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微还是去了,时间就定在那一周的周末,两个人约定在校门口碰头。
通宜大学分东西北三个校区,各有一个宿舍区,两人约在主校区,也就是东区的大门口。
但许知微那天午觉睡醒,脑子犯了糊涂,看着手机上发来的定位,却莫名其妙走去了西校区的大门口。
等了十分钟,脑袋上出了薄汗,心里狂轰乱炸一般地咒骂了程宥许一通。
约她去老年活动,还不守时。
真见鬼。
正要一个电话打过去,程宥许满头大汗地从远处跑来。
骂人的话正准备呼之欲出,程宥许喘着气站定了,指着定位问她:“消息不回,问了你室友才知道你早出门了。”
“啊?”许知微看看手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设置了免打扰,整个人就跟大梦初醒似的,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我走错了……”
过一秒。
“那是我记岔了。”
程宥许还在喘着气,也不知道刚才跑步是花了多少气力,看着她一言不发,但也可能是口干舌燥无法发声。
他寂寂无声的眼看不出来情绪,但许知微总觉得那里头装着一把把尖刃,随时准备出鞘戳在她身上。
“对不起啊,”诚心诚意跟他道歉,又把包里唯一的矿泉水拧开给他喝,“我喝过的,你要不然不对嘴,喝点?”
程宥许接过,悬空灌了几口。
“你是不是东西不分?”两个人到了车上,程宥许问她。
他是认真问的,可听起来却像讽刺。
“不是,我真的是记错了。”许知微笃定这是讽刺加嘲笑,如此分辩道。
“好吧,鱼的记忆。”
许知微觉得他上纲上线的,至于嘛。
“哎呀,好好开车。”她手往前挥了挥,不想继续话题,头也干脆扭向车外。
程宥许今天话的确多了点,但他也不是成心闹事,他从东大门绕到北大门,再去西大门,活活绕了学校一整圈,心里难免郁闷和疑惑。
但担心许知微撂挑子不干,选择适可而止。
“行,”他把心里话就这么说了出来,“我闭嘴,省得再拉黑。”
这音量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控制的,刚刚够被听清。
许知微本来正在手机上浏览社区活动的流程单,当即放了下来,偏头看向程宥许,略有意外,“你发现了?”
拉黑是单向操作,他难不成给她发消息了?
发什么了?许知微有一瞬间好奇。
“是,”程宥许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猫形的挂饰,摊开手放在许知微面前,“你的,本来想还你——但给你发消息,没发出去。”
原来是这件事。
“我还以为弄丢了,”她接了过来,笑了笑,放松了很多,“那也不能怪我,你那天表现得像个神经病,我多害怕?”
她直言快语惯了,加上和程宥许也不算陌生,坦荡做自己。
倒打一耙,程宥许这时实在忍不住,哼了下,想到前两天,“躲在树后面就正常了?”
许知微侧身把挂饰扣在斜挎背着的包带上,微微抬眼,“哪儿躲了?我是怕热。”
“看来你的嘴是石头做的。”
越描越黑,算了,随他说去,许知微静下来,不说话了。
两个人到老年活动中心的时候差不多下午四点。
程宥许要找车位停车,许知微不乐意等他,下了车,一个人先去室内乘凉。
秋老虎最可怕,气温不比夏日里低,许知微里一件吊带,外套了过膝防晒衫,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
走进去,门叮当一响。
撞着人了,有志愿者大叔在门边上摆横幅,随着叮当一响而来的是哎哟一声,许知微赶紧去检查,幸好,撞上的是那人皮带上的金属扣。
“没事儿没事儿。”让许知微进去。
进去了才吓人,大厅里,活动气氛的确浓烈,人也多,一堆大爷大妈扎堆在一块儿。
乌央乌央的。
她进来了,大家都看着她。
许知微也习惯了,她从头包裹到脚,又是一身黑,宋怡说她打扮得像个抢劫的。
边上有个玻璃墙,她细细看去,还真有那味儿。
心里笑出一声。
活动中心的接待人员看到是年轻的生面孔,匆匆过来问她:“你好,找人吗?”
许知微刚想说不是,就是来参加活动的,但周围实在太多目光,她莫名觉着尴尬,摆了摆手,说句没事,接着出去站着。
程宥许还没来。
她往远处看看,黑长的柏油路油光发亮,瞧着都烫手。
手默默塞进了防晒衣的口袋里。
又等一会儿,额头又出了汗。
烈阳灼地,看得人心焦。
程宥许终于顶着日光从远处过来。
许知微带了副防晒墨镜,视线范围内,世界微微泛灰,程宥许人生得笔直,整个人身上围着一圈光点,黑短袖,松垮的运动裤,身形确实好。
难怪宋怡花痴成那样。
他走路快,离她不远了,就开始解释:“车太多了,没车位。”
走近了,“怎么不进去?不是怕热?”
她的话,他还挺能往心里去。
许知微到现在都觉得自己不了解他,从一开始觉得他长相疏离,再到和他拌嘴后发现他偶尔俏皮,现在又觉得他其实还挺会关心人的。
哪个是真实的他呢?
许知微不再深想,只回答:“有点尴尬。”
程宥许走她边上,推开门,笑着说:“你还有这一面。”
许知微眼睛躲在墨镜下白他。
重新进去时,许知微摘了墨镜,脱下了防晒帽,她画了淡妆,想问程宥许花了没有,犹豫了下,还是算了。
自己打开手机相机来看。
检查了下,挺好,没花。
程宥许以为她想拍照,问她,“我给你拍?”
许知微收了手机,“不用。”
他们一路从大厅往里进,陆陆续续遇到许多和程宥许打招呼的人,有志愿者,也有上了年纪的老人。
“你经常来这儿?”许知微看他熟门熟路的样子于是问他。
“对,”程宥许看她一眼,“来做义工。”
面前,一个老人弯着腰在找什么东西,程宥许喊了句,“王大爷。”
老人抬头看看他,喜上眉梢,“小程,快来。”
又咕哝了几句什么,许知微完全没听懂。
接着就看见程宥许在地上扫视了一通,捡了张类似名片一样的卡片递给老人家。
老人家又咕哝一句,程宥许说了句没事,别客气。
帮完那个老人,他才把许知微带进侧边的一个换衣间。
回头发现姑娘团着眉头,一副古怪表情。
他觉得莫名好笑,“干什么?”
“刚刚那个爷爷说什么了?你听懂了?”
“嗯,”原来在好奇这个,程宥许点头,“老人家眼睛花,脊柱也不好,腰弯不下去。”
许知微仔细想想刚才老人说的话,叽里咕噜的,还是辨不清说话的内容。
她忽然想称赞程宥许,就说了一句:“你可真牛。”
听着却像在阴阳怪气。
“你还是别夸人了,不适合。”
夸你还不乐意,许知微说:“得,当我没说。”
换衣间分隔开来,里面就她和程宥许两个人,一人一边,木板门隔着,有个门栓可以拉上。
许知微却还是很不自在。
程宥许听她长久沉默着,也估摸出来是怎么回事了,从外侧靠右的那间出声,“我换好了就出去,刚刚进来那道门锁坏了,我帮你看着门,你一会儿再换。”
许知微少见的不自在,别别扭扭地坐在凳子上,轻轻哦了一声。
等了一会儿,听见外面门开又关的声音,右侧没了动静。
“程宥许?”
没人应。
这才放心换衣服,把防晒衫脱了,下面换成了牛仔裤,程宥许来的路上和她说,不用那么庄重,方便活动就行。
她其实另外准备了一条裙子,默默又折好收了起来。
出去的时候,蹑手蹑脚打开门。
对她来说,还真是少有这么小心翼翼的时刻。
从前,吴晓琴和许天刚关系还要好时,总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说她一个女孩子家家怎么养成这么乖张的性格,完全没有别家的孩子那样文静。
不过那都是很小的时候了,再长大一点时,女孩子开始要面子,她性子也收了一些,但仍然和文静俩字搭不上边。
她那时候还怪自己,想着他俩离婚会不会还有自己的罪责。
上大学了才懂,其实无论她如何,都改变不了那两个人感情的结果。
花瓣落了就是落了,粘回去也没法复原如初。
开了门,程宥许就倚靠在门边的墙上。
他听见门的吱呀声,侧目看过来,两个人眼神赤条条对视上。
许知微的吊带是白色的,微微露脐。
程宥许穿的短袖也是白色,下装同样是灰白色牛仔裤。
巧了。
“我俩挺默契。”许知微先开的口。
程宥许接了句:“偷窥了?”
愣半晌,许知微反应过来了,剜他一眼,“赶紧走吧。”
一边走,程宥许一边给许知微介绍下午活动和晚上舞会的流程。
“给你发的图比较粗糙,最终版在丽姐的u盘里,忘了拷,就发了你原有的那个版本。”
“丽姐?”
“晚上给你介绍。”
许知微嗯了声,“那流程图上的字你写的?”
图上的文字都是手写体。
程宥许点点头,“下午活动比较简单,接待工作都有志愿者负责,来的基本上都是周边社区的一些留守或者丧偶无靠的老人,我主要是负责晚上的舞会策划和流程指挥,不过也不复杂,两两配对。”
他们从大厅里穿过,进入室外。
有一大片绿地,四面立着些活动背景板,还有块红色横幅拉着,上头是社区老年游园会几个大字,天气晴好,树荫下,有老人在下象棋。
“我怎么听着像是要给他们相亲呢?你…”
他们下台阶,许知微看着程宥许说话,没注意脚下,一不小心崴了下。
哎哟一声。
比话语还快的是程宥许的手,环住了她的手臂。
实打实的肌肤接触。
程宥许的手掌热,宽。
许知微的手臂细,软。
各有所想之后当即分离。
程宥许咳了声,“当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