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江湖脑洞短篇 第4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祁宿安走到刀冢的时候想，他现在的模样定然很滑稽，他的衣衫挂在身上，像块破布，比之乞丐也不遑多让，可是他顾不得，只是护着手里的东西，走到一处他满意的地方，坐下来，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手里的包着的东西——那是一柄长刀，他看着那柄刀，像看着自己失而复得的恋人，一遍又一遍摩挲着上面的花纹。

过了许久，他将那柄刀插入他选好的位置，“邱沐，回家了。”他说。

接着，他取下腰间的佩剑，拔剑出鞘，剑身泛着冷光，看着不知陪了自己几个春秋的老伙计，眸子暗了暗，把它斜斜插在了土里。一刀一剑，在这孤寂的刀冢中，更显凄凉。

祁宿安自知不是什么好人，早些年叛出华山，他就做好了孑然一身被人追杀的生活。他狼狈过，被人踩在泥淖中的生活不好过，于是，当万圣阁抛来橄榄枝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后来事情败露，他投靠万圣阁的消息不胫而走，师门中人避他有如蛇蝎，偏他还不是齐师兄那种有苦衷的，他就是想要钱和权，他穷怕了。

于是在察觉事情败露那天，趁人不备他打伤山门弟子连夜下了山，成了江湖上人人喊打的华山叛徒。

事实证明万圣阁只是一群会画饼的乌合之众，当他离开华山以后，没有了利用价值的他当即被万圣阁抛弃。没有人会收留一个毫无价值的弃子，呵，他早该想到的。

就在祁宿安想就这样浑浑噩噩下去腐烂发臭的时候，他遇到了邱沐。

多好的一个人啊，眼里是初入江湖的纯真，身上是独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肆意张扬。

华山弟子，能有几个钱，祁宿安离开华山之后，浑浑噩噩，不多久就穷的叮当响了。那日，他在金陵卖艺，可观者寥寥无几，照旁边那大嫂说的：这年头，谁还卖艺啊，有这功夫不如去金顶乞讨。

祁宿安心动了，奈何腹里空空如也，再赚不到铜板他可能真的会饿死。

他握紧了拳头，想我一代剑侠，如今竟然要饿死街头了么？肚子也恰逢其会的响了起来。

正在他发愣的当口，眼前出现一只手，手里放着几个铜板。祁宿安顺着那只手，对上了一双笑意盈盈的眸子。

“少侠好身手，这就是华山剑法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呢。”少年人看着他，笑嘻嘻的说着。

祁宿安没有回答，接过铜板道了声谢转身打算去买两个馒头填填肚子。

结果那少年不依不饶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他叽叽喳喳。

“少侠你的剑法好纯熟啊。”

“少侠，听说华山终年积雪，这是真的吗，长这么大我还没有看过雪呢。”

“少侠你们华山都这么穷吗？”

……

“你的嘴能停会儿吗？不累?”祁宿安叼着馒头，咬下一大口，没好气的看着少年。

“少侠你终于理我了。对了，我叫邱沐，少侠你叫什么名字啊？”少年笑着向他介绍自己，眼神中带着初出江湖的清澈愚蠢。

祁宿安啃着馒头，一怔，看着对方清澈的眼神中倒映着的自己胡子拉碴的模样，祁宿安突然生出一丝羞耻感来。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满眼希冀的踏上江湖路，妄想着有一天能够成为人人称颂的大侠，结果，到目前为止，却是个有了上顿没下顿的穷光蛋。

破天荒的，祁宿安对着少年说了第三句话，“宿安，我叫祁宿安。”他两口吞掉了那个馒头，煞有介事的说着自己的名字。

邱沐轻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接着又笑了，他说，“祁大哥，我能跟你混吗，我才初入江湖没多久，你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跟着你混准没错。”

祁宿安一口回绝。

但是邱沐只说了一句话就让他改了主意，他说，“管饭。”

祁宿安可耻的心动了。

他们一起走过了许多地方，帮助了许多人，祁宿安对邱沐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富家少爷看了几个画本听了几篇书就头脑发热想闯荡江湖，天真的让人心疼。

邱沐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要成为像少侠那样人人敬仰的大英雄。

那位少侠，是个十分特别的存在，听闻第一次现身江湖是几年前在神龙帮帮主的寿宴上，其后一路崭露头角结交各方江湖势力，一度成为万千少男少女追捧的对象，邱沐一说起他，眼里都闪着光，祁宿安觉得他是追星追魔怔了。

不过有一说一啊，跟着邱沐，祁宿安再也没有出去卖艺过，也歇了去金顶乞讨的念头。

不过长久相处让祁宿安对邱沐似乎生出了些别样的情愫，当他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吓了一跳，看着笑意盈盈的某人，祁宿安摇了摇头，不行，他不能把这些龌龊心思让这个人知道。

于是祁宿安连夜背起行囊独自踏上了旅途。

再次见到邱沐，是在关山。

心里装了个人的感受并不好，思绪每时每刻都被那人牵动，想见他，很想很想。分开后的日日夜夜，祁宿安没有如同计划中的那样把邱沐从脑海中淡忘，反倒是思念与日俱增。

可算是叫他体验了一把什么就做辗转反侧。

祁宿安决定去找他，可茫茫人海，他该去哪里找呢？正在这时，北方传来了战事吃紧的消息，那位少侠广发英雄帖邀天下豪杰前往居庸关助战。

祁宿安想也没想就去了，哪怕当年投靠过万圣阁，说到底他还是大明的子民，无法眼睁睁看着大明的百姓受到蛮子伤害。

更何况，邱沐是那位少侠的狂热粉丝，曾经一起相伴江湖的时候，他就追逐着那位少侠的足迹，如今有大好的机会可以和偶像近距离接触，他不会不在的。

拍定主意，祁宿安就向着居庸关而去了。

边关凶险，谜团一个接着一个，还要时刻提防蛮子入侵，众人可以说是精疲力尽，可祁宿安还是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邱沐。

他长高了，脸上的婴儿肥已经褪去，俨然成长为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背上背的也不再是那柄破木剑，而是闪着寒光的□□。

“你加入关山了？”祁宿安看着一身戎甲的心上人。

“嗯，保家卫国嘛，我很早就想这样干了，如今终于有机会了。”少年人看着城墙外蛮子的营地，眼中再无半分笑意。

祁宿安不知道说什么，看着眼前长开的少年，突然间有一丝伤心，“我想看你笑，邱沐。”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少年。

这场战争中死了许多人，有蛮子，也有明军，更有自发前来的江湖人，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祁宿安觉得，他不能再等了 。

“邱沐，我想对你说，我……”话还没说完，就有人大喊蛮子又开始进攻了。

那人不待他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冲向炮台，声音远远飘来：“有话打完这场再说！”

祁宿安无奈，只能追上，鲜血与断肢横飞，这次战斗十分惨烈，死的人更多，大明这边惨胜，只是这次，他却没看到那一抹身影。

祁宿安伤的很重，浑身上下伤口十几处，鲜血汩汩而流，在医馆草草包扎后他就不顾云梦弟子的阻拦执意去找邱沐，他没来由的心慌起来。

城楼没有，不在城内医馆，也不在休息的地方，到处的找不到他，祁宿安终于慌了，终于鼓起勇气，去城外的战场找人。

——那里，全是交战双方未来得及收敛的尸骸。

在一众断臂残骸中找到那个人的时候，祁宿安的心跳都停了一瞬，不可能不可能，他不会死的他怎么会死，他明明不是在炮台吗？他怎么会死，这一定是假的。

祁宿安不死心，抬手探那人的鼻息，虽然很微弱，但是真的还有呼吸。祁宿安就这样一路抱着邱沐往回走，每一步都重逾千金，他从来没有觉得这段去医馆的路这么漫长，也终究没能走到医馆，他没走几步就被守城士兵看到了，看着他渗血的伤口，士兵们二话不说就要强制将他弄上担架送回医馆。

祁宿安脑子已经模糊不清了，却还是死死箍着怀里的人不撒手，口中念念有词，下一秒，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是在医馆，祁宿安懵了一瞬，四处找邱沐，没有找到，也不管什么男女大防了他抓住路过的云梦弟子就想问邱沐的下落。

那弟子却似乎认识他，抽出被他抓着的手腕直截了当的开口了，“别问了，你带回来的那位小兄弟，没能挺到医馆。”

祁宿安如遭雷击，脸色霎时间暗了下去，那云梦弟子看着他这副模样，安慰他，“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说着，从床边递给他一把刀，他认得，这就是邱沐的那把，手柄上有个小豁口，他不会认错的。抱着手里的刀，祁宿安神情莫名。

过了许久，那弟子来给他换药，他动了动唇，“他，葬在哪里？”

“野松坟。”

祁宿安又跑了，趁着医馆的人不注意，他带着邱沐的刀去了野松坟。那里埋着这些天阵亡的所有明军和江湖人，“野松坟，倒不如叫万人冢好了。”

他抽出腰间洞箫，抿了抿唇，许久未吹奏过了，当初邱沐天天缠着他吹给他听，他不愿，邱沐就说他学艺不精，不吹拉倒，转头去墙角逗蚂蚁，现在，他就是想吹，也没人听了。

空灵的萧声徘徊在野松坟，混着老鸦的叫声，如泣如诉，凄婉非常。

居庸关后续如何，祁宿安不打算管了。反正有那位少侠和一大批江湖人以及数以万计的边军，守住气势大不如前的居庸关只是时间问题。

祁宿安握紧手中□□，朝着居庸关的方向望了一眼 就朝着关山方向走去。

那句“我喜欢你”再也没法说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