喉结的颈扣……
但毫无效果。
不管月海吻他、掐他、爱抚他,还是羞辱他、褒赞他,中原中也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默不作声地将油门踩到最底、好像他们中间有个需要进手术室抢救的急症患者。
机车轮胎因巨大摩擦力一刻不停地怒嚎嘶吼着,窗外的景色甚至来不及被视神经分辨,就化为模糊的残影从视线中急速掠过,如果不是确信中也是绝不会主动放弃生命的性格,她甚至觉得他丧失了存活意志,想在大型交通事故中拉她垫背。
在飞驰电掣的赶路过后,她有惊无险地被他带回了家中。
——
中原中也冷凝着俊逸的侧脸反锁房门时,她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直到丝绒落地窗帘尾端的流苏随重力摇曳,卧室被山雨欲来的昏暗全然笼罩,她才后知后觉——眼前这个充斥危险气息的男人,要用他失控的情绪将她感染。
他终于对她说出了第一句话——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水上月海脑海里警铃大作,似乎有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尖叫着‘躲避!逃离!’,可中原中也痛苦到绝望的神情,顺着无形的吊瓶一点一滴注入了她的血管,这种玄妙的滋味餍足得像是久旱终逢甘霖、风餐露宿后享用饕餮美餐,她根本无从抗拒。
她眼睁睁地看着中原中也纤长的手指按压上项圈的单边扣,暗黑束带在雪青静脉与猩红勒痕间上下摇摆,跌落在他性感的掌纹中。
他攥住她一只脚踝,让她在空气中颤栗的大腿高高抬起,火热的指腹灼烧上她的胫骨。
中原中也像戴婚戒一般虔诚低眉,把皮革颈环套到她腿.根系紧,捆出新鲜的殷红烙印、他残余的温度通过项圈与她身体的温度融为一体,恍惚中她竟产生出吞食迷幻.药般的幸福感。
下一秒,他毫不留情地将这份空渺的幸福碾碎了。撕裂填满扩张,吐息中唯一留存的全是中原中也身体的味道,伸手可及的全是中也肌肤的触感,他和她的心跳隔着两片胸膛此起彼伏地冲撞彼此,在生命最本能的原始**里,月海淹溺了自己。
“我是供你消遣的玩具,讨你欢心的人偶吗?”
“喜欢我很难吗?一直爱我很难吗?”
“你怎么就做不到呢?!”
反复的潮涨潮落后,终于被激烈的巨浪掀翻时,月海心神恍惚的想,中原中也用仇视又爱执的嗓音吐出来的提问,恰恰也是她千百次想问出口,却偏偏又咽进腹腔里的。
——
解下颈圈时,中原中也起誓绝不再为她而流泪,谁都可以见到中原中也狼狈不堪的样子,唯独水上月海不行。
因为她没有资格。
牧场主没资格怜悯被屠宰的牲畜,凶手没资格怜悯被害者,作为加害者的她没资格怜悯由她制造出的痛苦。
可这个誓言如同他的希望一样破灭了,因为此时此刻,光是看到她情.潮荡漾下失神的眼,他就已经在无声的恸哭了。
旧有的泪痕风干在脸上,又被新的源源不断的体.液冲刷下去,他难以置信自己竟然有如此多无法排遣的情绪,它们像拉了闸的洪水正在残忍地吞没自己。
“恨你。”
“好恨你。”
“好恨我自己,太过爱你。”
中原中也翕动嘴唇,自暴自弃地吐出些埋藏在心底的话语。他像被夺舍一样狂热地蚕食着她,在发泄攻击欲的性快.感里,终于能杀.死对她的恨意。
令他料想不到的是,水上月海的反应异乎寻常的剧烈,他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这种鲜活到近乎偏狂的感情,宛若一尊冰冷的石膏像注入灵魂活过来般,她圆瞪的怒目迸溅出激愤的火星,粘稠的恐惧随着嘴唇的一张一合湍涌而出——
“说谎。”
“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你这个骗子!”
“我不相信!”
他怎么可以说爱她?他怎么敢说爱她?他凭什么笃定这是爱,而不是作祟的新鲜感、搅扰人心的多巴胺?
他能保证这份莫名其妙的感情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会烟消云散、留下的记忆不会模糊到失真、和从未有过没太大区别吗?
中原中也的海蓝色双瞳里,倒映出错愕与怔愣的水波,月海摊开渗着热汗的掌心,死死捂住他因讶异而张开的唇。
她害怕他即将脱口的话会扰乱自己,她不愿相信他的爱,她不敢相信他的爱。
“中原中也(Nakahara chuuya)——”
她第一次喊他的全名。
“我爱你。”
因为我爱你,所以最想逃离你。
因为我渴求你,所以必须推开你。
“我要向你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