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宥许看见她的手欲伸不伸,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又没等来下一步动作。
尽管如此,心情依旧好了许多。
她有让人变高兴的魔力,他和程峰大吵一架,第一时间想的是来到她的宿舍楼下,仿佛看见她就能释放一切坏情绪。
这是喜欢吗?还不知道。
宿舍区来往人流太多,不便久留,他踩住刹车,发动车子,要她把安全带扣好。
许知微被他这一声拉回神智,摩挲了下手指,暗自吐口气。
很庆幸自己还没有完全丢了魂。
她低头去提身侧的安全带,可穿得太厚了,加上心思杂乱,慌忙之下却找不到插扣在哪儿,摸索着试了一圈,快要找到,视野里却有一只手贸然从左边伸过来,双手猝不及防相触。
冷热交接,温度互相传递。
一瞬间,世界的齿轮宛若停止。
抬头时,看见毛茸茸的头发,不是纯黑,带着棕调,感觉柔软万分,就此,呼吸刹那滞住。
心里竟然莫名想要伸出手去揉上一揉。
收回来的十分神智又散了个七七八八。
幸好心理活动很隐秘,无声,不会叫人察觉。
她的心跳得好快,身体后仰了仰,不想让他发现猫腻。
而程宥许专注着眼前,的确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半身微越过去,拨开她厚而蓬的外套,手摸上去,从她手里拉过安全带,啪嗒一声,扣好了。
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他真的只是帮个忙。
甚至过分从容不迫。
许知微却不自觉咽了口水,从喉管蔓延而下的还有悸动。
程宥许的外套脱在后座,里面是一件圆领毛衣,刚刚低头时,许知微看见他后颈处好看的线条,那儿有突出的骨节,滑溜溜,白嫩嫩。
许知微词穷,只能在心里想到这么两个词语来形容她眼前看到的,闭了闭眼,看程宥许半身回到原位,打开手机把这两个词记在备忘录里。
这是什么感觉呢?许知微知道——
是心动。
更明确来说,是见色起意。
这是人的本能,好皮囊最易吸引人的目光。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在大课上,国学老师这样说。
如此琢磨着,一路上也再没说话,怕有声话语一不小心就泄了秘密。
可醒着又尴尬,索性装睡。
她溶在车椅中,座椅加热将她整个人烘得暖热,心也一样热着。
静静听车里播放的音乐,发现程宥许会偶尔跟着一块儿哼几个调。
播放的是五月天的歌,他只在**部分跟着哼,却也能听出音色不错。吴欣遥之前托她留意有没有唱歌好听又外表好看的男人,她哥哥组了个乐队,就差一名主唱。
这是现成找上门了。
许知微寻到话题,不装睡了,问:“你要不要跟我去一个地方?”
下过雪的天气比寻常亮得多,太阳就在正前方,刺眼极了,程宥许把遮光板翻下也无济于事,眯着眼看过来,“哪儿?”
他的眼睛澄明洁净,像融化的雪。
许知微撇开视线不看他,“先靠边,我找下地址。”
程宥许嗯了声,把车子停下来等她,看她在手机屏幕上滑上滑下,抱臂睇她。
认真的侧脸,眼睛聚着光,长睫毛微卷上翘,能微微看出睫毛膏的痕迹,眼皮粉粉的,她化了眼妆?
“化妆了?”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出了口。
许知微在看和吴欣遥的聊天记录,没抬头,“嗯,怎么了?”
终于找到了,转发给程宥许,“我把地址发给——”
侧目过去时才发现程宥许在看她,一愣,下意识摸摸脸,“很奇怪?”
她后知后觉地品出程宥许话里的意味,以为妆容不妥当。
“没有,”程宥许垂眸看手机消息,摸摸耳垂,“以前没注意过。”
“哦,吓死我了。”许知微平时是懒得化眼妆的,只是今天宋怡新到了支睫毛膏,拿她做工具人试用了一下。
他突然一笑:“你就这么容易被吓着。”
许知微强装镇定,啧一声制止他得寸进尺,抬一眼,“看手机,地址发你了。”
乐队的基地在开发区,人迹罕至,途经风景略带荒凉萧瑟。
程宥许只顾着按着导航闷头开,也不问她要带他去做什么,音乐也停了,车内忽然有些安静。
“你不问问我们去干嘛?”许知微问他。
“需要问吗?”
许知微放松地坐着,“你就这么信任我呀?”
他却轻拍方向盘,意思很明显,他才是掌控路线的人,“不怕你卖我。”
“嘁,我只怕你没人要。”
两个人一来一回贫着嘴,开了二十分钟,到了目的地,几乎一路绿灯。
许知微买了一辆代步的小电驴,每逢红绿灯必等,像被瘟神附体了似的,自顾自感叹了句:“运气真好。”
家境好,皮囊佳,运气也不错,听别人说,他每学年都能拿国家奖学金,那就说明这人很聪明,还讲上进。
许知微实在想象不出他能有什么烦心事。
“说说呗,”他们下了车,许知微被他拉到内侧走路,碰碰他胳膊,“为什么心情不好?”
“真想知道?”程宥许高她大半个头,低了低眼。
卖关子。
“你不想说也没事。”许知微说。
“行。”
他果然沉默了。
许知微恨不能掐他。
她有时真受不了这人,可偏偏没法责怪他。
话都是她先说出口的,比如从前说让他走开,比如现在对他说不想说也没事。
可她心里跟被搔了痒一样,他不说,她反而越想知道。
兀自竟生起气来,像以前似的走得快了些,把他落在身后。
程宥许不是第一次见这情景,觉得好笑,一步不落地跟上来,又一个跨步把她拦下,“以后一定告诉你。”
太阳在他的身后,他的眼神更像融化人的骄阳,把许知微麻痹了。
心里有人敲锣打鼓,吊镲清脆作响,无声又震耳欲聋,只有她自己能够听见。
……
这种麻痹,持续到了她真发现程宥许秘密的时候。
是乐队第一次演出。
时间定在当年的十二月底。
许知微和程宥许在这段时间内一直保持着联系,他时不时问她借日子,一天两天三天…最后成了几乎每天形影不离的状态。
舍友们都以为她和程宥许在一起了。
还是宋怡最先发现的,许知微心里觉得挺抱歉,和好朋友喜欢上了同一个人,这算怎么回事呢?
宋怡看见她低头抱歉的样子捧腹大笑,笑完双手还捂着嘴,眼睛瞪大,“天呐,许知微,你现在学会道歉了,而且还是为这种事?”
“你正经点,ok?”
宋怡咳嗽一声,正襟危坐,“行行行,你继续。”
“其实这事儿挺奇怪的,但我应该有点喜欢他,起码不讨厌吧,但明明你也喜欢过他——”
宋怡很想听完,可她听不下去了,她第一次见这样的许知微,看到她脸上有雀跃也有羞涩,于是乎一把抱住她。
这一下,令许知微有点怔愣,“怎么了?”
“微微,我有点高兴。”
两个脑袋交错,许知微问了句:“高兴?”
“嗯,高兴,”宋怡又拍拍她,“你这么爱设防的人有喜欢的人得多难呀,所以我高兴。”
设防?许知微从没觉得自己设过防备,她不知道宋怡了解到的她是这样的。
她被这样轻轻一个拥抱给感动了。
宋怡发现了她都没发现的自己,她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身边其实遇到了很多很好的人,她们的性子里都怀有温暖的底色。
比如宋怡,比如吴欣遥,比如沈乐乐,还有最近才认识的苏妙……
当然,还有让她摸不清心意的程宥许。
或许宋怡了解的那个她是对的,她是一个习惯性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
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对自己的好朋友更加歉疚,许知微松开她,“宋怡——”
没说完就被捂住嘴。
“我真没喜欢过程宥许,你就放宽心好不好?”宋怡拍拍她肩膀。
宋怡还记得第一次见许知微的情景,那时候大一刚刚入学,学校分配的宿舍在五楼,她的行李家里人一手承包着拎上去,沈乐乐和吴欣遥也差不多。
只有许知微不同,她一个人来的,一声不吭进了宿舍,自我介绍也没有,自顾自地上下楼很多趟把行李搬上来,又带着汗出门备齐生活用品,再回来铺床,收拾柜子。
她们想搭把手,她却拒绝说不用,表情淡淡的,手脚麻利地兀自收拾自己的东西。
她真漂亮,宋怡悄悄对吴欣遥说。
而漂亮的玫瑰总是带刺,许知微如初印象一样,不是一个好接近的人,她在宿舍总不说话,问一句答一句,讲话总沉着气,听上去对人爱答不理。
久而久之,宋怡也就不乐意搭理她,她也不是没朋友,谁还非得上赶着贴冷屁股呢?
装什么呀。
态度出现转变是开学后有一回她半夜胃疼。
那一回,她才发现许知微原来是块冰豆腐,外表冷,内里软。
那个晚上,许知微背着她从五楼走到一楼,又搀她去医院,打点滴,一整晚没睡。
后来,她慢慢靠近她,缠着她上下课,缠着她逛街吃饭,渐渐地,这块冰豆腐热了起来,直到今天。
但许知微仍是心理活动丰富且心思敏感的人,这样的话语自然说服不了她,宋怡只能把藏在心里的话和盘托出。
“苏一明,我是为了他,”宋怡说,“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们是邻居,我妈又喜欢他,时不时就得打照面,我是不想有天撕破脸了难看,所以才借追程宥许的名头去看他。”
看许知微还是不信,掏出手机给她看自己和程宥许的聊天记录,搜索苏一明的名字,有四五条,而她和程宥许总共也没聊几句话。
“那你去告白……”
“是为了气苏一明,他不主动和我表白,难不成让我先开口吗?”宋怡语气傲娇。
她没撒谎,她很感谢程宥许那天帮她解围,心里想着请他吃顿饭,私下偷偷联系了才知道他和苏一明是室友。
这也算是一个契机,原本她并不打算和苏一明有什么发展,可饭局上,程宥许把苏一明带了过来,接着就是一面又一面,这让人不得不直视自己的心。
许知微看宋怡气鼓鼓的脸,相信是真的,总算心里石头落地,松了一口气。
“所以呐,你就管你自己就好了,喜欢就上,不喜欢就踹,多简单。”
许知微受教了。
当天下午,她出门找程宥许,他在录音棚里,隔着玻璃墙,她还是第一次听他完整地唱歌,和在车里简短地哼几个调不同,音色很好,微微低沉沙哑,咬字却不含糊,带着几分温柔。
他也看见了她,向她招招手,又指指耳机,意思是等我录完。
乐队演出的时间在晚上,小型的livehouse,他要她一块儿去。
吴欣遥的表哥章笛从门外进来,许知微扭头和他打声招呼,又错愕一瞬。
章笛长得很像五月天里的玛莎,长头发,中分,许知微总觉得看见了玛莎本人。
章笛今天拿波浪发箍把额前头发收拢他,见到许知微这个表情笑了,“又认错?”
又看看玻璃墙内的程宥许,对许知微说:“幸好有你,不然我这个乐队得散了。”
乐队之前的主唱跑路了,他当时很着急,所以在见到程宥许的时候像捡到了宝贝。
其实许知微也压根没想过程宥许会答应加入乐队,她以为他会嫌麻烦。
谁知道这人在送她回去的路上爽快地说:“麻烦什么?多好玩的事。”
他爱尝试些新鲜事,比如那天之后他们还一起去尝试了保龄球和跳伞。
“而且,你想听,我就唱给你听。”
许知微对章笛扬扬下巴,很是得意:“请吃饭就行。”
章笛甩了甩黑长直的头发,“必须的,演出结束立马请,可得赏面。”
他们正说着话,程宥许从里间出来,自然而然站到许知微旁边。
章笛给他们留空间,笑嘻嘻地指指门,“出去一趟。”
程宥许给许知微拉开凳子,两个人一齐坐下,面对面问她:“还可以?”
打保龄球一击全倒的时候他也这么问她。
许知微比个大拇指,心里一面琢磨在宿舍里和宋怡的那场对谈,想找个合适的机会问问程宥许的想法。
“够不走心的。”程宥许摸摸她脑袋,把她好不容易养长的头发摸得有些乱。
这时也不知谁的手机响了。
许知微先低头检查,发现不是之后,程宥许已经接起了电话。
他的表情由笑转严肃,神色屏了起来,椅子吱呀叫一声,随后碰门走了。
许知微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在后面跟着,程宥许却回头,“没事,你在这儿等我。”
章笛比许知微还急,以为两个人刚刚在里头吵架了,匆忙问许知微:“这怎么了?他往哪儿去?”
许知微哪里知道,可她从来没见过程宥许这么着急过。
再追出去,人已经不见了。
表白的八字还没一撇,人先跑了,这叫什么事?